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姻緣
林應夢見一只巨獸。像虎,獠牙利爪。
三對羽翼,全部漆黑如夜。羽片如刀,粼粼有寒光。
那巨獸血紅的豎瞳幽幽盯他,林應聽見蒼茫中有人問他。
人,還是窮奇?
林應四處張望,誰在問他?誰的聲音?
人,還是窮奇?
林應睜開眼,臂彎一小團毛毛的暖意,一起一伏地呼吸。
他鎮靜地看天花板。
人,還是窮奇?
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言辭睡得舒服。他也不是非要變回原形,只是林應的翅膀太溫暖,變小更容易在上面打滾。打完滾大翅膀還會蓋下來,柔和安心。
可惜這兩對血色的翅膀,林應根本看不見。只能看到那一對黑的。
林應攏攏言辭,言辭睡相欠佳,一只小爪子翹在他胳膊上,露出肉墊。林應頭疼,捏太陽穴。他最近精神的确是不好,以前也有過,這幾天最嚴重。
他根本睜不開眼。沉重的疲憊埋死他。言辭變成原形他能松快一點,白澤真的有鎮宅辟邪的作用。林應親親言辭的小身子,言辭拱一拱。
兩個人睡到上午。林召的電話叫醒林應,林應眼前發黑,接電話語速緩慢遲鈍。林召敏銳:“你怎麽了?又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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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應喘息:“好像是,我睡幾天就行了。”
電話裏林召沉靜兩秒,聲音降低:“你就不該去當兵。”
林應摸摸額頭:“我的哥啊,這件事你到底要啰嗦到什麽時候?你弟我這輩子最輝煌的時期可能就是入伍那會兒了。”
林召沒說話。
林應笑一笑:“你給我安排的那個副總把事情都籌措得不錯,我看了他的企劃,很務實全面。安全方面路岑值得信任,而且他有經驗,你聽他的就行。”
言辭蠕動蠕動,醒了。他還記得林召那個噴嚏,于是轉個方向,用屁股對林應手機裏的林召。
林應和林召說完工作上的事務,挂電話,用臉蹭言辭:“你別生氣了,我哥對動物毛發過敏。”
言辭蹦跶老高:“白澤不掉毛!”
“好的,不掉毛。”
林應吐出一口氣,下床,從床頭櫃深處拿出一只小盒子。言辭蹲在他肩膀上,往下看。
林應笑:“我應該送你戒指,又覺得你戒指夠多,送戒指的話就泯然了。想來想去,剛才林召提醒我,還是送這個有意義。”
他把盒子鄭重地打開。
一枚勳章。
“一等功。”林應的驕傲。
言辭跳下肩膀,變成人,用細長的手指摸一摸。劇烈的罡氣與浩然正氣洶湧澎湃,他的精神跟着一振。
“這是我人生前三十年的階段性成果。這三十年你沒有參與到,所以把成果送給你。加上我人生往後的幾十年,你看,完整的‘林應’。你要不要?”
言辭雙手捧住盒子。林應這勳章安鎮五方,幾乎能當法器用。
因為,這是林應命換來的。
言辭眼圈一紅,将要掉淚,林應摟住他:“你一直悶悶不樂,是不是為了咱倆壽數問題?這個最不是問題。即便是人和人,壽數還不一樣。人不可貪心,你遇到我,我遇到你,已經足夠運氣。剩下的,好好過每一天,嗯?”
言辭一抽鼻子:“嗯。”
吃完早飯,言辭讓林應在家睡覺,他自己坐公車去警官學院。林應頻繁眨眼:“我實在是沒法開車,要不然我把路岑叫來讓他送你去?”
“沒事,我遇到你以前都是坐公交或者……幹脆自己跑。”
怪不得瘦薄薄。林應捏捏言辭的臉。言辭樂呵呵的:“虞教授那裏的牝銅得解決一下。不是什麽大問題,求姻緣的小把戲。有誰看上虞教授了。”
言辭一出門,林應就倒了。
虞教授在大門口等言辭。言辭下公車一路小跑:“抱歉我來晚了。”
虞教授領着言辭往裏走:“你回我說有人看上我了,什麽意思?”
言辭大背包一晃:“你給我發的東西叫陰銅,冶煉的時候用人祭,分牡牝,是一個人的一部分,自然要互相吸引往一起湊。”
虞教授看言辭。
“牝銅藏在你經常出入的地方,牡銅對方随身攜帶,人為制造姻緣。”
虞教授突然停住。言辭奇怪:“虞教授?”
