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皇帝他下限深不可測(十八)

喬安在認真搞她的土質研究。

她分別在農田裏劃分出幾塊地, 然後把她的草藥捧出來,按照不同的比例堆成一堆一堆。

喬安知道自己看起來很不像在幹正經事兒。

沒聽說過能用草藥改善鹽堿化的,喬安覺得自己要是成功了, 能穿回去好好搞一下, 絕對是個創造性發明, 鬧不好還能拿個什麽諾貝爾化學獎呢。

唉, 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個被耽誤的天才植物學家。

喬安拿出小瓷碗和小藥爐, 她把草藥分出來,一根根拿到鼻子下聞兩下, 然後把有的放到小瓷碗裏搗碎,有的就放進小藥爐裏熬藥汁。

裴顏來的時候,喬安已經忙得熱火朝天, 一會兒端藥爐一會兒搗碎渣, 周圍擺了亂七八糟好多東西。

“姐姐。”

裴顏看着她忙颠颠的背影,眉眼不由地露出笑意, 他快步走上前去,聲音輕柔:“姐姐還在忙啊。”

喬安扭過頭, 臉上還挂着幾道被熏出的煙痕, 她卻毫不在意, 瞪大眼睛, 驚豔地看着裴顏。

今日的裴顏不像以前穿着繁複華貴的宮裝, 而是穿着一身白袍甲胄, 長發也不再挽成精致的雲鬓,而是僅僅用一根束帶高高束在腦後,如墨的長發微微飄散,發尾掃過她美豔華麗的眉眼,讓她看上去有一種出鞘劍鋒般鋒利又絕豔的英氣。

喬安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姑娘, 完全把女孩子的美豔和男孩子的英挺融合在一起,讓她都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反正就是好看得不要不要的。

喬安覺得,也就只有裴顏這樣的姑娘,配得上傾國傾城、風華絕代這兩個詞。

裴顏慢慢走到喬安面前,見她呆呆看着自己,耳尖一紅,微微側過臉,不太好意思地挽了挽:“姐姐這樣看我……是我有哪裏不好嗎?”

“不不,哪裏都好。”

喬安反應過來,毫不猶豫地大聲贊賞:“是你太好看了,我都看傻了。”

裴顏:“……”

裴顏像是愣了一下,然後靜靜看着她,突然一笑:“姐姐永遠這麽直白。”

“我就是說的實話嘛。”

喬安撓了撓頭,很理所當然地說:“好看就是好看,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值得所有人誇的好看。”

裴顏不自覺地擡起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知道自己長了一張太出衆的臉,以至于在很久以前,他的容貌完全蓋住了他的能力。

為此他需要付出更多的心血才能在軍中立住腳,他需要立下更多的功勳打下更多的戰績才能讓別人的注意挪到他的能力本身。

他都快忘了,自己究竟用了多長時間,才讓“裴小将軍”的兇名威震西北,讓所有人提起他,在提起他的容貌之前,會先嘆服于他的赫赫戰功。

“貌若好女”,一個說起來風流佳話,卻一度令他厭惡至極的形容,但是如今,被她這麽輕輕巧巧地說着,無比真誠地贊美着,他卻突然有些慶幸,老天給了他這樣一張臉。

她說他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

他很高興成為這個人。

裴顏垂下眼,喬安已經重新蹲下搗鼓起她的東西,裴顏也單膝蹲到她旁邊,輕聲問:“姐姐,我幫你吧。”

“好呀。”

喬安把兩塊處理好的藥草剁碎混進瓷碗裏,遞給他:“搗碎,越碎越好,把搗出來的藥汁收集起來。”

裴顏應了聲好,接過來慢慢地搗。

他看起來并沒有怎麽用力,但是草藥就是迅速被碾碎,均勻地被榨出汁水,喬安驚奇地說:“你好厲害,我就搗不了這麽好。”

“并沒有什麽特別的。”

裴顏失笑:“大概是我武藝高一些,用的力道比較穩。”

說起武藝,喬安就忍不住抽氣,面露佩服:“那你更厲害了,我才練幾個月的武功就感覺累得不行了,你從小練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苦,真的很堅強。”

