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鬼王

林召一回家,沈肅肅慌張地迎出來。林召疲憊地笑笑:“不是有茶會?”

沈肅肅臉色發白,一指庫房:“老宅……送東西來了,我讓他們放在庫房的冷藏室……”

林召臉色更白,捂着胃:“樹苗兒呢?”

“送林應那裏去了。”

林召吐口氣:“行,做得對。你別管了。”

林召讓沈肅肅回客廳,自己脫了西裝解開領帶進庫房。大箱子,揭開裏面全是粽子,一股肉香。

林召拿着鐵鍁在花園裏挖個坑,全埋了。

沈肅肅站在客廳看丈夫幹活兒。林召特別恨土地,平時根本不伺候花。偶爾沈肅肅請人來修剪,工人都很驚奇林家的花園茂盛的生命力,幾乎沒有秋冬,只有春夏。

林召胃裏火急火燎。他拄着鐵鍁,眼前發黑。

言辭的人形穩定,沒在樹苗兒面前變成白澤,要不然不知道怎麽解釋。林應抱着樹苗兒溜達,樹苗兒摟着林應的脖子打瞌睡。

林應拍樹苗兒的背,低聲跟言辭講話。言辭縮在沙發裏曬太陽,懶懶地垂着眼睛。

林應嘆氣。

小家夥還是不舒服。

言辭原形能撓一撓他,他還挺高興,因為這證明言辭有精神。他旁敲側擊跟言辭聊一聊那棵女樹,大概是靠吞噬生物精力存活。言辭不知道被吞了多少,小貓兒臉都恹恹的。

“我原形其實沒那麽小。”言辭長腿非常有技巧地團着,“真的很大很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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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應看他困得奄奄一息:“好的,很大很兇。”

樹苗兒嘟囔:“貓貓。”

言辭呼吸平穩,林應把樹苗兒抱上樓,脫了外衣,塞進床裏,再塞上抱抱熊,樹苗兒舒适地蹭臉。

林應到廚房燒水,突然聽見一陣鐵鏈聲。

非常細長繁複的金屬鏈子碰擦碰撞。

刷拉。刷拉。刷拉。

林應不動聲色,燒水泡茶,他身後站着人。廚房裏的溫度瞬間下降,水汽垂死掙紮地蒸騰。

林應平靜。

徐徐吐出幽涼的,從地底下來的風,吹着林應的脖子。林應面部肌肉顫動,口鼻拉長,嘴角裂開,眼瞳變細,豎起,泛紅。

他無知無覺。

林應低頭,經驗和直覺告訴他,身後站着個跟他身量相當的男人。也許更高一點,因為對方……有些駝背。

林應轉身就是一腳,卻像一腳踹到水面。空氣一漾,景象模糊。鐵鏈一響,林應雙手向外護住脖子,耳邊一陣風鐵鏈子就套下來。被血鏽蝕的腥氣沖得林應想咳嗽,膩膩的血泥往下滴答。

林應的臉更加猙獰,近乎獸化。他想長嘯,瞬間想起外面睡着倆,立刻閉嘴,獠牙撐起嘴唇,肌肉顫動更劇烈。

言辭軟綿綿地喊他要水。林應一急,脖子青筋暴起,他害怕這怪物聽見言辭的聲音,只能攥緊鐵鏈,和怪物角力,在廚房裏無聲地打轉。他要轉身,怪物要勒死他。

頃刻間,巨大的,吞噬色彩的黑色羽翼伸出,鋒利的羽翼仿佛鋼刀,背後的怪物被捅個穿,悶哼一聲彈開。林應再一次看到自己的翅膀,一愣。太大,大得瘆人。林應的廚房着實不小,翅膀依舊蜷得委屈,只要林應一用力,廚房的牆就得倒。

倒就倒,言辭的聲音越來越近,他要進廚房。林應撲上去揪住那怪物,嗓子裏滾着咆哮,如果這玩意兒傷言辭,他就活吃了它。怪物,或者鬼物,奇異地帶着枷鎖腳鏈,這些東西既像鎖着他,又像他的武器。

言辭盈盈的腳步踏進廚房,和林應纏鬥的怪物突然不動。林應猙獰的臉看言辭,想讓他離開,但是一句話說不出來。

言辭看林應,再看那個全身鐵鏈的男人,忽然道:“仲野?”

林應一愣,仲野掙開林應,垂首正立,低沉飄渺的詭異聲音回響:

小主人。

林應臉上的表情平複,他站起,倒着走到言辭身前護着,怒視仲野,防他輕舉妄動。仲野低頭,完全沒有攻擊的意思。

“你……怎麽離開鎮石的?”

仲野冷峻缺乏感情的聲音在聽神經裏回旋:“游光,醒了。”

言辭沉默。

“他必須回來。”

言辭輕嘆:“這又是何必……當年爸爸也要放你走的,只是沒來得及……”

仲野面無表情:“天子令。”

言辭眼圈一紅:“爸爸不在了。天子令也沒用了。”

仲野不争辯,垂首站立,影子淺淺變虛。

言辭張開手,手裏握着玉一樣的石頭。仲野跳進去,沒有聲息。

林應眨着眼看半天,沒看明白。低頭發現自己翅膀沒了,轉一圈兒,肌肉用力,擴胸運動,翅膀……還是沒了。

他驚恐:“看見我翅膀沒?我真有翅膀啊?為啥?”

