第17章 滿月

三月驚蟄過,春雷陣陣,天地氣和而成甘霖,到了滿月宴這一日,晴日方好,善王府門庭若市,馬車絡繹不絕,賓客如雲。

一大清早,長孫少湛就與長孫少沂,一同來寒山宮接她去善王府,饒是早早就出發了,父皇的口谕已經快他們一步,到了善王府,封善王之女為長陽郡主,這是一種殊榮。

皇長兄看見她跟在三皇兄身邊,徑直笑眯眯的問她:“朝楚帶了什麽來?”

朝楚公主還沒有回答,長孫少沂先開口笑道:“皇長兄這是什麽規矩,兄弟姊妹上門,進門就讨要賀禮。”

“哈,是你自己不想出賀禮罷。”長孫少穹拍了他一下,轉頭對朝楚說:“皇妹先進去,看看你長嫂和孩子吧!”

“是,皇長兄我先進去了。”朝楚公主颔首道,随即跟着引路的侍女,一路往內院去,路上遇到了不少前來做客的女眷,見到她紛紛行禮問安。

“二皇兄還沒來嗎?”

長孫少沅已經成年,在宮外開了府邸,善王府與景王府隔了兩條長街,正門離得很遠。

“估摸着過一會就到了。”長孫少穹與二弟并不是那麽的密切,幾個弟弟中,唯獨老四總是纏着他們。

朝楚公主進去的時候,善王妃陳雲容躺在內室裏,額頭裹着銀紅色珍珠抹額,面容紅潤,身材看着比之前豐腴了不少,平淡的面容多了些許光彩。

她娘家的姊妹正在裏面閑話打趣,叽叽喳喳的十分熱鬧,等見到朝楚公主進來,紛紛站起來行禮,一下子就有些安靜了,有些年紀小的女孩子,直接紅了臉,低低的垂下頭,很害羞。

衆女齊齊福身,脆聲道:“見過朝楚公主。”

“諸位無須多禮,皇嫂安好,本宮只來看一眼阿醒。”朝楚公主輕步走到搖床邊,雪白嬌嫩的孩子睡得正熟,蓋着紅色的小錦被,長長的睫毛,看得出日後會是個好看的孩子。

朝楚公主擡頭,對陳雲容微笑道:“阿醒真是粉雕玉琢啊,看這鼻子嘴巴,像極了皇長兄。”

陳雲容聞言燦爛的笑了笑,沒說話。

皇帝的子嗣外貌都是出色的,女兒肖父,善王妃自己雖然生得普通了些,但好在性情貞靜,又是個聰慧的。

Advertisement

“來,小家夥,小姑姑給你帶了禮物來。”倒不是貴重與否,心意到達即可,朝楚公主招了招手,杏柰捧上了一只錦盒,讓人交給善王妃的侍女,說:“這是我這個做姑姑的,給阿醒的見面禮。”

陳雲容撐着手臂坐起來,對她颔首道謝:“多謝公主,孩子滿月而已,何須如此多禮。”

“這畢竟也是我的第一個侄女了,”她也抱了抱阿醒,對善王妃說:“長陽秀秀氣氣的,倒是很像皇長兄。”

“阿醒日後若能有公主一半的美麗,妾身也就滿足了。”善王妃笑着祈願說。

“皇嫂妄自菲薄了,阿醒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上天會賜福予她的。”朝楚公主擡手,撫了撫阿醒的額頭,纖白的手指動了動,對她做了個降福的手勢。

“借公主吉言,小阿醒的福氣真好。”朝楚公主身為祭司神女,對孩子說的話算是一種祝福,陳雲容倒是很高興。

“皇嫂且休息吧,我出去走走。”朝楚公主待了一會,她實在是沒什麽話可說,又不是太喜歡小孩子,這屋子裏悶的很,便借故出去了。

長孫少穹想着時候差不多了,帶着兄弟兩個人到了外廳,就吩咐侍女道:“去将阿醒抱出來,來給兩位殿下瞧瞧。”

待過了一會,等奶娘将女兒抱進來,長孫少穹忙不失疊的接了過來,動作熟練穩重,長孫少湛看着他的動作,飲了一口茶道:“皇長兄也是做父親的了。”