“喜歡就不覺得累,而且大家都是這樣,沒什麽苦的。”

裴顏莞爾:“姐姐才厲害,才練了幾個月,已經能出劍招了,上次與姐姐對招,姐姐出的那一劍讓我都心頭一跳呢。”

“嘿嘿,沒有啦,我就是力氣大,占便宜呢。”

喬安蹲在那兒抱着小雪狐,無視它呲牙咧嘴地罵罵咧咧,把手塞它毛絨軟肚皮底下取暖,以經典母雞揣姿勢,悠閑地和裴顏唠嗑:“我主要是憋着股氣兒,上次秦王那箭射我,要不是陛下用劍擋住,還有你射镖幫我擋,那我就涼了!可氣死我了,我就等着将來武功大成,把他按在地上暴打,好好讓他知道厲害。”

裴顏聽了,唇角微微抿平,眸色微暗,眼神有一點複雜。

他突然輕聲說:“秦王那一箭,即使陛下和我不攔,也不會傷到您的。”

當時他和陛下看見箭朝皇後去,都慌了神,一個用劍一個用镖攔,以為是秦王狗急跳牆,遷怒皇後要對皇後下手。

但是後來等冷靜下來,他特意回去過現場,重新算那箭被擋開的軌跡,卻發現那箭從一開始就沒有對準皇後。

那不過是個幌子。

正因為是個幌子,裴顏才心裏不安。

裴顏與秦王明裏暗裏交手過不少次,他深知秦王是個多麽心性不定專橫獨斷的人物。

秦王是先帝最寵愛的兒子,一度被所有人視為太子的不二人選,他活了多少年,就猖狂了多少年,他根本沒有忍氣吞聲的概念。

他想殺的人,不會因為任何原因放棄,哪怕是對皇帝,他那一箭都敢穩穩地射出去。

但是他那一箭卻歪了。

他那在所有人看來都殺氣畢露勢在必得的一箭,卻射歪了。

這到底是意外,還是……

“所以他射歪了?”

喬安有些興奮說:“切,他搞得那麽唬人,還以為他箭術多厲害呢,結果不還是射歪了。”

裴顏看着她,眼中似有萬般複雜思緒劃過,最後只化為一笑:“是啊。”

裴顏把搗好的藥汁遞給她:“姐姐,給。”

“這一定是老天爺都看不過他那麽嚣張了,天意……”

喬安幸災樂禍念叨着,接過藥汁和自己剛熬好的藥湯兌在一起,攪拌好了,再倒進去不同比例的水,均勻地灑在試驗田裏,等待了一會兒,等液體都幹涸了,她才用小鏟子鏟出一塊土,端到面前仔細觀察。

裴顏随意瞥過去一眼,面露驚異:“這土……松軟了很多。”

裴顏之前見過這地裏的土,幹硬粗糙,随便碾一碾就會掉渣;但是現在皇後鏟出來的土明顯松軟,土質細膩。

裴顏生長在西北邊疆,那裏土質貧瘠、人力稀少,裴家軍不打仗時也會種植軍田以補充糧草,所以他也略通農事,看了片刻,他輕吸了一口氣:“這土的肥力,已經算得上中等田了。”

裴顏從沒見想過,有人竟能将荒蕪的廢田變成肥沃的農田。

這莫不是神功造化,才能化腐朽為神奇?

喬安撓了撓臉上蚊子咬的包,伸手捏了捏土,搖了搖頭:“還不夠,這個是試驗田才能達到這種程度,真的要改善大量農田的話,肯定不能做到這麽細致,所以最好能實驗出上等田,這樣大批量兌水稀釋後才能保證基本的農田是下等田甚至中等田。”

裴顏怔怔看着一臉認真的喬安,眼中浮動着流光溢彩。

她總有很多奇妙的想法。

她是堂堂的皇後,被陛下寵愛在手心上,她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在宮裏享受她安逸富貴的人生,繡繡花、種種草,每日梳妝打扮、讀書作畫,再無聊時就宣些夫人們進宮敘話,就像任何一位權貴夫人一樣,優雅高貴得不食人間煙火。

