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天子令
帝崩。
太子即位。
新皇登極,受命于天。天地諸神,三山五岳,共見同證。
冕冠,玄衣,纁裳。新帝王身披日月星辰,手持大印,君臨天下。
群臣跪拜。年輕的天子微微蹙眉。十二旒遮住他銳利的目光,沒人敢擡頭直視他。至高無上赫赫皇威不可置疑。敬仰在恐懼的寂靜中,洶湧澎湃。
萬籁俱寂的瞬間,天子仿佛看到翩翩的影子,一閃而逝。
……鶴?
有鶴。
天子眺望。
有鶴來。
陽光好,林應曬被子。二樓主卧外面是個很大的露天陽臺,一到好天氣,林應就把陽臺填滿,衣服被褥,非常貪婪地收集陽光。
言辭也喜歡曬太陽,樹苗兒不在,他變成原形,軟軟團成一球,趴在林應曬着的被子上。微風把他的小白毛拂過來,拂過去。
林應一趟一趟運東西上來,很不在意:“那哥們兒呢。”
言辭睜開一只圓眼睛:“誰呀?”
林應淡然:“一身鏈子倍兒哥特的那個哥們兒。”
Advertisement
言辭閉上眼,繼續團着,小貓兒臉表情高深莫測。
林應繼續淡然,言辭跳下被子,颠颠走到林應腳邊。林應彎腰,方便言辭爬到他肩上。
“你問他幹嘛?”
林應有點酸:“他對你很有保護欲,你對他也很親切。”
言辭用小貓兒臉蹭林應,癢得林應一激靈。他小小聲:“那是爸爸的使役,鬼王,我從小就見他,當然親切。其實兩個鬼王一直一起行動,那時候游光已經去投胎,他自己一個為了保護爸爸差點就煙消雲散。我本事不如爸爸,只能想辦法把他固定在鎮石裏養傷。一直都沒養好,偶爾才能出來。”
提到岳父大人言辭情緒就低落。林應後悔,難得好天氣,讓小貓兒踏踏實實曬個太陽不行麽,提以前的事做什麽。
言辭突然很振奮:“你知不知道什麽叫持令鬼王?”
林應搖頭:“不知道。”
言辭跳下肩膀,輕盈地竄回卧室。林應跟在後面,看他的小身影幾乎埋進大背包,動來動去,拖出一只木盒。
林應盤腿坐下,言辭用小爪子點點木盒。林應看那個木盒着實有年頭,古舊得令人肅然起敬:“你讓我看?這能算文物了吧?”
言辭很不在乎:“沒事兒,壞不了。”
林應打開木盒,幾片很寬的竹簡。篆字,看不太懂。
“這是策書,天子自己親筆寫的。很少見哦。所以才叫‘天子令’。三界五道,人界皇帝一般根本管不到其他世界,除了夠格泰山封禪的。”言辭原形的聲音比人形聲音幼稚,奶聲奶氣,在林應耳邊慢條斯理說話,綿綿的氣流撩得林應耳朵發熱。
“岳父大人真夠厲害的。”林應把傳說中皇帝手書的竹簡珍而重之地收好,“這麽珍貴的文物,你就放在背包裏跟其他東西一起晃來撞去地攪拌,是不是不太好。”
言辭驕傲:“比它更厲害的還有呢。再說它的确壞不了。”
“游光。”林應撫摸言辭,言辭張開小嘴打哈欠,扭着身子示意林應該往哪裏按摩,“名字倒是挺平常。他投胎到哪裏去了?”
言辭窩在林應懷裏:“爸爸當年放他走了,我就不再打擾他。等仲野恢複,我也要放他走。”
粉紅色的。言辭毛茸茸小爪子的小肉墊是粉紅色的。林應臉紅,言辭擡頭看到林應的表情,炸毛,用小爪子在他臉上一頓撲騰,踩來踩去。
韓一虎重新戴上戒指,游光半天才反應過來:“你現在住哪兒?”
韓一虎看他:“你認識我。”
“我……是你大學同學。我叫游光。”
韓一虎面無表情:“我們是不是很熟悉?”
