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蔣容立馬清醒了,感覺有只兔子鑽到了心裏,蹦啊蹦的。
他瞪大了眼睛,撸了兩把自己的卷毛,朝袁钺揮揮手,給于小璘和謝晉留下一句:“你們自己走吧,我有人接!”
“袁哥!”蔣容屁颠屁颠跑過去,拉了拉校服褲腿,跨到摩托車後座,接過袁钺遞過來的頭盔扣好,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
他看着唯一一個頭盔還是戴在自己頭上,踩在腳踏上立起來,搭住袁钺的肩,說道:“袁哥你怎麽不去多買一個頭盔?”
袁钺感覺到蔣容手心潮乎乎的,碰到了一點脖子的皮膚,不自在地聳了聳肩,說道:“坐好。”
蔣容從善如流地坐下,美滋滋地抱住袁钺的腰,感受到身下車身震動,接下來就是風灌滿了寬大的校服,幾秒後就把學校大門抛在身後,只留下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的于小璘兩人。
在摩托車疾馳的十幾分鐘內,蔣容都在神游:袁哥專程來接我啦真開心。他不會喜歡我吧。他要帶我去哪裏約會。家裏有一個小時候海邊撿的心形石頭,可以送給他。今晚如果能吃上一頓燭光晚餐就好了。今天天氣不錯,晚上可以看星星。吃完晚飯要幹嘛呢。死了,我穿的內褲好醜啊。這個跟我上次看過的那個小黃片劇情好像啊。
亂七八糟,淫穢色情。
等到摩托車停在了自己家的小區門外時,蔣容用了五秒才反應過來。
他出離了憤怒,感覺自己的感情被欺騙了,氣鼓鼓地下了地,摘下頭盔,深呼吸兩口,睜着精致漂亮的桃花眼:“袁哥,我雖然手機沒丢,但我小區門卡鑰匙什麽的全部沒有了。”
袁钺從車上下來,上下打量他兩眼。
“不信你搜身,我身上除了手機啥都沒有。”蔣容兩手大張以示清白,無比慶幸自己當時把鑰匙扔河裏了。
門衛室的大爺瞅着兩人半天,最後喊了句:“小容?你沒帶門卡?大爺給你開門,你等等。”
蔣容:“……”
袁钺:“謝謝。”
蔣容平時嘴甜,加上長着巴掌臉大眼睛白皮膚,特別讨大爺大媽喜歡,有時候早上上學出小區門口,大爺還會分給他一根自己烤的紅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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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門開了,蔣容只好走進去,袁钺推着車跟在後面。
蔣容他媽媽是個事業型女性,賺的錢不少,安家的小區環境極好,綠樹蔥茏,安靜舒适。此時正是夕陽西下,雲朵沾滿了顏料,在天邊暈染出一片紅。
袁钺看着蔣容走了幾步就不願意走了,站在十字路口插着兜,磨磨蹭蹭的,專注踢着腳下的石子兒。
他內心暗嘆了口氣,說道:“你總得回家拿你的書包,衣服吧。”
蔣容的心原本都掉到塵埃裏了,一下子又開出花來,來了精神,打電話給物業找來鎖匠,帶着鎖匠和袁钺到了自己家門口。
鎖匠沒兩下就搞定了,換了新鎖,給了蔣容一串兒新鑰匙,袁钺幫他付了錢。
蔣容家是一梯兩戶的躍層,大得很,裝修風格很溫馨,但因為好幾天沒人在,有些悶。蔣容趕緊跑過去将落地窗打開,有些緊張地對袁钺說:“袁哥你坐,我很快收拾好。”