但是她沒有,她那樣懶散溫吞的一個人,卻會換上男裝,漫山遍野跑上跑下找來各種草藥,然後蹲在這髒兮兮的田地裏,撓着被蟲子咬的包,一臉被太陽曬出來的紅痕,認認真真地研究該怎麽把地種好。

她看着與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卻又那麽真實,那麽溫暖。

裴顏定定凝視着她,眼神溫柔而仰慕,像是在看自己的一場美夢,可望而不可即。

“姐姐。”

裴顏突然低低呢喃:“……若是我能在陛下之前遇見您,該有多好。”

“轟轟——”

喬安被驟然的驚雷吓了一跳,反應過來才注意他說話了,扭頭看他:“你說什麽?”

“沒什麽。”

裴顏看着她茫然的表情,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站起來望了望天色:“要下雨了,姐姐我們先回去吧。”

“又要下雨。”

喬安看着自己剛打理好的田,有點發愁:“不會又下好幾天,然後再突然暴曬,那我不是白幹了。”

“姐姐,先別管田了,天陰得很快,我看這雨怕是挺大的,先去避雨吧。”

裴顏怕皇後受寒,摸出傘給她撐着,拉着她就要走,邊說:“我看那邊有棟避雨的木屋,咱們先在裏面避一避,陛下那邊會派人來找,咱們再——”

“轟隆!”

突然驚天動地的巨響将裴顏的聲音生生打斷,兩人愕然望去,眼看着一道閃電驟然從天空劃過,一瞬間陰沉的天幕被晃的宛若白晝。裴顏這才微松了口氣,怕喬安被吓到,安慰她:“姐姐別怕,只是打雷……”

喬安卻沒有放心,反而漸漸面露遲疑:“你有沒有聽見……什麽地動的聲音?”

裴顏臉色發沉,拉着喬安大步往前走,語速很快地繼續安慰她:“沒有的,沒關系姐姐,你忘了之前陳司馬說過的,廣江堰年年修繕十分穩固,不過是下雨,雷聲太大——”

裴顏沒有再說下去。

因為他清晰感覺到腳下的地動。

碎石在戰栗,那異常的震動順着靴底傳到身體的每個角落,他一時恍惚,倏然一陣凜冽的勁風從背後沖來,生生将他手中的油紙傘吹裂。

越來越駭人的巨響中,不知哪裏突然爆出慘烈的尖叫:“決堤了!大河決堤了——”

喬安猛地轉身,正看見那高高懸在頭頂的天河河道伴随轟然的巨響被驟然撕裂開,奔湧的河水如同破封而出的怪獸,裹挾着駭人的威勢席卷而來

——如同末世降臨。

喬安都看呆了,下一秒她就被人拽着用力向前,裴顏面色冷峻,猶如實質的內勁在周身湧動,每一步都能邁出數米之遙,喬安被他拽着跑,能清晰感覺到越來越潮濕渾濁的冷風刮過臉頰,臉上仿佛被糊了一層水汽,呼吸都越發艱難。

“這樣不行。”

喬安空着的手抹了把臉,扭頭看着濤濤湧來的洪水:“咱們跑不過洪水的。”

裴顏的手緊了緊,他回頭看了一眼,眸色越發冰冷。

喬安突然注意到前方不遠處的木屋,原本在這裏避雨的百姓們早已逃跑,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空屋。

喬安眼睛一亮:“不能跑了,咱們把房門和窗棱卸下來,那些都是木頭的,可以在水上伏起來。”

裴顏一刻也沒有遲疑,直接把劍就把房門砍下來,喬安趕緊去跑去窗邊,仗着力氣大生生把窗棱卸下來,急忙招呼裴顏:“上房頂上房頂。”

裴顏這時也估計不得其他,直接攬着喬安飛身跳上房頂。

喬安遙遙看着席卷過來的洪水,大概是已經吓傻了,反而出乎意料的冷靜。

她大概比劃了一下高度,松了口氣:“還沒有房頂高,可以把木板扔上去,不過流速很急,很有可能把木板掀翻。”

“不會的。”

