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姿态

朝楚公主随手一拂便是芙蓉花, 就是這薔薇架也不過應景似得,本只是以為皇長兄與王妃夫妻之間舉案齊眉罷了,來了才知道,竟是如此用情至深。

她開口問道:“三皇兄日後的府邸, 也是如此?”

長孫少湛的府邸去年就已經開始建造了, 畢竟再過不久他就要搬出宮去了, 長孫少湛察覺有人,轉頭掃過去卻是空蕩蕩的。

她又喚了一聲:“三皇兄?”

長孫少湛才回過頭, 回答道:“嗯, 在另外的一條街上,不過現在還沒有完全修好。”

“待我日後,日後若有機會,定要去三皇兄的府邸觀瞻一番。”朝楚輕撫衣袖, 芳香襲人。

“皇長嫂喜歡芙蓉, 皇長兄便在府中種了滿府的芙蓉, 你喜歡什麽,日後,皇兄也在府中給你種上。”長孫少湛長眉入鬓, 眼中凝了潋滟春光, 溫文爾雅地道。

朝楚公主春山微颦, 散漫道:“我不喜歡芙蓉,也不喜歡魏紫,茶花吧,金茶花。”

長孫少湛看了看她,心想,金茶花,不太像皇妹。

朝楚公主猶豫了一下, 說:“不過,其實沒必要種滿了的,什麽地方該種什麽才是最好的,如此反而過于奪人矚目了。”

“等日後,我接你來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寒山宮是屬于她一個人的,孤獨也是屬于她一個人的,即使有了那麽多陪伴她的宮人,還有官宦之女來做伴讀,那份孤獨依舊無法被分擔。

她沒忍住,擡手抱了抱皇兄的腰,道:“三皇兄,你真好。”

忽而一陣清風穿過樹葉,發出簌簌地聲響,她有點驚惶的收回動作,這舉動對于公主來說是不端莊的。

長孫少湛低了低頭,看見她眉心淡紅色的花钿,心裏軟了軟,對她說:“沒事,沒有人看見。”

她幼時這般動作是常有的,只不過後來就漸漸減少了,男女有別,雖是兄妹,也要保持距離,等她及笄了,就更是應當避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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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眉羞赧道:“我有些失态了。”

這不是寒山宮,沒規矩,被人看見了是要惹來非議的。

因着身份的緣故,朝楚的規矩比尋常女孩更嚴苛些,長孫少湛認為這沒什麽不好的,她日後走出去是要給人看的,必要樣樣出色才好。

她稍稍斂下眼簾,卻又是一種高高在上,天生就是這樣應當為人膜拜,高人一等。

她想起今日看見的小孩子,說:“皇兄,你看見阿醒了麽?”

“看見了,很可愛。”

“我也覺得。”她輕輕端着手,握着衣袖,儀态宛然,微笑道:“皇長兄很高興,諸位皇兄也高興,這是喜事。”

長孫少湛略微俯身,口吻嚴肅道:“你也算是做姑姑的了,日後也要有長輩的樣子。”

她竟然也是長輩了,朝楚公主一時有點感嘆,鄭重其事的對皇兄點頭應諾:“我知道了,三皇兄快些回去吧,莫要耽誤了筵席。”

“筵席也不過如此,少去一時也不會耽誤。 ”長孫少湛不是很在意,日後這種宴飲之事越發的多了,縱然是去了,也不過是被人敬酒飲酒,觥籌交錯的事情。

“算了,回去罷,華陽大概要找人尋你來了。”

別了三皇兄,回到暖花閣,華陽公主不見她的人影,果然使人來尋她了,一見她回來便問:“你這是做什麽去了,一轉眼就見不到人影了?”