“對,到底是有了牽挂。”長孫少穹彎眉淡笑,他大掌将女兒摟在懷裏抱了抱,雪團似的,軟軟的還帶着奶香。

長孫少沂吐出一口氣,他不大喜歡小孩子的,不過皇長兄的阿醒難得的玉白可愛,糯米團子樣的孩子,軟軟的也不錯。

“喚作什麽?”長孫少沂比了比孩子的小臉,還沒他半只手掌大,擡起頭來問。

長孫少穹盯着女兒,笑得合不攏嘴,回答說:“只起了乳名,喚作阿醒,不過大多數時辰阿醒都是睡着的。”

長孫少湛站起來,說:“長兄,我來抱一抱侄女。”

“好,你小心些。”

長孫少湛挺有興趣的,皇長兄教他如何抱孩子,要托住孩子柔弱的頸部,讓她舒服一些,動作有些笨拙,被四弟看了笑話。

長孫少湛低頭,看着小小的阿醒,卻想起了朝楚年幼的模樣,第一眼看見的時候,也是這樣,那麽小小的一雙手,握在一起。

皇後娘娘當年生了朝楚公主,尚且還是太子的父皇,将皇妹抱回來,對他說:“這日後就是你的親妹妹,你要一直保護好她。”

他聞言踮起腳,就擡手摸了摸妹妹的臉頰,軟軟的,柔軟的有些不可思議,糯糯地喚了一聲:“妹妹。”

父皇松了一口氣,仿佛什麽不确定的事情,終于得到了認可,自此之後,長孫少湛多了個皇妹,不過妹妹小小軟軟的,總是很愛睡覺。

早晨也睡,傍晚也睡,他只能這兩個時間過來看她,父皇對他殷殷的叮囑道:

“少湛這麽喜歡妹妹,以後你要一輩子都保護她。”

“嗯,兒臣會保護妹妹的。”他稀裏糊塗的應下來,看着襁褓裏的妹妹眉眼淡淡,小小的唇瓣泛着粉色,小臉倒是很白淨,睡得很安詳。

自此,這個妹妹,在他心中格外的不同,他得待她好,将最好的一切奉給她。

父皇待朝楚,簡直可以說是溺愛了,他的父皇雖然慈愛,但對哪個孩子,無論喜不喜歡,都是一樣的,只不過對于喜歡的,會多問上一些問題。

“三皇兄你想什麽呢?”長孫少沂看出他走神了,只是手臂慢悠悠的晃着懷裏的孩子。

長孫少湛回過神,淡然一笑,答道:“噢,只是想起朝楚小時候了。”

“噢,我也覺得朝楚小時候很招人喜歡,誰想父皇突然要讓她做大祭司。”長孫少沂摸了摸下巴,他和朝楚年紀相仿,也一起玩着長大,突然就被分開了。

長孫少沂也湊過來看,三個青年圍着一個小孩子,長孫少穹從長孫少湛懷中小心翼翼的接過阿醒,對四弟說:“老四,你也來抱一抱。”

長孫少沂連連搖手推拒,道:“哎,我可不敢抱,這麽小的孩子,都不敢使勁的。”

三皇兄擡了擡下颌,說:“抱一抱也無妨,總歸是做皇叔的。”

“嘿,不過咱們小侄女,和她的姑姑幼時一樣可愛。”他忍不住低頭親了親阿醒的額頭。

“你有幼年的時候,皇長兄也曾抱過你。”長孫少湛對四皇弟說。

“是嗎?”長孫少沂擡起頭瞥了皇長兄一眼,對此保持懷疑。

長孫少穹被他這一眼看得發笑,說:“你信不信無所謂,這就是事實。”

他忍不住撇撇嘴,道:“皇長兄你這樣子,至于這麽高興嗎,一刻也沒見你合上嘴過?”

