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螟蛉子

媽媽。

媽媽……

媽媽,我想回家。

林應接了個電話,是他哥的。林應正在開車,戴着藍牙耳機問一句答一句。

“刀魚收到沒有。我那哥們說是野生的,很不錯。嗯都給你了,那玩意兒太腥了誰知道你為啥愛吃。啊你說那個姓郭的。我們會盡職盡着的。……錢夠,我有自己的公司,哥。”

林應有個保全公司,勉強算個“總裁”。因着他哥的關系,林應的公司接的活基本來自于上層,倒是很來錢。林應挂了電話,開車進了一片高檔獨棟別墅小區。

郭總和林應大哥是高爾夫球友,能搭上林應大哥幾句話,否則請不來林應的保镖。最近郭總家裏不太平,要求加強保全力度,指明要年輕力壯陽氣旺的小夥子。

林應挺煩這個死胖子,發過頭的糕一樣。委派到郭宅的小隊換了好幾撥,去一隊就被投訴,抱怨沒用。負責人告訴林應,他們實在沒辦法。郭總獨子得了怪病一睡不起,老婆羅女士天天聽見小孩子哭,讓保镖們去趕。保镖們誰都沒聽見哪裏有什麽小孩子的聲音,只能裝模作樣亂趕一通。這樣雞飛狗跳,誰都無能為力。

林應決定親自來。

郭峰迎出來,一臉油汗。林應低頭看他:“郭總,我手底下這些笨蛋讓您見笑了。我來看看,但願我頂用。”

林應豎郭峰面前跟尊塔似的,再說郭峰也是在不想得罪林應大哥,賠笑:“林老大親自來,我就踏實了,就踏實了。”

林應穿過花園,一進客廳,迎面撞見一個蓬頭垢面游蕩的中年女人。她繞着客廳轉圈,手裏拿把菜刀,念咒一樣喃喃自語。

郭峰局促:“我兒子的事……我妻子受打擊太大。”

林應點頭:“理解。”

他雙手插兜,三層樓裏裏外外轉一圈,檢查攝像頭,監控器。一切正常。郭峰夫妻主二樓主卧,五歲的兒子在醫院。一個月前小孩子睡着,就再也沒有醒來。醫院檢查不出結果,郭峰正打算把兒子往美國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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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應檢查完三樓,突然聞到燒紙的煙氣。一樓大廳有人又叫又跳,大概是到了做法時間,郭峰請來的高人在客廳驅魔。為避免尴尬,林應幹脆在三樓等跳大神的表演完畢。

一般來說,這樣的“驅魔”都是因為心裏有鬼。保镖幹久了,陰私的事看得也多,上次還差點着了道。林應叼根煙點燃,對着窗想念那一對琉璃玉石的貓兒眼。

那天早上他完全照做,開車一路去墓地,燒了紙條。回家玄關用血畫的陣法就消失不見。

應該……要個聯系方式。

等到一樓平靜下來,林應慢慢下樓。煙熏火燎的,地面上不知道用什麽東西畫得烏七八糟。并不是言辭畫的那種妥帖規整的原型,更沒有流利詭秘的字跡。歪歪斜斜,雞刨蟲子。

郭峰臉讪讪的,他老婆剛被灌了一碗香灰水,攤在沙發上打嗝。林應咳嗽:“啊,設備工作運行正常。郭總,您跟我說實話吧。到底在怕什麽?”

郭峰沒說話。

林應打開窗散散味:“今天晚上我要在您這裏呆一晚。叨擾了。”

然後他就不再說話,坐在單人沙發中。

不沖林應大哥的面子,郭峰也不敢跟林應叽歪。這男人是尊殺神,氣場耙人的神經。

林應在客廳坐一宿,什麽……都沒發生。

羅女士都沒犯神經病。

林應平靜地看郭峰,看得郭峰差點産生應激反應。

林應起身,點一根煙叼着:“我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聽見。郭先生,看來我們公司能力有限,不能滿足您的要求。不如我們撤銷委托?”

郭峰暄軟的臉表情不自然。

林應推開門往外走,一只腳踏出大門,羅女士歇斯底裏的尖叫紮穿牆壁。清晨的陽光浸染林應,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林應冷靜地聽着羅女士持續高亢的尖叫,緩緩擡起邁出的腳,收回,踩上玄關的地面——羅女士不叫了。

一片寂靜過後,林應點頭:“我明白了。也許我有朋友能幫你。”

