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皇帝他下限深不可測(十七)

事實證明, 皇帝對于他手下的官員們還是很有數的。

作為古代封建制度的特色,各州府的官員除了撈錢是一把好手,求生欲也是異常旺盛, 當聽說皇帝南巡要開始宰肥羊了之後, 一個個争先恐後造福百姓, 給災民發糧發衣發房子…估計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 官員們恨不得人手發個老婆。

在這種其樂融融的官民同樂氛圍下, 不知道還當這一代的官員都是怎麽一群恪盡職守愛民如子的好官,以至于當他們抵達益州的時候, 完全沒有喬安想象中的屍骸遍野,局勢反而控制得不錯。

當車架儀仗駛到益州府城外,益州刺史李仁帶着一衆官員遠遠就跪地接駕。

小雪狐圈在喬安脖子上昏昏欲睡, 喬安在一片萬歲聲中的掀開一點車簾, 看見格外恢弘雄偉的益州府城門,上面站着一列列軍容肅整的官兵。

益州府地處偏遠, 是西南與中原接壤之地,向來是兵家必争之地, 一應軍備供給都是最好的。

喬安看到這兒才明白, 顯然皇帝早就做好了和秦王撕破臉的準備。

車隊一路駛進府城, 許多百姓伏跪在官道兩邊, 喬安看見左右鱗次栉比的酒樓商鋪, 還有大量攤販, 雖然比不了梓州府和京城的繁華,但是熱鬧得也出乎意料了。

喬安覺得有點奇怪,都說益州災民湧入吃都不夠吃了,還有這麽多人有閑心擺攤逛街買東西?

喬安去看皇帝,皇帝垂眼轉着佛珠, 像是在沉吟什麽,嘴角的笑意很是瘆人。

喬安一抖,不由捏了捏昏昏欲睡的小雪狐派毛領,它慢吞吞嗷了一聲,蹭了蹭她的臉,埋進自己大尾巴裏睡得更香了。

馬車停下,皇帝走下馬車,對喬安伸出手,喬安搭着他的手走下車,百官連忙高呼:

“聖上萬歲!”

“皇後娘娘千歲!”

“起吧。”

皇帝給喬安攏了攏衣領,很随和地與李刺史說:“已經入冬了,這邊的天氣比京城冷不少。”

李刺史看皇帝态度随和親切,好像對自己的作為很滿意,當即臉上就露出喜色,連忙逢迎道:“是,益州山多,冬天冷,陛下娘娘千金之體,這凜冽寒冬南巡撫恤百姓,實在是我大周百姓之福,臣敬仰萬分。”

喬安一看就知道這個李刺史也被皇帝的糖衣炮彈迷惑住了,忍不住給了他一個憐憫的眼神。

總有無知官員群衆看着皇帝和煦的面容、如沐春風的話語,會誤以為皇帝是個親切和善又好說話的上級。

喬安特別想跟李刺史說,別天真了,你面前站着的可是一個沒有心的又狗又騷大暴君。

上一次和你有同樣想法的人,你的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前梓州刺史某張姓同僚,據說現在已經全家被監禁,只等找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抄家問斬上天堂了……

想想梓州望仙樓發生的慘案,喬安不由地看向皇帝,才發現皇帝看着李刺史及他身後官員們的眼神異常慈愛,神似地主看着自家後院裏一群嗷嗷待哺的小豬崽子……

不,不是小豬崽子,是已經膘肥體壯的大肥豬,已經可以磨刀霍霍準備做殺豬宴的那種。

喬安看着這些笑容燦爛的無知官員們,心裏默默為他們默哀三秒。

無知的李刺史還挂着殷勤的笑容,用和張刺史差不多的套路和臺詞,熱情地邀請皇帝進城:“陛下娘娘車馬勞頓,快請進府邸安置,臣已經備好酒宴請陛下。”

“嗳,酒宴就不必了。”

皇帝擺了擺手:“朕是來辦實事兒的,李愛卿先帶朕看看災民們吧。”

李刺史愣了一下,連忙谄笑:“陛下當真愛民如子,臣不敢不從,請陛下随臣來。”

說着李刺史就帶他們往城西去,喬安當時就被閃到了。

嚯,好大一片青石大瓦房。

喬安走近了才發現,豈止是大瓦房啊,每棟房子還帶獨立小院,小院裏種着菜,有的甚至還養着雞鴨,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叫喚。

李刺史讓人帶了幾個災民過來,災民們剛走過來,對着李刺史就跪下,砰砰砰磕頭,其中一個老婦人感激涕零地大喊:“青天大老爺!大老爺來了!”

