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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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發白袍的青年聽見小小的,細碎的,踩草的聲音。

他俯下身子,琉璃的眼裏充滿驚訝。

草叢裏出來一只幼小的貓兒似的崽子,頭上一對卷卷的綿羊一般的小小角。

“咦,你怎麽在這裏?”

“現代社會講究秩序。但秩序只針對一大部分人。另一小部分人是制造秩序的。”任繼站在樓頂,遠遠看着背着大包的年輕人跑向虞教授的住所。虞教授家有個人,生前是名警察。

“所以任啓你可真是個蠢貨。”

任繼看到小區門口停的那輛黑色轎車,笑一聲,消失。

林應等在外面,終于看到言辭失魂落魄走出來。言辭看到林應明顯神情一震,傻愣愣僵在原地。林應把小貓拽上車:“接下來,回家?”

言辭回神:“啊……你不上班?”

林應笑:“我不卡點。再說我在等林召電話,他有事。”

言辭抱緊背包:“那……回家吧。”

林應開車:“這幾天你精神不好,看着跟樹苗兒似的。回家睡一覺。要不然泡個澡?”

言辭低着頭:“我等這麽久,你怎麽一直都不問。”

“問什麽?”

“問我到底是個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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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應笑意更大:“神棍?”

言辭沉默。

小貓憤怒了。林應見好就收:“好吧,因為我琢磨明白,覺得不論你是什麽人我都想要你,既然如此還費什麽勁。”

言辭往座位裏縮,蜷着。他非常舒适或者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時候就會出現這種動作。林應剛才看見那個虞教授開車出來,言辭曾經在靈堂裏見過虞教授,他們認識,所以言辭來找他?可是他不是已經離開了麽。

言辭攥緊背包帶,低聲:“你會很麻煩。”

“嗯?”

“我說……我可能會帶來很多麻煩。”

林應平靜開車,注視前方:“我先問你個問題吧。”

言辭眨着貓兒眼看他,只得一個側面,雕像似的。

“你說看不到我的過去未來,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那麽這代表什麽?”

言辭微微睜大眼睛。

“我不傻。親愛的。你說每個人都是本書,有開頭結局。可是我沒有。為什麽?”

他知道!

言辭心裏一顫,林應原來全知道。林應從來不動聲色,沉穩如山,因為他什麽都清楚。

“所以你看,咱們兩個,天造地設。愛,就是肆無忌憚地相互禍害。”

一瞬間言辭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感動。

林應在路上用藍牙耳機接了個電話,對方好像是林召。他把言辭送回家:“別想太多,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之間的破事兒你操心不完。泡個熱水澡,睡一覺。如果願意跟我說什麽,等我回來。不說也行,我比較主張愛人之間要有相對獨立的空間。”

林應故意低聲地輕語,他的嗓音好,放軟了是絨質的,厚重的絨毛撩撥神經血管,釋放出情愫。他靠近言辭的嘴唇,言辭眼睛盈盈地看他。林應抽一下鼻子:“那什麽……親愛的,我不想破壞氣氛,我想吻你,你別咬我好不好,上次你咬太狠我嘴腫,當然我也覺得這樣才夠勁可我一會要見林召……”

言辭輕吻他的嘴,沒用牙。

這樣才叫初吻麽,又青澀又羞澀。林應終于滿足了某些幻想。

林召說是要去赴宴。林應在林召家門口等了一會兒,林召西裝革履地走出門。林應一看他是一個人:“嫂子呢?”

林召上車整理袖扣:“肅肅不去。”

林應馬上明白:“你是……要去老宅?”

林召沒回答。林應開車,對着藍牙耳機吩咐:“家門口看好,任何人不讓接近。嗯。”

老宅在郊區,和九棘園正好反方向。林應一邊開車,終于忍不住:“這種宴會你不去也罷。”

林召冷笑:“不去不行。上流社會呢。”

“我……”

“你別進去,到地方就走。誰跟你說話都別搭理。”

“那你怎麽回家?”

“我坐別人的車。你別管了。”

“哥……”

“嗯。”

林召坐在車後座,陷入沉默。林應捶一下方向盤。這宴會他不知道具體情況,可也猜得到林召的處境。

老先生邀請任繼到老宅。任繼提前到森嚴的鉚釘朱漆門口,貴客們都還沒來。有個什麽人引着任繼往後門走,任繼無所謂,跟着。老宅的熱鬧都在後門,一箱子一箱子血水滴滴的肉被擡出來,裝上貨車。

“要按順序一家一家的送。”管家指揮着,“小心。活禽在後面,不要弄死弄傷。”

任繼袖着手站在一邊觀看:“冉遺肉。老先生厲害,冉遺都搞得到。”

管家漫不經心:“老先生自然無所不能。”

後面果然有活禽,三首六尾的鳥站在籠子裏哀嚎,嚎得卻像人在大笑。

“鵸。”任繼微笑,“都是吃了讓人不做噩夢不害怕的好東西呢。老先生為人着想。”

管家看任繼,也微笑:“老先生胸懷寬廣,誰都要照顧到。”

“的确,有些人是得多吃,才能夠不做噩夢不被魇。”任繼打個哈欠,“窮不易,富貴也不易。”

後面來個人,通報管家:“林總來了。”

“還是他一個人?”