朝楚公主笑了笑,華陽姐姐這樣子仿佛離不開她似的,只回答說:“就在回廊那裏,與三皇兄說了一會話。”

華陽公主捧着腮,想了一想,慵懶的颔首道:“噢,三皇兄也快及冠了,這日子過得真快。”

“對了,聽說了嗎?”華陽公主每日裏不過是享樂,對京中風聲皆是清楚一二,伏在美人靠上,懶洋洋的擺弄着腕間的碧玺手鏈,說:“信王妃病了。”

信王是皇帝的弟弟,他們應該喚一聲信王叔的,現在不過三十六歲,與皇帝同父異母,乃是淑太貴妃所出,當年在皇子之争中,也是一位佼佼者。

信王妃,也是葉荞曦的姑姑,當初葉荞曦就是因為信王妃舉薦,才有機會入宮,做了朝楚公主的伴讀。

“不知道,我向來不知道這些的。”朝楚訝然的搖搖頭,素手斜斜支頤,纖長玉白的手指轉着梅子青茶杯。

她從來不聽這些閑談的,很是無聊,魏明姬和葉荞曦在她面前更是不會說這些的,清淨是寒山宮最大的特點。

“華陽姐姐,背後議人長短,如此不好。”朝楚公主不需要知道這些。

“只你和我,會有誰知道。”華陽公主才不在乎規矩什麽的,尋常人與她聊天總是有所顧忌。

她好不容易抓到一個可以肆無忌憚閑談的人,哪就那麽容易放手,道:“信王妃身子一直不見好,我去年給她下了冬宴的帖子,也被回絕了。

我看也就是這兩年的事情了,可是咱們那位世子堂兄長孫群,一直沒有娶親,我看哪,他娘怕是撐不過今年了。”

長孫群是信王的嫡子,但朝楚公主從來都沒見過他,皇族宗室中許多人她都不曾見過,倘若信王妃死了,那他就要守孝三年了。

信王妃的身體已經這樣虛弱了?朝楚皺了皺眉,道:“既然如此,皇姐就更不該在背後議人長短了。”

華陽公主嬌嗔一聲,百無禁忌道:“獨獨你的規矩比天大,也罷,不與你說這些不高興的事了,三皇兄還着意讓人與我說,莫要與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

三皇兄居然還特意讓人傳話給華陽公主,她覺得不太好,但三皇兄對華陽公主也一向還好,自家人說起來也沒什麽。

“是三皇兄有些多慮了,華陽姐姐你別見怪。”

“這有什麽,我又不是不知道三皇兄,護着你是他的習慣。”華陽公主滿不在意地說。

轉頭讓人去折了一朵開得正盛的芙蓉來,擺弄了兩下,自顧自地擡手簪在了發髻上,整個人嬌美又鮮豔。

朝楚公主垂下眼簾,道:“皇姐說的是。”

華陽公主轉過頭來,對朝楚嫣然一笑,嬌美異常,問她:“好看嗎?”

朝楚公主認認真真的點頭,回答說:“好看。”

美人嬌容,風華正茂,怎會不美,不然當初只一面之緣,就将王家長子迷得神魂颠倒,非得求娶了她不可。

華陽公主摸着頭上的花瓣,有點哀傷的說:“我初見他那一日,便是母後為我簪了一朵三醉芙蓉。”

皇後将她視如己出,王黎生得面貌堂堂,當初她滿心歡喜的嫁給了他,卻不想是這般有緣無分。

“你就好了,不會像皇姐這般。”華陽公主的語氣有些頹然,朝楚神色不變,只是溫和的看着皇姐,她暫時不需要來想這些東西。

筵席上,善王妃因為身體虛弱不能見風,只在暖閣略見了見客,餘下的自然是以兩位公主為尊,随後是一些官家夫人和小姐。

華陽公主與許多人交好,雖然女主人沒有在,但也不曾冷落了,坐在席間俨然成了主人的姿态,但又算不上喧賓奪主,人人都知道她喜歡熱鬧的。

長孫少沂出來前,已然同父皇說了,要留在善王府邸中小住幾日。

筵席上華陽公主飲了不少酒,出來時醉态迷離,臨走前将手裏的碧玺手鏈送給了朝楚,侍女扶着她上馬車。

等在馬車邊是一個很年輕的俊秀男子,穿着錦袍,很殷勤的迎上前來,接過華陽公主的纖纖玉手,關系與公主非同尋常,華陽公主顯然也是認出了他,身子略略歪在他身上,醉醺醺的被人扶上了馬車。