“哎哎,老鄉親,不要這樣說。”

李刺史露出略顯尴尬地笑容,親自彎腰把老婦人扶起來,和顏悅色:“本官既然是益州的父母官,這就是職責所在,應該做的。”

說着李刺史又轉過身,謙虛地對皇帝說:“陛下,我益州到底不比江南富庶,臣竭盡所能,也只能讓百姓們衣食無憂,棉衣饅頭是不缺的,隔三差五也有頓葷腥,只是草屋畢竟粗陋,怕是污了陛下的眼,臣惶恐萬分。”

“……”

喬安悄悄湊到皇帝耳邊,小聲說:“你有什麽想法?”

皇帝偏過頭,小聲輕笑:“朕覺得他把朕當傻叉。”

喬安:“……”

住青石大房,養雞鴨,吃米飯饅頭,隔三差五還能吃上肉,這在古代完全屬于小康階級了。

如果這個待遇還是對災民的,大概可以帶入一下前世:你家前腳被水淹了,後腳市領導班子挂着大橫幅,敲鑼打鼓熱情親自送你去八星級酒店享受全免費入住……

如果這位李刺史能讓每個災民都過上這樣的神仙日子,那喬安覺得地球已經限制不了他了,皇帝應該自覺把位置讓給他坐,免得耽誤了人家帶着廣大大周子民一起上天的偉大征程。

李刺史還在故作謙虛:“陛下,是臣無能。”

皇帝點了點頭:“你的确挺無能的,就這破房子,怎麽能住人。”

“……”李刺史當場呆住。

“朕是少你金子了還是銀子了,你竟然讓這些災民就住這樣的屋子裏,沒有前院沒有花園,連肉都不能天天吃,就不會多準備些雞鴨給百姓們頓頓熬雞湯補身嗎。”

皇帝痛心疾首:“李愛卿,你讓朕很失望。”

李刺史:“!!!”

李刺史沒想到皇帝這麽不着調,災民住有花園的院子天天喝雞湯,這是人話嗎?人話嗎?!

本以為自己精心籌備的安排會得到皇帝的贊賞,結果反而被斥責辦事不力,李刺史心裏恨得咬牙,卻只能撲通一聲跪下,誠惶誠恐解釋:“陛下!并非臣不想,只是府庫財力不夠……”

“財力不夠?”

皇帝一臉質疑:“朕這些年給你們益州撥了多少錢,光是前年大旱欠收,朕就免了你們百萬兩的賦稅不止,你說沒錢,那你錢都花到哪兒去了?!”

李刺史更是驚呆了,益州十年繳納的賦稅也不過幾十萬兩,哪一年免的賦稅能算出百萬兩來?!

空口白牙的,這皇帝怎麽張嘴就來呢?!

李刺史下意識反駁:“陛下,怎麽會有百萬兩——”

“你這是什麽意思?”

皇帝當場冷下臉:“你在質疑朕?!”李刺史:“……”

喬安:“……”

喬安悟了,這是一個新套路。

這回不送龍氣了,這回改空手套白狼了。

她默默抱緊小雪狐。

髒,真髒,這些玩政治的不要臉起來,那心吶,髒得不忍直視。

李刺史臉色大變,撲通就跪下:“陛下恕罪,臣絕不敢!”

“朕看你敢得很。”

皇帝冷笑:“貪污稅款,還敢欺上瞞下,李仁你好大的膽子!來人,把他給我押下去——”

“陛下陛下!”

李刺史大驚失色,看着皇帝,這一刻突然意識到什麽。

他連忙說:“是臣記錯了,臣記錯了!府庫還有錢,正應該救濟災民,臣這就開庫,一定将災民們救濟妥當。”

皇帝果然收斂了怒氣,眨眼就換了張如沐春風的笑臉,笑眯眯說:“朕就說府庫一定有錢,你看這事兒鬧的,李刺史年紀大了記性不好,險些就誤會了。”

“……”李刺史被皇帝說變就變的臉吓得險些沒癫痫,渾身都在哆嗦,死了爹娘似的哭喪着臉說:“陛、陛下,府庫的錢這些年用于民生,已經沒多少了,至多只有十……”

皇帝挑了挑眉:“十萬?”

“不不不,臣記錯了。”

李刺史連忙改口:“三十萬兩!足有三十萬兩啊!”