“一個人。開車的是小林總。”

任繼插嘴:“老先生身邊有能人,趕緊去看看小林總。不會後悔的。”

管家沒有不高興,老先生第一次指明要見一個鄉下地師,不傻都知道要怎麽做。這個任繼手裏有貨,正是囤積居奇的時候。老先生不跟他計較,自己也不犯着當小人:“老先生請地師來看一樣東西。”

後門任繼進去,前門林總到了。豪車停了一溜,男男女女雙雙對對,只有林召一個人形單影只,特別紮眼。大家似笑非笑互相遞個眼神。這位林總幹過不少驚天動地的事,削尖腦袋往上爬。終于給他拽住一根女人的裙帶子,現在林總也算成功地鑽進這個階級,是個“新貴族”。可喜可賀。

林召的尴尬林應知道。林召不讓林應多呆:“你回去吧。”

金碧輝煌的宴會廳裏珠光寶氣的一團一團人群分了更小更細的圈子,林召劈波斬浪地穿過去。

任繼跟着管家在幽深的回廊裏溜達。和上次來的又不一樣。看來老先生上一次足夠“禮賢下士”自己親自出來見他,他沒有領會到。隔着荷花池的宴會廳裏熱烈的氣氛漏出來一點,散在風中,被任繼聞到。任繼現在當然不配去宴會廳,但那天不遙遠。

管家打開房間,精鐵籠子裏關着一只剛成年的小動物。雪白毛色,尖尖小角——白色的小獅子。

“您看看,這是不是白澤?”

任繼震驚:“你們上哪兒抓到的白澤?你們竟敢抓白澤——哦,這個不是白澤。”

管家也震驚:“不可能!”

任繼冷笑:“不信我還叫我來幹什麽?這個是,致疫的兇獸。長得像白澤而已。白澤的角是彎的,取不傷人之意。的角是尖的直的,成年的角可戳穿鋼板。而且的呵氣有劇毒,你們為了抓它倒了多少人?”

管家閉嘴不答。

小小的嘴上貼符身上帶枷在籠子裏一動不能動。

任繼敲敲精鐵欄,瑟瑟發抖。

“白澤怎麽可能會有毒,傻×都能想明白。”

管家終于忍不住:“那這個會被處理掉。可是……真的有白澤嗎?”

“有,怎麽沒有,饕餮窮奇都有為啥沒白澤。處理,怎麽處理?這玩意兒肉都有病毒,你們可千萬別吃。老先生吃是沒事他死不了,你就不行了。”

管家額頭青筋一跳,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如此口無遮攔的人。

“不用處理,放出去就行了。”

管家一愣:“不是致疫……”

“它能引來真的白澤。”任繼扶眼鏡輕笑,“放不放在你們。”

林應出門,言辭終于做了決定。

他從大包包裏掏出皮鞭,教鞭,用戒指擺成陣法。

言辭手執虛無之筆,引天地風雲清炁,揮毫臨空而寫,金字燦燦,若隐若現:

神筆揚揚,萬古傳芳。吾今書篆,飛召千方。雲與飚馭,速降靈揚。

食邪之神,應召,敕令!

狂風大作,吹得家裏一塌糊塗。風大,但不肅殺,沒有狠戾的意思。空靈虛無的聲音飄飄而來,困頓而迷惑:

“誰吵醒我……”

言辭高聲:“尺郭忘記我了?”

那聲音停一會兒,更加迷惑:“彌明?”

言辭輕嘆:“不是。”

那聲音飄渺起來:“一模一樣……”

言辭用刀劃開手指,在黃缯上飛快畫符,燃盡:“食邪之神,我需要你的幫助。”

長久的等待。

風漸漸停止,歸于寂靜。

……失敗了。

言辭有心理準備,可還是頹喪。他坐在地板上,垂頭喪氣。林應推門進來,吓一跳:“怎麽了?家裏刮飓風了?你手又怎麽了?”

言辭委屈地看林應:“對不起哦……”

林應嘆氣:“沒事,我收拾。來先包手。我不是說不讓你亂劃手?待會兒去泡個熱水澡睡一覺。”

言辭站起,抓抓頭發:“我收拾吧,我弄亂的。”

林應滿地撿東西,言辭推着吸塵器在後面跟着吸。吸着吸着言辭犯困。召食邪之神太耗費精力,他熬不住了。林應回頭,看見言辭站着不動,抓着吸塵器頭一點一點,樂了。他把言辭抱到沙發上,自己繼續歸置。

言辭啧啧嘴。

他夢見浩瀚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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