裴顏沉聲說:“我用內力壓着木板,不會被掀翻的。”

喬安看向他,裴顏漆黑的眼睛認真注視着她:“姐姐別怕,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你的。”

喬安心裏一熱,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沒事兒,我們都會好好的。”

洪水轟然沖來,巨大的力道瞬間把木屋沖得塌了一半,裴顏用力把床板一扔,拉着喬安用力一蹬房頂借力,直直地跳到床板上。

喬安扭頭,看見之前他們站的房頂徹底散架,眨眼間就被洪水吞噬。

喬安輕輕吸了口氣,暗中慶幸裴顏會輕功,否則現在她們估計就掉水裏了。

她們剛站到床板上,床板就往她們這邊傾斜,眼看就要陷進洪水裏,裴顏猛地上前兩步,正踩到床板中心,單膝跪下用膝蓋頂着木板,張開手掌用內力吸着床板往上擡,這才勉強穩下來。

喬安小心地坐到裴顏旁邊,一直提着的心這才放下來一些。

小雪狐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之前的賊精賊精的兇勁兒全無,縮在她衣領裏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驚恐地看着周圍的洪水,抖得跟羊癫瘋似的。

喬安被它都給抖出節奏感來了,無語地把它抱出來,手上安撫地揉着它的長毛,眼睛往四周看。

這洪水來得太急太猛,周圍的農田和房屋瞬間就被淹沒,水面擡升得很快,周圍開始出現大大小小的山石,喬安看見大大小小的木塊、碎石、牲畜甚至是人的屍體被裹挾在渾濁的洪水裏翻湧,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洪水,天地一片陰沉,就像一口巨大的油鍋在無情地攪動。

喬安越看,心裏越沉。

這洪水太嚴重了,看這個架勢,整個益州恐怕都會受到影響。

“為什麽會決堤呢。”

喬安百思不得其解在:“陳大人說了廣江堰年年修繕沒問題,難道是之前李刺史他們貪污了修繕款?沒把河道修繕好?”

裴顏沉默不語。

這場洪水來得太突然了,益州之前的災情還沒完全解決,又要籌備戰事,這一場大水,全盤計劃都會被大亂。

裴顏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也罷,天意如此,現在急也沒有用,他現在最重要的是想辦法把皇後送回——

“小心!”

裴顏瞳孔驟縮,眼看着斜前方半山上墜下的山石,想都沒想就朝喬安撲過去。

喬安只覺得面前一黑,已經被按進一個帶着冷香的堅硬胸膛……等等!堅硬胸膛?!

喬安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聽見一聲重物砸在身體上的沉響,伴随着一聲痛苦的悶哼。

有什麽泛着腥氣的液體濺在她臉上,喬安呆呆摸了一下,紅的刺目,是血。

喬安驚駭擡頭:“你受傷了?!”

裴顏吞咽着喉嚨,強行咽下一口湧上來的濃血,勉強一笑,故作鎮定:“沒什麽。”

喬安看見他嘴角止不住往外滲的血,瞪着眼睛:“什麽沒事,都吐血了還沒事兒。”

裴顏還想說什麽,突然腦子暈眩,他高挑的身體無法自控地晃了晃,險些沒栽到洪水裏去。

喬安趕緊扶住他,正看見他後背一大片血淋淋的傷口,被剮蹭得血肉模糊,最深處甚至隐隐可見森森白骨。

喬安自己不怕殺人,但是看着裴顏這樣子就完全受不了。

她把他扶着趴到床板上,從身上摸出随身攜帶的金瘡藥一股腦給他撒上,然後撕開自己袖口的布料給他包紮上。

包紮的時候她不小心看到裴顏的腹肌。

不是姑娘的那種腹肌。

喬安呆住了,當場就想哭。

這刺激——

青色的布料剛剛包上,就被用處的血浸濕,裴顏伏在木板上急促地喘息,被汗濕的碎發粘在臉上,面色蒼白如雪,他沉沉喘了口氣,聲音虛弱:“姐姐……”

喬安緊緊握住他手,腦子一片空白,唯一記得的就是絕不能讓人昏迷過去,語無倫次和他說話:“我在我在,那個什麽,是不是疼啊,再忍一忍啊,馬上就到了,咱們聊聊天,聊天好……”