袁钺也不進門,就站在門邊,抱着手倚着門框,看到玄關的櫃子上放着一個相框,裏面一個幹練美麗的女人,應該是蔣容他媽,懷裏抱着個幾歲大的小男孩,淺棕色頭發,琥珀色眼睛,混血得很明顯,蔣容就站在他媽旁邊,跟弟弟長得一點兒都不像。
蔣容一向都是古靈精怪乖巧惹人疼的樣子,在照片裏卻顯得有些冷漠疏離,彎起的嘴唇抿得緊緊的,笑意不達眼底,反而有些倔強。
蔣容已經不見了,他的房間在二樓,鞋子一蹬,赤着腳噌噌噌就往上跑,拿了書包,拿了幾套衣服幾條內褲就往裏塞,還特意拉開抽屜,拿了那個心形的石頭,塞到書包的最深處,拉上拉鏈拍了拍。
不到五分鐘就收拾好了,蔣容把書包甩到肩上,邊喊着“袁哥我好了”邊下樓梯,卻發現家門關上了,大廳裏半個人影都沒有。
他連忙開門出去,樓道裏也沒人,電梯顯示是在一樓。他又跑回屋裏,趴在陽臺上往外看,隐約看見袁钺在樓下,跨在車上,不一會兒就啓動了,應着夕陽駛向小區門口,很快就消失在遠處。
袁钺走之前悄悄擡頭看了看,沒看見蔣容,莫名生出了一點罪惡感,跟遺棄小動物似的。但他一點也沒後悔,畢竟誰也不能輕易接受一個陌生人突然全方位侵入了自己的生活。他覺得自己已經夠意思了,如果不是看在秦英的面子上,他第一晚就把人扔外頭了。
袁钺原本想回白塔,但裝修工作已經到了尾聲,沒什麽好弄的,想了想,拐了個彎兒,一路開到市郊,停在了一個療養院外頭。
他在前臺登記過之後,徑直上了三樓,進了最裏面的一個房間。
是個三人間,還算寬敞,最裏面一張床上躺着一個女孩兒,眼睛緊閉,面色蒼白,身上連了好幾根管子。袁钺坐在姚卉旁邊的椅子上,盯着她毫無生氣的臉,閉口不言。
探視的人要拿各種絮絮叨叨的話和植物人講,以圖喚醒他的意識,然後病人的手指會抖一抖,眼睛慢慢睜開,電視裏都這麽播。
頭一年,袁钺來的時候還挖空心思跟姚卉說點有的沒的,再後來實在沒什麽好說了,只能靜靜坐一會兒。
他拿起床邊擺着的一個皺巴巴的蘋果,用水果刀利索地削了皮,長長的果皮連成一條。打發了幾分鐘之後,又把蘋果扔到垃圾桶裏,他不想吃,姚卉也吃不了。
等到垃圾桶裏的蘋果氧化變黃,窗外的天色也黑透了,袁钺站起來,不發一言地離開。
療養院裏不讓吸煙,袁钺只好蹲在摩托車旁邊抽了一根,看着郊外的滿天星鬥,有些提不起勁來回家。
周圍靜靜的,療養院不知道幾樓的窗戶裏傳出了隐隐約約的哭叫聲,大概是有病人去世了。
他夾着煙,任煙灰變成長長的一條,掉在靴子上,不知不覺地哼起了一個旋律,聲音從胸腔發出,悶在喉嚨裏。
“……”
以為騎摩托車旅行就能變英雄,現在的我,失去了,沖動。
等袁钺騎着車回到市區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天上下起了毛毛細雨,他熄了火推車進了箱子,拂了拂皮衣上的雨珠。院子門外空無一人,沒有蜷縮在門邊的蔣容像之前那樣可憐巴巴又活蹦亂跳地等他。
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洩了一口氣。
袁钺掏出鑰匙開了院門,把車推進去停在樹下,一回頭,卻發現蔣容縮在門前的石階上,堪堪能躲雨,大概是翻牆進來的。
袁钺走過去,蹲在蔣容身前,看見蔣容眼睛閉上,抱着書包,盤腿靠在門上,滿臉通紅,嘴唇微微張着,喘出來的氣噴在袁钺臉上,熱乎乎的。
袁钺把騎車時被風吹涼的手放在蔣容額頭上,又燙又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