皇帝不甚滿意:“才三十萬兩?”

李刺史:…什麽叫才?!

李刺史慌張說:“真的沒了,真的就這些了!”

這還是他把這些年偷偷盜用的都給算回去的呢,虧大發了。

“嗳,別這麽說。”

皇帝輕松說:“海綿擠一擠都能出水呢,益州這麽大塊地兒,東拼拼西湊湊,湊成個五十萬兩不痛不癢。”

李刺史:“……”

李刺史快不認識“不痛不癢”這幾個字了。

他面容呆滞恍若幻聽:“五十萬兩——”

“是少了嗎?”

皇帝感慨:“朕在宮裏待久了,都不知如今民間的物價幾何了,實在慚愧,如今這災民少說有十萬之數,得給蓋房子,再發衣糧用度……這樣,朕做主了,也別五十萬兩了,幹脆湊個整吧,範斌!”

“臣在!”

皇帝高興拍板:“去益州府庫提一百萬兩白銀。”

喬安:“……”

這是她見過最牛逼的四舍五入。

皇帝撣了撣袖口,很是愉悅:“府庫裏不夠,李大人愛民如子,主動要求自己補。”

李刺史咣當一聲跌坐在地上,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當然,如果李大人兩袖清風,自己也不夠,還可以叫下面的大人和商會大戶們捐錢。”

皇帝居高臨下睨着李刺史,唇角含笑:“誰多誰少朕不管,但是到朕手上,一百萬兩銀只能多不能少,否則朕可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你明白嗎?”

李刺史面色慘白。

這個時候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皇帝是對他不滿,找個由頭要對他下手了。

他猛地膝行往前,緊緊拽住皇帝的袍角,滿面哀求:“陛下冤枉,臣對陛下忠心耿耿……”

皇帝低下頭,靜靜盯着李刺史。

皇帝的眸色漆黑幽深,攪動着詭谲的暗色,李刺史與他對視片刻,只感覺渾身如墜入冰窖,從骨頭往外浸着駭人的寒意。

皇帝微微笑着:“李愛卿,還有話說?”

李刺史恐懼地看着他,嗓子仿佛被什麽粘稠的東西堵塞住,說話時牙齒都在打顫,他支支吾吾:“陛下,臣……臣……”

“哦,朕想起來了。”

皇帝恍然大悟,往袖口裏摸了摸:“愛卿幹這麽多年刺史也辛苦了,現在要退休了,朕也得獎勵你,也得讓你沾點龍氣。”

“……”喬安表情一言難盡,不過看着皇帝這樣子,還是忍不住探着脖子過來,好奇他要給李刺史什麽。

如果按照一千兩黃金一杯酒的話,人家一百萬兩銀子,怎麽也值當給個玉佩啊玉珏的。

——畢竟那是一百萬兩啊!再能撈,褲子也得給當掉了!以後說不定大家就得怡紅院再見了,那不得給人家意思意思。

在喬安好奇的眼神中,皇帝在袖子裏摸了摸,摸出來一把瓜子,一臉慈愛地塞到李刺史手裏。

李刺史:“……”

喬安:“……”

打瞌睡的小狐貍猛地睜眼,目眦欲裂:呔!它的瓜子——

“……”喬安用力把要炸毛的小狐貍暗下來,眼看着李刺史捧着一摞瓜子,一臉三觀崩裂地被拖下去。

全場一片死寂,尤其是之前跟在李刺史身後的官員們,嘩啦啦跪了一地,一個個瑟瑟發抖惶恐不安。

皇帝撣了撣袖口,眼風漫不經心在他們中掃過,冷不丁問:“陳修,在哪兒?”

人群中一個道清瘦的身形驟然一僵,然後他深吸一口氣,膝行而出,重重叩首,聲音倒還算鎮定:“臣,陳修,叩見陛下。”

皇帝說:“你是益州司馬?主管益州民生?”