身後又是一聲巨響,更多的河道因為承受不住洪水的沖擊而崩塌,更洶湧的水流用過來,木板因為失去了內力的支撐而漸漸下沉,在洪水中起起伏伏。

喬安聽到咔嚓的脆響,擡頭才發現木板撞上了一塊洪水中凸起的巨石,邊緣的小半被直接撞掉沖走,木板瞬間往下一沉,渾濁的水湧上來。

裴顏也看見了,眸色微沉,輕輕嘆了口氣:“姐姐,我好喜歡你啊……”

“弟弟。”

喬安更想哭了:“這時候你就別刺激我了。”

女裝大佬可還行?

要死的女裝大佬可還行?!

好妹妹變成好弟弟,三觀都要崩了兄弟!

“最後一次,我怕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裴顏又笑,他溫柔地看着喬安一臉欲哭無淚的表情,笑得特別燦爛。

“姐姐,這輩子能遇見你…真好……”

裴顏唇色越來越白,氣息越來越微弱,他卻仍然在笑,輕聲說:“姐姐,對不起,我不能再保護你了,姐姐,你往西走,陛下一定會來找您,你一定要堅持下去,你這麽堅強,一定可以回去的……”

喬安聽着覺得哪裏不太對,突然手上一松,裴顏已經推開她直直往水裏撲去。

喬安:“!!!”

喬安大驚失色一把拉住他,裴顏被拉得一個踉跄跪倒在木板上,後背的傷口崩裂,他“撲哧”又噴出一口血來,正噴了喬安一臉。

喬安:“……”

喬安抹了把臉上的血,無語說:“所以說你就老老實實地不好嗎,還非得糊我一臉。”

裴顏已經氣息奄奄,看着她這樣淡定,心中滋味難言。

他知道她不會主動推他下水,他也不想讓她愧疚,所以他要自己來,她不該攔她!

他啞聲說:“……姐姐,木板盛不下兩個人,我已經不行了,不能牽累你。”

“要沒有你擋那一下,剛才我也不行了。”

喬安拍了拍他的手臂,娴熟地安慰:“不慌啊不慌,還沒到絕境,而且絕境涼了那也是命,死不疼的,就一瞬間的事兒,這個我有經驗,別怕啊。”

裴顏:“……”

他想把生路讓給她,可是她要陪他一起。

裴顏不知自己該哭該笑,他又開始咳血,木板搖晃得更嚴重,像是随時都會沉下去。

喬安又撕開幾道布料,把裴顏綁在木板上免得他脫力掉出去,然後自己把之前準備的窗棱用木頭和布料綁在床板前面,自己小心翼翼地踩過去。

事實證明馬步不是白紮的,喬安仗着自己下盤穩,張開手臂踩着窗棱的兩邊,掌握着重心平衡,身形搖搖晃晃,踩着木板在洪水中像沖浪一樣刺激:“哇塞!有點酷炫——”

“……”小雪狐四爪挂在她脖子上,叫得比殺豬還慘烈:“嗷嗷嗷——”

真的不是喬安誇張,她覺得自己的耳膜都被震得顫抖,甚至還隐約幻聽到了人聲:

“那邊是不是有人?”

“水上有人哎——”

喬安循聲看去,看見對面高高的河岸邊竟然有不少人。

喬安頓時激動起來:

艾瑪,她果然是老天爺親閨女,這金手指,這光環,沒說的!

爹!以後老天就是她親爹!

喬安瞬間精神了,她用力控制着木板往邊緣飄,因為要和洪水抗力,腳下的木板發出輕微的撕裂聲,她也管不了了。

等她帶着木板飄到河岸邊,河岸已經垂下了一根長長繩子,一群人在上面着急喊:“快上來快上來!”