言辭笑:“水涼了,你還泡茶嗎?”

林應焦慮:“你覺得我的翅膀怎麽樣?夠吸引你嗎?”

言辭面色泛紅,呸,求偶呢你。

“仲野和游光是爸爸的使役,跟爸爸很久。據仲野自己說,他和游光是厲鬼中的厲鬼,可驅役萬靈。當年的一個皇帝下旨敕令他二人成為爸爸的使役。三界五道,本來人間天子是管不了其他世界的,但那一位不一樣……天子令一出,封他二人成為人間鬼王。”

“他真是鬼王?”

“所以你看得到……一般鬼怪絕對不會招惹你,你也看不到他們。并不是你不能看見他們,是你,不必看見他們。”

林應蹙眉,這有區別?

“這麽久了,爸爸認為仲野游光可以去投胎,游光走了,仲野沒走。爸爸正好也需要幫手,想留仲野一些時日,就……遇上大麻煩。仲野受重大損傷,一直休養,沒法出來。”

林應抓住重點:“所以你不能傷人不能反抗自保都成問題,沒有幫手還天天管閑事這麽多年?”

言辭推他:“我可以自保,而且那不是閑事,是爸爸一直負責的人間事。”

林應摟他:“岳父大人到底是為什麽?”

言辭沉默一下:“十年前,有個叫任啓的,找到了複活死人的辦法。不是簡單粗暴的回魂,那樣做出來的最好也是活屍。更不是□□一樣的複制,那不叫複活。是真的把人從地獄裏叫回來,完完整整,肉體靈魂,與生前絕無二致。”

“那不挺好?”

“有代價的。代價是,二十七個人的生命。二十七個活人,換一個死人。如果這個法子漏出去,會是什麽後果?”言辭抱着膝蓋團在沙發裏,靠着林應,“爸爸不能容忍。”

“這樣一來人類大概就會自我淨化。”任繼微笑着看林召,“您說呢?”

老先生讓林召帶任繼去市中心買套房子。林召搞房地産,還要仰仗老先生通天的能耐。老先生最近越發重用林召,林召在老宅裏,有了自己的休息室。任繼不避諱林召,很幹脆地告訴林召,他的羽化大陣,成功複活一個。

“成功率還是有點低。”任繼聳肩。

林召冷臉開車。

這個任繼的确有本事,所以他嚣張。到底是他先做成羽化大陣搞死許家那些人引起老先生注意,還是根本一開始就是個局,老先生授意他去許家做“風水顧問”弄死許家所有人?

林召想起九棘園爛尾樓前那些蟬幼蟲一樣埋在土裏的屍體。

空着一個。

空着的那個就是成功的?

林召冷汗涔涔。

從郊區開到市中心。任繼看車窗外,天氣炎熱,市中心的人亂七八糟。人多的地方永遠不會整潔,五顏六色的垃圾,五顏六色的人,被太陽一曬,同樣散發出味道。

“十年前有人問我,這些人是不是必須的。少一部分,少三分之一,少一半,世界會不會照常運轉。”任繼敲敲車窗,林召正在等紅綠燈,沒看他。

“你一定在心裏罵我傻逼。我怎麽想不重要,老先生那樣捏着別人生死的人怎麽想才重要,對吧。”

環衛工人,吵架的情侶,違章小攤,神色郁郁的上班族。

富有富的活法,窮有窮的活法。

大孩子領着小孩子,買不起冷飲,眼巴巴看着。

這倆孩子當時消失,世界也不會怎樣。

林召神色凜凜。

任繼噗哈哈地笑:“老先生給你們的粽子,你們都吃了麽?太好吃了,全是活取的肉,割下來還能顫動,這樣更有嚼勁。”

任繼湊近林召,輕聲道:“說不定有人肉哦。”

林應和言辭拜訪虞教授家。小韓警官提前把所有杯子洗好,泡速溶咖啡。四個人四杯咖啡。

相對無言。

小韓警官當着林應的面,把戒指摘下來。

英挺的,熟悉的臉。

林應捂着額頭,半天沒吭聲。

許久,林應還是張嘴:“你家那邊,你打算怎麽辦?”

小韓警官盯着咖啡:“瞞一段時間。他們知道了也許會有危險。”

林應無奈:“咱們四個,目前必須坦誠相待精誠團結了。”

游光叼着煙,揣着手,漫無目的地在夜色中走。他已經習慣在夜晚游蕩,他游蕩了太久了。

“游光。”

游光沒回頭。

“游光。”

游光的煙在黑暗中明滅,是妖魅在眨眼睛。

“你已經醒了。”

不存在的,只在聽神經上回蕩的聲音陰冷森然,抓住游光人的耳朵。

游光咬着煙,冷冷道:“我現在是人。你不能傷人。”

“哦,我為什麽不能傷人。”

玄衣朱裳,帶着枷鎖腳鏈的男人站在游光身後。

仲野一只眼睛從頭發後面睜開:“小主人知道你醒了。”

游光撚着煙蒂,轉身,對着仲野,微微眯眼:“彌明死了。天子令無效了。”

仲野一直低着頭,這才擡起臉。他和游光一樣,早不記得自己活着的時候是什麽。英武的臉,斜着一道火燎的大疤。

“天子令是否還有效,你清楚。”

游光用煙蒂,摁在仲野臉上。

“我不知道。”

“鬼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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