郭峰仿佛一只隔夜的饅頭,無精打采,頹喪不已。

一直缺個必須去找言辭的理由。

現在有了。

找言辭倒也不難。他在林應的手機裏,眉飛色舞做“直播”。

林應仔細地觀察那個直播視頻,然後起身,去開車。

言辭在社交網絡裏算個名人,并以此為生。原本是講鬼故事,後來直播興起,令人發現他出色的長相。林應覺得新奇,手機裏的言辭,和他認識的言辭,根本不是一回事。

已經是淩晨。快餐店裏的燈光雪白料峭。言辭似乎在響應網站上面的一個活動,直播淩晨吃快餐。快餐店值班人員打瞌睡,言辭一個人對着相機講話。

手機裏的言辭興高采烈。

窗子裏的言辭孤零零。

林應推開快餐店的門,悄悄坐在言辭對面,認真地等言辭直播自己吃東西。言辭直播完畢,關掉設備,默默把套餐吃幹淨。

林應遞餐巾紙。

什麽都沒問。

言辭把相機筆記本收拾進一只大包,圓圓的眼睛看林應。他看人的眼神永遠不迂回,又直接又熱烈。林應交叉手指:“我有事情想請你幫忙。”

“嗯。”

“比較沒法解釋。就想請你去看看。天這麽晚了,不如你去我那裏對付一宿,明早我帶你去看看。”

言辭默默出神,過一會兒:“要酬勞。”

“可以,請開價。”

“要你那個相框。”

林應一愣:“那個水晶相框?”

“是的。”

林應轉拇指:“那個東西雖然在相框裏算貴的……但真的不值什麽錢。”

“就要那個。”

這個水晶相框說起來是幾年前生日時大哥嫂子和小侄子送的禮物。林應實在不覺得有什麽特殊:“你如果想要,就送給你。酬勞另開價。”

言辭背起大包:“我們去你家吧。”

回家言辭堅決不肯上二樓客房,就在沙發上,抱着相框,嗅一嗅,心滿意足。網上說撿到流浪貓咪一開始最好不要逼迫太緊,林應只好随他去。等太陽出來,言辭跟着林應去郭峰家。

一進門,言辭抽抽鼻子。林應也覺得煙熏火燎太嗆。郭峰看言辭兩手空空,既沒有香燭也沒有桃木劍,不像高人。言辭不多解釋,三層樓都轉一圈。

走到三樓一個小房間,言辭突然直勾勾盯郭峰:“這個孩子呢?”

郭峰一激靈:“什麽?”

言辭指着緊閉的門:“住這個房間的孩子呢?”

林應看郭峰。上次他來,郭峰說他兒子的卧室在二樓。

言辭突然笑:“少個孩子。”

郭峰面上脂肪抖動,言辭還是那麽直接地看他,黝黑的圓眼睛裏有清澈的天光:“郭先生,你和羅女士領養的那個孩子,去哪兒了?”

林應猛地看言辭。

言辭轉身下樓,郭峰抓住他:“你……你怎麽知道?”

五年前的事情,知道的人太少了。郭峰以為處理很夠幹淨,是誰說出去的?

言辭扒開郭峰的手:“郭先生,那個收養的孩子,後來被你送到哪裏去了?如果找到他,您兒子有救。找不到,沒有辦法。”

郭峰終于忍不住,他一生事業春風得意,為了這些破事簡直給人卑躬屈膝。他發狂:“誰說的?誰說的我□□?你講清楚,我兒子是誰害的?那個小畜生?”

林應把他往後一掼,拉着言辭就走。

言辭倒是很冷靜:“螟蛉報恩。螟蛉帶來的,螟蛉帶走。”

他回頭看着郭峰微笑:“郭先生,你知道。”

林應把言辭拉出郭宅塞進車裏,開車回家。言辭撐着下巴看窗外,林應嘆氣:“我能不能問……”

言辭很冷淡:“螟蛉報恩,民間其實不這麽叫。很多婚後不孕不育的夫婦領養一個孩子馬上就會懷上親生的。是吧。”

林應攥方向盤。

“這是跟螟蛉做交易。為了生一個孩子,去領養一個孩子。利用螟蛉報恩,讓螟蛉帶一個來。可惜大部分人不知道,螟蛉帶來的,螟蛉能帶走。”

郭羅兩個人六年前領養一個小女孩。羅女士懷孕之後,兩個人“退貨”。很多有錢人家都這麽幹。

言辭輕聲問:“沒有血緣,就不能當親人嗎。”

林應斬釘截鐵:“不對。血緣不是什麽決定因素。”

言辭的貓兒眼柔軟地看林應。

林應凝重:“這種交易……是不是很無恥。”

“目的不重要。過程和結果比較重要。”

林應的手機又響。言辭瞥一眼,轉頭繼續看車窗外。林應按藍牙耳機接起,盡量把聲音放輕松:“哥啊。嗯。周末我就不過去了。你放心。”

言辭瞥的那一眼,看到手機上的備注名。

林召。

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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