朝楚心中不解,華陽公主分明對驸馬王黎情深意重,流露出來的傷心也并非作假,去世也不算是太久,怎麽就至于到了這種地步。

只能說是,深情與美色并不沖突。

三皇兄與她一同回宮去,二皇兄回景王府去,皇長兄和四皇兄送到了門口,皇長兄對她言少但和煦,四皇兄跟在旁邊,笑眯眯的和即将離開的二皇兄說話。

送走諸賓客後,長孫少穹與長孫少沂一同回到書房,讓人傳了話到正院與善王妃,晚些再過去。

下人上了松針茶來,茶湯色澤鮮明,善王抿了一口,才道:“少湛也快到加冠禮了,現在還不知道父皇會怎麽安排。”

皇子成年,即可以觀政了,甚至是掌理六部。

善王掌理的是戶部,戶部看起來油水很多,不過,這裏面的入庫出庫,庫銀調動都是有嚴格記錄的,滿朝文武都盯着呢,出了什麽差錯,他們都是逃不脫的。

善王名聲好,但在朝中很少與人極為交好,以免造成結黨營私的樣子。

而景王則是現在他的對手,兩人勢均力敵,再來一個長孫少湛,他們可就是三足鼎立了。

“三皇兄必然不會輕易退出的,不過,皇長兄如今在父皇眼中,也是舉足輕重的,倒也不必懼怕什麽。”

長孫少沂向來是站在皇長兄這邊的,至于三皇兄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不可能站在任何一邊,他俱有天然的優勢,皇後嫡出,母族興盛,又年歲正合适。

這情形對他們來說不容樂觀,父皇的意思偏偏就想看看他們的表現,歷朝歷代都是這樣過來的。

他們也逃不脫這樣的命運,但輸贏不一定,許是兩敗俱傷,漁翁得利,也許是計謀算盡,才得始終。

朝楚公主回了寒山宮,因着筵席上沒吃什麽,杏柰命人重新備置了一桌膳食,小巧的碟子裏都不太多,玉筍蕨菜,藕絲荷粉,雲片火腿,蝦仁粥……

“公主,先喝口湯暖暖身子。”白苓先給公主盛了一碗紅棗雪蛤湯,她只穿了一件碧香色春裳,一角白色湘裙垂落在腳踏上,朝楚偏身坐在花梨木寬塌上,旁邊立着明紗燈燭。

“宮裏可有什麽事?”

白苓答道:“只葉小姐接到了家中遞進來的信,看完一直悶在殿中沒出來過,魏小姐一直在翠微殿繡屏風。”

葉荞曦常常與家人互相通信遞話,朝楚公主并不多加管束,寒山宮本就過于孤冷,與其他宮殿相距甚遠,再不讓她們與家中聯系,未免太過嚴厲。

“公主,葉小姐正在外殿等候拜見公主。”

“這個時候,請她進來吧。”朝楚讓杏柰請她進來,夜已經深了,葉荞曦突然此時來拜見她,想是有什麽事情。

葉荞曦跟着白苓進來,只披着淡黃色薄鬥篷,裏面只穿了芽黃色掐雲仙紋的單薄春衫,顯然是匆匆過來的,眼睛有些發紅。

對朝楚公主略略施禮,朝楚公主放下手中的勺子,有些奇怪的問道:“這麽晚了,荞曦有何事前來?”

“荞曦是想向公主告假,去宮外探望一下姑母。”

信王妃與她姑侄情深,她要出宮去看看也是理所應當,朝楚公主自然也就應允了。

“本宮允了,你明日就去罷。”

葉荞曦低斂了眉眼,燈火落在她的臉上,眼睫有些濕潤,顯然哭過的,朝楚公主心想,荞曦倒是對信王妃真心實意。

随即就聽葉荞曦福身告退道:“多謝公主,荞曦就不多打擾公主用膳了。”

“嗯,去吧。”朝楚公主拂了拂手,低頭喝了一口湯,葉荞曦退出了主殿,帶着侍女回到了猗蘭殿,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的淚意。

她從匣子中拿出一只淡藍色寶相花香囊,散發出淡淡的清香,這香囊是她跟着魏明姬學完了,一針一線的繡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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