陳修從皇帝的語氣中聽不出什麽情緒,他不敢擡頭,語氣沉重卻冷靜:“是。”

“很好。”

皇帝平靜說:“起來吧,李刺史病了,從今天開始你暫代益州刺史之職。”

陳修呼吸一滞,愕然擡頭,皇帝擺了擺手:“其他的不必多說了,立刻帶朕去看災民們。”

陳修愣了片刻,恍然大悟。

怪不得陛下處置了李刺史,陛下是早知道益州的情況,故意請君入甕,奪回益州大權。

可笑李刺史還想糊弄皇帝,一番精心作态都付諸流水。

陳修立刻明白自己該做什麽,他的眼睛亮起來:“是,請陛下與臣來。”

陳修帶着他們去了真正的災民住所,在城郊,是一大片望不到邊的臨時搭建的草棚,大量災民簇擁着,裹着亂七八糟髒兮兮的棉衣棉被,旁邊搭了幾個大粥棚,災民們排成長長的隊在取粥。

皇帝走過去看了看,是很糙的粗糧粥,糧很少,主要是水,筷子插進去只勉強能立住的地步。

陳修很實在說:“陛下,災民太多了,我們的糧食有限,只能多添水混個半飽。除此之外我們每天也會組織人砍柴燒炭,确保人不會凍死,确實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這畫面實在是和李刺史準備出來的“示範村”天差地別,真要有那不食人間煙火的皇帝看了,指定接受不了。

但是皇帝不是,他自幼在北方偏遠邊境長大,被殺的被餓死凍死的什麽沒見過,自己都是從死人坑裏爬出過幾次的。

他看了看周圍面黃肌瘦卻真實活着的災民們,微微颔首,語氣溫和:“你做得很好了。”

陳修愣愣看着他,突然紅了眼睛:“臣無能,臣還是沒本事,死了很多人……”

李刺史和高官貴胄們不管事,商會巨賈們趁機擡升糧價,逃荒潮剛開始的時候,為了怕引起城中暴亂,連城門都不開;他求到刺史府卻被轟了出來,險些下了牢獄,只能眼看着許多許多的災民在城門外活活餓死凍死……

“朕帶了梓州換來的大批衣糧,派人從江南運來的糧食也在路上了,這些很快就能解決。”

皇帝拍了拍陳修的肩膀,語氣溫和又沉穩:“往前看,你已經是刺史,一州之父母官,自當端得住氣。”

陳修用力抹了抹眼睛,看着皇帝的眼神滿是孺慕和敬仰,他鄭重點頭:“是!臣明白!”

喬安這才知道皇帝為什麽獨獨點出這個年輕的官員,這的确是個踏實能幹實事兒的人,而且學識很廣,很有本事。

比如他知道在粥裏撒土以防止有些不缺糧的人蹭吃蹭喝;比如他早早就把災民組織起來讓他們“以工代赈”,通過簡單勞作之類的換取衣糧,維系了災民區的良性運轉。

因為陳修的種種舉措,災民的環境看起來還不錯,再加上之後送來的物資,應該可以熬過這個冬天。

皇帝眯了眯眼,如果和秦王開戰,兩軍交戰,別說災民,就是整個益州都未必能顧忌上;所以在開戰之前,最好讓益州安穩下來。

陳修帶他們去看河道,路說起糧食就很是一番苦笑:“地裏的莊稼沒幾天就可以收了,結果突來幾天的大雨,全給淹壞了,若不是陛下送來糧食,這個冬天怕是熬不過去了。”

喬安想了想:“你們可以考慮種植冬小麥?或者其他冬天能種的作物,災民都是勞動力,效率應該會很高。”

“娘娘說得有理,我們剛開始也是這麽想的,只是種子種下去才發現……”

陳修說着就忍不住嘆氣,正好走到地頭,他直接在泥土裏挖了挖,挖出一塊龜裂的泥土。

喬安一看覺得眼熟,脫口而出:“土地鹽堿化?”

陳修:“???”

皇帝不動聲色在她後腰上掐了一下:就你能,就你會。

喬安趕緊閉上嘴,默默往皇帝身後縮了縮,假裝她只是一個平平無奇不食五谷的皇後。

陳修驚疑不定:“娘娘說的是什麽?什麽簡化?”

“是朕以前與她說過的。”

皇帝若無其事擋住喬安,自己伸手拿起那塊幹裂的泥土:“朕以前在某本農書上隐約看見,似乎這土裏含有大量的鹽,以至于不能種植。”

“正是。”

陳修被皇帝繞開,連忙說:“正是如此!這地是鹹的,卻又提不出鹽,我們埋進去的種子根本發不了芽就枯死了。”

皇帝捏了捏那泥土,觸手幹硬,稍微用些力就會掉下碎渣。

這樣的土,任是再不通農事的人也能看出,是種不好莊稼的。

皇帝問陳修:“有多少地方的土是這樣?”

