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破光
睡眠是淺酌死亡,不聽,不動,不說。淩晨時分肅殺的凄清無處可逃,泰山壓頂。絕對的黑暗鋪天蓋地,粘稠厚重。一團混沌中,沒有天地,沒有方向。被抛棄的世界緩緩地,沉入虛無。
救命啊!
誰能聽見我!
誰來幫幫我!
黑暗的囹圄突然破出一扇門的形狀,溫暖的,柔和的光沖開桎梏,一個高大的男人背光而立,向絕望的人伸出了手。
“你怎麽回事?”
林應平時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這一夜他睡不着,莫名其妙隐隐約約聽見誰在求救。那聲音非常飄渺,似近似遠。林應的住宅區是個半新不舊的高尚社區,他這一片是聯排二層別墅,沒有院子。他站在防盜門後面仔細聽,還是若有若無的男子聲音。貓眼觀察範圍有限,只看到門廊前頭,什麽都沒有。
事情已經不能更壞,林應身上的肌肉漸漸繃起,他做了一個值得後半生都感激自己的決定:開門,出去看看。
他一開門,一個細瘦的人影憑空出現,撲進他懷裏。
一剎那的時間,僅僅夠林應看到那一對圓圓的,好看的,貓兒眼。
林應一把拽進那人,長腿一勾防盜門摔得巨響。他敏捷地撲回門後,半跪持槍,貼門谛聽,企圖分析外面有多少人。
聽了很久,門外悄無聲息。
林應蹙眉轉臉去看被他拽進來的人,那人坐在地上。家裏沒開燈,黝黑一片,林應非常适應夜色裏微弱的光線,他觀察那人一對好看的眼睛。
年輕的漂亮男孩,細瘦,攻擊力不高,打扮有點奇特。眼神純真清澈,身上沒有武器。林應瞥他的一瞬間總結完畢,回頭接着聽外面。
又過很久,一個怯怯的聲音試探道:“你……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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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應沒吭聲。
“外面……沒人。”
林應看他。
他被林應的眼神驚着,一橫心:“槍,槍,槍可以收起來,外面本來就沒人,你的槍其實也……”
林應冷靜:“你叫什麽。”
“言……言辭。”
“你得罪什麽人了。”
言辭表情有點詭異,不知道在想什麽,只是直勾勾瞪林應,非常困惑。
林應仔細觀察,确定門外沒人。
“你到底得罪什麽人。”
言辭組織語言:“就……一時大意,有點輕敵,其實我……”
林應同時确定另一件事:他跟這個年輕人溝通不良。
“你要報警麽。”
“別……別報警。”
林應了然:“我不問了。但我不能幫你很久。因為我自己都深陷麻煩。”
言辭終于反應過來:“我不是違法犯罪人員,追我的壓根也……不是人。”
林應面無表情。
言辭反而驚了,眨着眼睛:“你不覺得我在胡扯嗎?”
林應還沒說話,言辭突然伸手制止,他眯起眼睛長長一嗅,蹙眉:“這什麽味兒?詛咒?”
言辭嗅來嗅去嗅到林應身上:“你最近去哪裏了?”
林應沒回答。
言辭自言自語:“真奇怪,剛才我就發現,怎麽看不透你呢。不對啊。你最近去過哪裏?為什麽你身上會有這麽兇的詛咒的味道?”
林應沒什麽反應:“什麽詛咒?”
“好像是……橫死……”
兩個人在玄關的地面上坐了很久,相對無言。
“一般情況下,你不是會生氣嗎?”
“為什麽。”
“一個不知道哪兒跑來的人說你不得好死……”
“哦。”
林應站起,言辭的腦袋跟着他動。林應高大魁梧,坐在地上看他非常有壓迫感。林應再一次向言辭伸手,言辭握住,被他拉起。
這個高大男人的平淡反而有點唬住言辭。
“我叫林應。”林應情緒沒有起伏,“廚房裏有飲水機和吃的,你自便。你随時可以走,我勸你趕緊離開。”
言辭的眼睛跟着林應移動,看他上二樓。
“你殺過人。”
林應腳步一停。
“應該殺過不止一個。但你身上只有罡氣和煞氣,沒有戾氣,所以不是為了私怨。你是軍人?警察?”
林應轉身,居高臨下看言辭。言辭一本正經坐在沙發上:“我能幫你。”
林應突然笑了:“剛才誰被追得要死要活。”
言辭順手從茶幾上拿起一個相框,用手指撚一撚:“嗯……一個男人。比你大一些,和你一樣是高大而嚴肅的。一個年輕女人。頭發很長,卷發。幸福的婚姻。”
林應站在二樓,雙手插着褲兜。
言辭搖一搖水晶相框:“這相框看上去很貴,為什麽要塞一張和你毫無關系的風景照。”
林應蹙眉。
言辭剛想放下相框,忽然用力一嗅:“哦,還有一個小男孩。小不點。”
林應再也忍不住:“你是個神棍?”
言辭彎着眼睛笑:“你講我說得對不對嘛。”
言辭還想再說話,防盜門被撞得咣咣巨響,吓他們一跳。言辭炸毛的貓一樣跳起起來:“你你你快下來,它要進來了!”
林應拔出槍上膛幾步下樓對着防盜門瞄準:“不要扯淡,老實交代你到底惹了誰。我難得發善心,地面上的地底下的都總該有個名號吧!”
言辭大眼睛只瞪着防盜門,一句話不答。林應下樓走到玄關,防盜門被撞擊的聲音立即停止。林應家裝修時特意把客廳的落地窗壘高,裝防護欄,言辭聽見防護欄被什麽東西撥弦似的一溜撥過去。林應伸開胳膊把言辭往身後攔,言辭攥住他的袖子:“外面那東西,怕你。”
林應和言辭靜默地站在夜色中。
“我真的能幫你。”言辭嘟囔。
牙酸的撥動聲音從玄關溜到客廳,遠離,兩個人只能聽見對方的呼吸。
“你是軍人。曾經是軍人。”言辭不打算放棄,“罡氣如此兇狠,警察一般很難做到,除非是武警。”
林應收起槍,對着沙發一指:“你坐。”
言辭玩命跑一晚上,散了架地蜷在沙發裏。
“你……說我身上有詛咒。”
言辭很堅持:“你先告訴我我是對的嗎?”
林應沉默一會兒。
“我退伍以前是偵察兵。”
言辭長長吐出一口氣:“你最近遇到的麻煩挺大的。是吧。這詛咒不是下給你的,只是你倒黴跟着沾包而已。”
林應沒回答。
“奇怪,我竟然看不出來你現在是什麽職業。你現在是什麽職業?”
“保镖。”
言辭似乎特別疲倦,強打精神:“不管你遇到什麽,別緊張,沒事兒,對你起不了作用。已經應驗的,無法終止……”他睜開眼,看向林應身後,一字一句:“老,大,不,怪,你,離,開……”
林應一激靈,猛地回頭。言辭眼皮往下垂:“戴着紅頭巾的年輕人,鼻梁有傷,讓你……離開……”
林應回過頭來,言辭已經睡着。
林應在黑暗中坐了一晚上。
清澈的晨光一縷一縷,破開沉澱一晚的濁氣。林應一睜眼,發現自己靠着沙發,身上披條毯子,言辭不知去向。玄關地面上有暗紅的花紋,詭異而繁複。茶幾上有張字條,字跡俊秀:踩着陣法離開家門,直接去墓地,不要回頭,在墓地把紙條燒掉。
那暗紅色林應實在太過熟悉,那是幹涸的血跡。
在最糟糕的夜晚,林應撿了一只貓兒。
第二天,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