“是很熟悉。一個寝室。”
墓地幽幽的風不懷好意,裹挾着死人的氣息,往活人身上撲。
“來墓地做什麽?”
游光微笑:“我不是你的嫌疑人,小韓警官。”
韓一虎突然被這麽稱呼,很恍惚。他是什麽警官,他是個活了的死人。
游光亮一亮手裏的塑料袋:“我聽說端午節要燒紙,想給你燒一點。結果端午節有案子沒來得及,只好事後來補。”
韓一虎雙手揣兜,沉默一會兒:“我一直沒敢去自己的墓前看一看。”
游光提着一大堆紙錢金元寶,對着小韓警官有些尴尬。韓一虎嘆氣:“謝謝你了。”
游光想抽煙:“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好事了。”
韓一虎看他手裏的東西太多,笑笑:“這樣吧,咱們燒給別人。”
游光和韓一虎把紙錢金元寶全都化掉。許家十三個人,在黑白照片上木木地瞪他倆。
韓一虎低着頭。
燒完之後游光請韓一虎吃東西,去他們上學時最喜歡的大排檔。游光性格有點問題,不太搭理人,陰森森的,倒是和韓一虎處得很好,因為韓一虎和誰都挺好。性格張揚,熱情豁達,特別愛笑,韓一虎怎麽能不招人好感。可惜游光後來被抽走去執行任務,他們兄弟倆再見,就是韓一虎靈堂。
“你現在住在哪裏?有地方住嗎?”
“有地方住。”
“那你……這樣,什麽感覺?”
韓一虎長長地吐氣:“說實話,沒感覺。我當時在追查許家的失蹤案,上面逼得緊,消息又捂不久。好像我到什麽地方,突然被人給打一棒子,眼前一黑,什麽知覺都沒有了。再一睜眼,有個人告訴我他是我愛人。糊裏糊塗。”
游光握着杯子,他不能喝酒,只能都喝清水。
“你追到虞教授了?”
韓一虎反問:“是我追他嗎?”
游光一愣,沒接話。
韓一虎苦笑:“我記不起來。什麽都記不起來,連我怎麽就到別人家了我都不清楚。莫名其妙一個男人告訴我,他是我愛人。現在看來,還是我追他。”
“你也不記得虞教授了。”
“不記得。我的人生就是一盤被剪壞的錄像帶,一睜眼就是現在。缺損的帶子不重要,也沒人能賠我。”
游光喝一口水。
韓一虎顯然是憋得太久:“我認為我的死跟許家有關。我唯一記得清楚的就是我到許家的一個鏡頭,下一秒,沒了。”
他顯得很急切,急得血沖大腦。游光半天沒說話,才讓他冷靜下來:“抱歉,你現在負責哪一片?”
游光放下水杯,大排檔終于把他們要的串兒端上來。還是一樣的東西。他們倆突然明白過來,唯一沒變的,可能就是這些串兒了。
“我負責一些……比較冷的懸案。說白了就是專門挨罵的,反正破不了。”
韓一虎捏鼻梁。
游光一向是冷峻臉,這一次終于沒忍住。他看韓一虎,看韓一虎的戒指,再看韓一虎。
“你往下,怎麽辦?”
“找一找以前的記憶,看想不想得起來。從許家開始……許家案子怎麽樣了?”
游光手指敲桌面:“被發現了,全死了。”
韓一虎點頭:“我要找機會去許家大宅看一看。”
“我不會阻止你,我什麽都不知道。”
兩人相對無言,只剩窘迫。
“我有事。這是我電話,有需要給我打電話。”游光用筆在煙殼上寫一串數字,遞給韓一虎。
韓一虎看着游光走遠。他把目光轉向烤串兒……他拿起一串吃着,味道的确沒變。冷掉的肉串油仿佛蠟質,膩膩一層。
還是雲陽親手做的小菜清淡怡人。
天子令被握着生殺的人碰了。游光笑一聲,當年彌明身邊有這麽一個人陪着,他也不至于要跟人同歸于盡。彌明是真夠蠢,作繭自縛。
有鶴。弄臣恭喜帝王,鶴同賀,天地齊賀天子即位。天子輕輕微笑。
聖潔的鶴,翩翩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