“好!謝謝大哥大嫂們——”

喬安一把握住繩子,順手往後拉出裴顏的木板。

裴顏已經陷入了半昏半沉的狀态,喬安摸到他的手,冷得吓人。

繩子看着不粗,承受不了兩個人的重量,喬安拔出裴顏的劍捅進石壁裏,一手握住劍柄穩定身形,一手把繩子纏到裴顏腰間。

裴顏像是察覺到什麽,眼皮艱難地擡了擡,氣若游絲:“姐姐……”

“在在在。”

喬安用力拍了拍他的臉:“弟弟你清醒一點啊,馬上就沒事兒了,咱可不能功虧一篑啊!”

裴顏下意識想握住她的手,喬安卻已經系好繩子把他往上推,他握了一個空,手指虛虛蜷了蜷,下一刻身體就懸空。

喬安緊張地看着那繩子帶着裴顏搖搖晃晃往上走,裴顏身上的血連成血線墜到她臉上,喬安抹一把臉,憂心忡忡:這得流多少血,古代又不能輸血又沒有ICU,難道要一天三頓喝紅棗桂圓薏米湯補血?!

然而很快喬安就不用操心了。

因為一陣浪湧過來把她給卷走了。

喬安:“……”

這可他媽太猝不及防了。

“又漲了!水又漲了!”

“人呢,剛才的人呢?!”

“被卷走了——”

裴顏似有所感,猛地睜開眼,只看見一片洶湧的洪水,再沒有那道熟悉的人影,當即一口血噴出來,目眦欲裂:“姐姐——”

喬安在水裏滾了兩圈才勉強找到自己的木板,仗着不科學的巨力掙脫出水面,聽見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松了口氣。

還能叫喚,說明人就還能挺住。

“我沒——咳咳。”

喬安剛回了倆字就被嗆着水,趕緊爬到木板上喘了兩口氣。

“嗷嗷——”

喬安:“……”

喬安滿頭黑線在水裏撥弄了一下,把正在狗刨式奮力掙紮鬼哭狼嚎的小雪狐也撈出來。

小雪狐已經不是小雪狐了,已經變成小黑狐,那一身白毛黃中帶黑,髒得別具一格。

小雪狐被吓到了,奶聲奶氣連打了幾個噴嚏,四爪并用撲騰到喬安腦袋頂上,扒着她的頭發警惕地朝着四周嗷嗷,兇得不可一世。

喬安:“……”

算了,自己撿的狐貍,跪着也要養下去。

喬安撐着個胖狐貍再仰起頭時,剛才那塊河岸已經沒影了。

喬安坐在木板上,看着濤濤的洪水,撓了撓濕淋淋的頭發。

行了,裴顏有救了她就放心了,反正她自己力氣大又沒有傷,等再飄一陣水流平緩了,找個地方上岸就行了。

就如喬安所料,離開源地越遠,水流速越緩,她在洪水中又扒拉出幾塊木板拼在一起,自己終于能有個躺的地方。

她躺在木板上,看着漸漸放晴的天空,強撐了一天的眼皮終于能阖上,深深吐出一口濁氣。

總算是完了。

…………

益州邊界,廣江堰下游,渾濁的水流源源不斷從河道中穿過。

一個一身玄甲的将士俯下身,在河道中掬起一捧水,看着水裏肮髒的泥沙,皺起了眉。

他迅速轉身,跑到隊伍為首騎着高頭駿馬的男子身邊,臉色難看:“殿下,末将看過了,水裏全是泥沙和腐物,不可飲用,反而把幹淨的河水都污染了。”

駿馬上的年輕男子一身玄色甲胄,猩紅的披風如血,紅纓頭盔下是一張陰骘俊美的面容,雙目鋒利如鷹隼。

他冷冷看着在河道中濤濤湧過的洪水,眼底劃過一抹戾氣。

正是枕戈待旦的時候,廣江堰竟然塌了,平生事端。

“秦王殿下,咱們得走了。”

旁邊有幕僚說:“這水怕是又要漲上來了,咱們的幾個府縣受災不小,得去看一看。”

秦王眉目更是陰沉,勒起缰繩就要轉身,忽聽旁邊将士一陣驚呼:“那邊有人,那邊河岸沖上人來了。”

秦王掀了掀眼皮,果然看見前面不遠處有一個人俯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從洪水沖上來的,八成是個死人。