陳修答:“約莫十之二三吧。”

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皇帝微微沉吟。

喬安從他身側悄悄探出腦袋,也好奇地伸手過去摸了摸。

皇帝偏頭看她,低聲問:“你以前見過這種土?”

喬安眼神悠長:“這就要從我高中地理會考的複習題說起了……”

“……”皇帝在她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又問她:“你知道該怎麽治理它?”

“這個我真不不記得了,畢竟只是書上提了那麽一嘴。”

喬安撓了撓頭:“不過土地鹽堿化在我們那時候也挺麻煩的,只能種一些什麽菠菜、南瓜之類的蔬菜,你要治理它,就要配營養劑,就相當于給土地喂藥。”

皇帝眸色微沉。

連她那個時代都麻煩,以現在的農業水平就更別說了。

皇帝沒說什麽,對陳修說:“先去看河道。”

陳修帶着他們繼續走,沒走多遠,指着不遠處半山上的一條蜿蜒而下的寬廣河道:“陛下,這邊就是廣江堰途徑的主河道。”

喬安放眼一看,都忍不住同情益州了。

這是什麽倒黴運氣,先是土地鹽堿化,又是懸河。

遙遙能望見,在一片平原上,那河道是高高凸出來的,就像一條天河墜在衆人腦袋頂上。

喬安連大學的知識都還老師了,更別說高中地理,就隐約記得什麽泥沙淤積侵蝕亂七八糟。

喬安就記得這種河其實沒有看着那麽吓人,但是其他人顯然被吓到了,陳修連忙解釋:“這河道雖然高,但是并不危險,上流的大堰控制着水量,不會塌的。”

皇帝也很淡定,他沿着河道走了走,觀察了一會兒,問陳修:“之前梓州益州聯名上書請旨撥款修繕廣江堰,是要修哪裏?”

“是在上游。”

陳修指了指遠山的位置,猶豫了一下,委婉說:“其實廣江堰年年都在修繕,上次治水官請李刺史和我們一起去看過,河道和大堰都是穩固的,并不需太費心修繕……”

喬安明白了。

這又是刺史大人們撈錢的手段。

皇帝聽了,并沒有生氣,而是輕輕笑了一聲,笑得喬安一身雞皮疙瘩都炸起來。

她摸了摸胳膊,對李刺史同志幸災樂禍。

讓你作死,不作不死,活該!

…………

大概了解了益州的情況,皇帝就忙了起來。

他大刀闊斧接管了益州刺史府,給了陳修很大的權力,讓陳修竭力改善益州民生,而自己則開始忙于益州的軍事調備。

喬安看見許多穿着高級武官朝服的将軍在府邸裏來來往往,益州城內外突然冒出來大批大批的軍隊,整個環境都壓抑肅殺了起來。

喬安意識到,這是要打仗了,要和秦王開撕了。

喬安自覺自己是沒什麽軍事頭腦,孫子兵法都沒讀過,坦克飛機也不會造,指定是幫不上忙,她就別給皇帝添麻煩了。

她想來想去,就覺得那個土地鹽堿化還是有一點搞頭。

因為喬安發現,自己對草藥好像有些特殊的感覺。

皇帝召集衆将領們布置作戰計劃,開了足足兩天的會才離開書房,正要去後院寝室阖一會兒眼,就撞上喬安換了身男裝興沖沖往外跑。

“天都要黑了,你這是幹嘛去。”

皇帝擰眉攔住她:“裴顏說你天天往農田山裏跑,怎麽着,心都玩飛了?”

“你說什麽,我才不是玩,我是有正事。”

喬安獻寶似的舉起一大捧草藥:“我覺得我能配出營養劑來,把土地調好。”

皇帝挑眉:“你不是說,那種土地在你那個時代都不好調理嗎?”

“對啊。”

喬安驕傲地挺起小胸脯:“可是我看這些草藥就莫名我會調,還能用它們治藥,你說我是不是天選之女?”

搞什麽程序,她看她上輩子就是選錯行了,她一定是個被耽誤的天才植物學家!

皇帝愣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有些古怪地看了看她,眸色微閃,沒說信還是不信。

片刻後,他收斂了神色,在她額角翹起的呆毛上撥了撥,似笑非笑:“啊,原來我們皇後還是個小花仙女啊。”

喬安不高興地把他手拍下來:“愛信不信,等将來把你眼珠子都驚掉。”

皇帝被拍了也不惱,笑眯眯說:“信信,怎麽不信,朕還等着皇後将來種出糧食養朕呢。”

喬安無語:“……你為什麽這麽致力于吃軟飯?”