“初為人父,感覺自然是不一樣的。”長孫少穹仿佛一夜之間,變了樣子,褪去了往日男人的粗心大意,儒雅又悉心的父親。

“啧,往日也不是沒見過小孩子,也沒見皇長兄你這樣過。”長孫少沅從外面進來,進門剛好聽見長兄那一句感慨。

他身姿英挺,穿着靛藍刻絲暗金松紋長袍,看上去脾氣很不錯的樣子,比長孫少湛大了一歲,也就早一年出宮開府。

長孫少沂好不容易見到他,笑嘻嘻地說:“二皇兄你怎麽才來,我這茶都喝了半盞了。”

長孫少沅解釋道:“府裏有一點小事耽擱了,你也知道,開府沒多久事情多,一進來就看見你們三個抱孩子。”

長孫少穹不聽他們寒暄,一再誇耀:“這是我的女兒,旁的孩子,再漂亮,那是別人的女兒。”

這一臉的莫名驕傲,有什麽可得意的。

長孫少沂看向三哥和二哥,三個人都還沒有娶妻和孩子,自然無法理解,只得面面相觑一番,在其他賓客到來之前,聽着皇長兄長篇大論,實則不到兩月的育兒心得。

究竟有什麽可得意的,他們就像不明白了。

父皇就不太一樣了,從他們記事起,倘若哪個嫔妃有了身孕,懷了龍胎,皇帝先是露出和煦的笑容,然後與皇後交代一番,賞賜如何,一臉淡然。

皇長兄這恨不得昭告天下,大宴賓客。

“怎樣,阿醒是不是最好的孩子?”皇長兄将女兒放回搖車裏,叫上長孫少沂,走出門來問他。

“阿醒的确很可愛,我還挺喜歡的。”長孫少沂難得這樣說。

長孫少沅調侃道:“哎呦,原來你還不是那麽讨厭孩子,我記得你一直不怎麽喜歡小孩子的。”

“這孩子自然也是不一樣,皇長兄的女兒便是我的親侄女,怎能不招人喜愛。”長孫少沂挑挑眉道。

景王長孫少沅拿他沒法子,轉過頭來笑話皇長兄,說:“這當了老子的人,就是不一樣。”

朝楚公主才從皇嫂的居所出來,就有侍女來請她,行禮說:“殿下,華陽公主在暖花閣有請。”

華陽公主比三殿下小,但比朝楚和四殿下長孫少沂大,皇帝陛下的第一個女兒。

善王府的芙蓉花很多,似乎是陳雲容很喜歡,皇長兄為讨她歡心,讓人請了花匠來打理滿園的芙蓉花。

女子端坐在暖花閣中,梳着婦人式的朝雲近香髻,身姿曼妙窈窕,身着織雲錦杜鵑對襟攬月裙,桃紅色的披帛纏在手臂上,周圍坐着的也都是世家小姐,都圍着她說話。

“華陽皇姐,你倒是尋得好地方,嬌花紅蕊,擁擁簇簇。”

這華貴女子便是華陽公主,蛾眉圓臉,有些豐腴的美人,但性子很厲害,最容不得旁人落她的面子。

她是朝楚公主上頭唯一的皇姐,是已逝的周妃所出,八歲失去了親母,而後由曲皇後接到鳳栖宮中親自教養,與朝楚公主和齊王關系尚可。

華陽公主十六歲由父皇賜婚,嫁給了王氏一族長子的王黎,乃是個俊秀男子,卻在兩年前一次外出打獵,因中暑去世,這讓華陽公主很是傷心。

王驸馬這一死,倒是幹淨利落,連一兒半女都未曾留下,因此許多王氏族人使盡千方百計,想要将自家孩子過繼到華陽公主膝下。

不過那些孩子,她看過後都不滿意,這些從家裏挑出來的,眼裏冒着精光,聰明但也狡猾,讓人不喜,而且她也不想要王家的孩子。

其後,父皇對她越發的縱容起來,最為人所蜚短流長的,便是她在公主府中豢養面首數名,琴師樂者更是數十名,大肆搜羅的相貌俊美的男子,貪圖美色,世人對此多有非議。

華陽公主送了一對紅寶石金腳镯,和一個小孩的璎珞項圈,華陽公主自己沒有孩子,似乎也并不是很喜歡孩子,許是嫌其吵鬧吧。

她同華陽公主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得到的卻是反駁,被白了一眼:“誰說我不喜歡孩子的。”