秦王冷聲說:“走。”

衆親衛當即不敢多言,紛紛上馬緊跟,秦王當先打馬,馬蹄險險擦着那人的手臂而過。

纖細又柔軟的手臂,袖子被撕破,斑斑點點的黃泥凝固後的深色斑跡,更襯得膚色雪一般白。

那一瞬間,鬼使神差地,秦王側了側眼,看見半張秀美清麗的側臉。

“……”

衆人正要揚鞭緊跟,忽見前面的殿下勒馬轉身。

衆人一頭霧水,本能地讓開路,看着秦王騎馬緩緩踱步回到那趴着的人旁邊。

秦王翻身下馬,大步走到那喬安旁邊,蹲下來粗暴掐住她的下巴擡起來,當看清她整張臉的那一刻,倏然冷笑。

果然是她。

指腹下的皮膚溫涼,卻不是死人的冰冷,輕柔卻真實存在的脈搏在細膩的肌膚下跳動,讓他心頭一跳,如被燙到一般突然甩開手。

喬安“撲通”又掉回地上,繼續半死不活地昏着。

秦王:“……”

“嗷——”

一道極其兇戾的吼叫從旁邊蹿來,一只髒兮兮的小狗似的動物從水裏沖出來,叼着一條魚沖到喬安前面,威脅般地盯着他。

秦王站起來,居高臨下俯瞰着這同樣髒兮兮的主寵倆,眼神冰冷晦澀,臉色陰沉不定。

周圍的親衛看得一頭霧水,幕僚出聲試探:“這人可是殿下故交?要不要分匹馬出來,帶上一起走?”

秦王冷冷說:“不必了。”

他直接走過去,在小雪狐要咬上他的前一刻,拎着喬安的後衣領把她提起來,直直擋在自己身前。

小雪狐沒想到秦王來這招,在要咬到喬安的前一刻趕緊閉上嘴,鋒利的尖牙瞬間把魚咬碎,半邊魚尾甩出來,“啪”地一聲甩到喬安臉上,喬安的臉立刻紅了一大塊。

小雪狐:“……”

秦王嘲諷地嗤笑一聲,嫌棄地拎着昏迷的喬安轉身走了。

小雪狐猶豫了一下,叼住地上剩下的半邊魚,颠颠跟在後面。

…………

喬安睜開眼,正對上一張冷峻英挺的臉。

喬安懵逼地和他對視三秒,腦子一根弦瞬間斷掉,嚎啕大哭着就抱住他:“陛下!陛下我可算找到你了!有洪水好大洪水吓死窩鳥——”

“喬姑娘你……”

魏元紹被她一把抱住,難得發怔,等反應過來,心頭頓時一陣甜蜜愛憐。

他看着喬安哭得聲嘶力竭,心疼得不得了,也顧不得什麽男女之防,把她抱在懷裏,像哄小孩兒似的一遍遍撫她的後背:“沒事兒,是做噩夢了,不怕不怕,我在……”

喬安哭着哭着,感覺有點不對。

她餘光瞥到旁邊,頓時愕然:“陛下,你腿怎麽斷了?”

魏元燒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你真是睡迷糊了,我不是前兩天墜崖的時候摔斷的,不過自從你給我用了藥,已經好多了。”

喬安:“……”

什麽墜崖,什麽摔斷腿,什麽用藥?!

喬安呆呆擡頭,盯着皇帝半響,呆呆掐了掐他的臉:“陛下,你怎麽年輕了好多,打膠原蛋白了?”

魏元紹:“…?”

喬安繼續呆呆往上看,看見他一頭淩厲的短發:“陛下,你怎麽還剪頭發了?換發型了?”

魏元紹:“……”

魏元紹沉默了一會兒,刀鋒般冷峻深沉的眉目,細看去卻有點小委屈。

他欲言又止看了她兩眼,狹長的鳳眸垂下,慢吞吞說:“……我們不是說好不提這茬兒了……”

喬安:“……”

喬安:“!!!”

作者有話要說:秦王:喜提皇後一個。

年輕版皇帝(魏元紹):喜提老婆一個。

皇帝:……就我白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