“因為長得好看的才能吃軟飯。”

皇帝一點不好意思沒有,俯身“吧唧”就在她臉上親一口,笑容有點奇異:“朕不想幹活,朕只想躺着吃你喂的軟飯。”

先吃她喂的飯,再吃她,全程躺着,那樣的神仙日子,皇帝只是想想,就覺得頭皮蹿了電似的躁動不安,全身都麻麻的。

“……”喬安總覺得皇帝的眼神哪裏怪怪的,她把他臉推開:“行了行了,我不和你說,我得去試驗我的新藥劑去。”

皇帝只是回來換身衣服就要繼續開會,沒法和她一起去,很是遺憾,戀戀不舍在她唇瓣上含了含,啞着嗓子低聲說,意味深長:“早點回來,咱們一起吃晚膳啊。”

喬安滿腦子都是自己的藥,胡亂點頭,推開他就要走。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心頭忽然一悸。

那種悸動說不清楚,就仿佛一個空洞,突然讓他的心都陷下去

——就如四年前那一天,他悚然驚覺她已經離開了的那一刻。

“乖寶兒。”

喬安不解地扭過頭,皇帝突然大跨步追上來,壓着她的後腦重重抵住她的額頭。

喬安愣住了,眨了眨眼:“怎、怎麽了?”

皇帝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突然回過神來。

“……沒什麽。”

皇帝撫着她柔軟的臉頰,清晰感覺到她在自己懷裏,不由為剛才自己的失态自嘲。

繃得太久了,什麽都疑神疑鬼了起來。

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笑了笑,偏了偏頭,用與平常無二的輕佻暧昧語氣說:“朕想起來,你還沒親朕呢。”

喬安:“……”

皇帝恨不得把臉怼到她嘴上:“你要是不親,朕就不讓你走。”

喬安:“……”

喬安木着臉瞅着他半響,很懷疑自己是在和一個幼稚園小朋友談戀愛。

皇帝還在那裏催她,喬安被磨得沒辦法了,只能墊腳在他臉上亂七八糟親了親,然後扭頭撒丫子就跑。

皇帝一個沒攔住,她已經跑沒影了。

他摸了摸臉上殘存的柔軟觸感,搖頭失笑,才負手走進寝室。

皇帝沐浴,換了身幹淨衣服,才松快了口氣,正打算在軟榻上阖眼歇一歇,忽然聽見天邊一聲巨響。

皇帝猛地睜開眼:“打雷了?”

“是。”

範斌在旁邊,也有些驚奇:“冬日打雷,倒是少見。”

“別是又要下暴雨……”

皇帝揉了揉額角:“農田的事還沒解決……農田!”

皇帝突然說:“皇後可回來了?”

範斌答:“還沒有。”

皇帝臉色驟然一變,範斌連忙說:“陛下無需擔心,剛才裴将軍也跟去了,裴将軍經驗豐富,定會早看出要下雨,那邊又有避雨的窩棚……”

皇帝也知如此,裴顏便是自己成了落湯雞也不會讓喬安受了寒。

可是他卻莫名心慌得厲害。

皇帝沒有猶豫,當即站起披上外衫:“取傘來,這雨不定下到什麽時候,朕得把人接回來。”

只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在他身邊,他才能安心。

範斌不敢再勸,連忙取傘來,正要為皇帝撐開,皇帝自己一把奪過來,撐起來就大步往外走。

雨越下越大,天色昏暗,轟隆隆的雷鳴聲響徹天地,一道道的閃電宛若劍刃從天幕上劃過,剎那的白光似乎要将天空都撕裂。

皇帝大步往前走,忽然聽見一聲異常的巨響。

那不是雷鳴,卻似乎比雷鳴更可怕,沉悶低沉,像是天上的巨斧墜下重重撞在抵達上,皇帝恍惚間竟似聽見山崩地裂的聲音。

“救命啊!救命啊——”

巨大的雨聲雷鳴中,皇帝聽見連綿不絕的慘叫和呼號,是幾乎能撕裂耳膜的恐懼。

“陛下!陛下不好了!!”

陳修連滾帶爬撲到他面前,撕心裂肺:“陛下!廣江堰主河道決堤了——”

“啪嗒。”

皇帝手中的傘掉到地上,轉瞬就被渾濁的泥水吞沒

——就如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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