“華陽姐姐,可也沒見你什麽時候喜歡過呀!”宮裏的小皇子小公主也不少,素日裏迎面走過也沒見她多瞧兩眼。

華陽公主看了眼四下喧鬧的暖花閣,垂了垂眼簾,與她附耳低言說:“最近看到一個孩子,長得真像他,打算接到府裏來當義子養。”

朝楚公主挺吃驚的,她知道她口中的那個他指的是誰,華陽公主的驸馬,王黎。

這位驸馬爺性子和華陽公主迥異,做什麽都是溫吞吞的,以往華陽公主還曾回宮抱怨過數次,但夫妻感情一直不錯。

朝楚公主對此毫無異議,與其去接受一個為了圖謀利益而送來的孩子,不如挑個自己喜歡的,養着也順心。

她問:“那也挺不錯的,是要記入族譜嗎?”記入族譜的話,就相當于華陽公主的親子,可以得到她與驸馬的所有財物,需要慎重考慮。

華陽公主一臉輕松,手中輕輕揉着淡杏色帕子,說:“嗯,我想着記在他的名下,百年之後,也算是我和他有個後人,有人燒香祭拜,祭奠一二。”

華陽皇姐未嫁時,便是驕傲又熱情的女子,人人都會喜歡她,曲皇後有她在身邊都能笑許多次。

“怎麽說的這麽凄涼,倒不像是華陽姐姐了。”

“你呀,就是不知人間疾苦。”華陽公主點了點她的額頭。

朝楚公主反問她:“華陽姐姐難道就知道嗎?”

華陽公主掩口笑了笑,她?她錦衣玉食,怎麽可能會知道,人間疾苦這東西,沒什麽可知道的。

她們看風景,殊不知,自己也被人當成了花中的一道景致來賞。

“呵,善王府請了不少女眷來啊。”

恰逢幾個公子哥從游廊走過,恰好透過花架看見暖花閣的女子,諸小姐四散閑聊,中間坐着二女,其中一人開口道:“這中間的兩位必定就是朝楚公主和華陽公主了。”

“蘇二,你怎麽知道那女子是朝楚公主?”他們都是不上朝的公子哥,自然也不認識幾位殿下了,只方才宴飲時見過齊王殿下後,至于華陽公主總是招搖過市,自然好辨認。

蘇桓遲擡手對他們噤了噤聲,以防兩人聽見,朝他們招了招手,而後待一衆人轉過抄手游廊。

他才淡笑解釋道:“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麽,那少女的衣裙服色紋路,與方才在前廳見過的齊王殿下的衣着,難道你們不覺得相似嗎。”

朝楚公主與齊王的衣服向來同色,偶爾幾位皇子都會是差不多的服飾,衆人習以為常,也就沒怎麽注意過。

今日細細一看,這少女衣衫的金絲卷草紋花紋樣式,與齊王的衣袍上的,卻是相仿的,只不過一個較為深沉,一個淺淡些。

蘇桓遲向來是細致的,觀察到位,幾人紛紛交口稱贊,他們都知道,蘇桓遲的哥哥英國公世子,是很已經進入仕途了。

他并沒有打算去做一個纨绔子弟,而是越發上進,英國公府不甘于落後,蘇家是風浥裏底蘊淵源還算厚重的家族,但因為族人的內讧,已經逐漸落後了。

吃過宴席後,蘇桓遲籍口出來吹風透氣,他卻看見了方才在游廊見過的朝楚公主。

而這位公主,正與齊王站在薔薇架下,春末夏初,嬌花豔豔,鳥鳴嘤嘤,薔薇花枝已經覆蓋了整個花架。

身着金絲卷草紋雪白湘裙的少女,一頭烏發挽作靈蛇髻,薄肩束素,臂彎裏挽着缃色披帛,垂袖覆蓋在手腕上溫柔的垂落,正擡頭與齊王說了什麽,臉上帶着溫軟的笑容。

蘇桓遲站在廊角看了一會,一直到聽見有人在叫他,才轉身離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