虞教授像是想起來:“僅僅是制造……機緣,沒別的嗎?”
“關鍵不在這裏。關鍵在于,對方怎麽知道要用這麽陰毒的東西……求偶。”言辭聲音冷峻,“虞教授,那是一個小女孩的一部分。”
虞教授一怔。
言辭歪頭看他:“虞教授,你知道是誰了是麽?”
虞教授蹙眉:“并不确定。”
言辭點頭:“你的實驗室,能不能保證半個小時之內不進別人?”
“可以。”
蟬鳴。
虞教授一回頭,小徑旁邊倒了那棵樹的位置,重新填上另一棵樹。那棵樹似乎更粗,更欣欣向榮。
言辭輕聲道:“蟬未蛻,為複育。複育于泥土中,等待蟬化。”
虞教授笑笑。
虞教授領着言辭進實驗室,關門。言辭打開窗,引雲畫符,懸金字于空中,明明滅滅。虞教授第一次見言辭畫符,呆住。完全不符合自然科學。
這倒真的不是什麽大問題,言辭解決過很多次。他遇到的問題中,最多的就是“緣分”兩個字。求不得,棄不得,誠惶誠恐,患得患失。
言辭畫完符,摘下戒指,在牝銅四周擺放好。
“有很多人追你。”言辭轉臉看虞教授。虞教授一晃神:“什麽?”
“你看不見,你不知道你身邊徘徊的紅線多恐怖。你都快成繭了。”
虞教授一驚:“不會吧?”
“真的。一個人的姻緣不容易看到,我剛才也吓一跳,第一次見一個人未接的紅線這麽……鋪天蓋地。可你都不要。”
虞教授沉默。
空中的金字還在浮動,閃爍。言辭抱着膝蓋席地而坐,觀察字下面的銅牌。虞教授晃晃小指:“人的紅線,是纏在這裏的麽?”
虞教授小指上的紅線,是斷的。
過一會兒,言辭笑道:“我見過你的紅鸾。又莊重又美,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貨真價實的紅鸾。那時候不敢告訴你,怕你覺得我神經病。多少人盼都盼不到呢。”
虞教授索性坐在言辭身邊。兩個人同時抱着膝蓋頂着下巴看。
“小韓警官……還好麽?”
過一會兒,金字還是懸着。“公開課那段時間,我發現學院裏的學生管你叫天鵝,因為夠不着你。”
虞教授苦笑。
“我一直想跟小韓警官聊聊,找不到時機。那天林應說‘報仇’純粹是沒想周全,小韓警官單槍匹馬做不成什麽的。他完全不信任我,對吧。”
虞教授沒回答。
言辭抱着腿自言自語:“我根本沒法證明自己不是‘那人’的同夥,來觀察小韓警官的恢複情況,或者幹脆就是‘那人’的競争對手什麽的,想要找到‘蟬化’的方法得到永生。”
“你這樣小小的孩子,心思很重。”
言辭突然歪頭,很可愛地看虞教授:“告訴你個秘密。”
“嗯?”
“我兩百零一歲啦。”
虞教授眨眼。
“化形有神智二十一年。”言辭感覺和虞教授又親近了一點,“小韓警官不信我們這樣的神棍可以理解。咱倆能不能先締結同盟合約?我是真的想抓住那個人,我要恢複正常的生死秩序。”
虞教授冷不丁問道:“虎子是正常秩序裏面的麽?”
言辭給問愣了,直立身體,圓眼睛看虞教授。
金字一陣動,往門外飛撲。言辭立刻站起:“追!”
虞教授跟着他跑,跑向門外。言辭反用牡牝,利用牝銅找牡銅,費點時間,不複雜。金字在空中飛速奔馳,言辭追着玩命跑,背包裏稀裏嘩啦。虞教授跟着跑,眼看着一個女人的身影一閃,直接跑進樹林。
虞教授拽住言辭。
“別追了。我知道她是誰了。”
言辭回頭:“她是誰?”
“我同事。不要追了。真的,別追了。以後……沒法共事了。”
言辭着急:“我就問問……”
虞教授鉗着言辭:“你無非就是想問她從哪裏得知這些肮髒東西的用法的。這個簡單,我可以推理出來她最近的行動路線。不要追了,也不要當面質問。不要這樣對待女士。”
虞教授斯斯文文,很少這麽堅決嚴肅。
“二十一歲的小孩兒。很多時候,要裝糊塗,明白麽。”
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虞教授,一直都很溫柔。
言辭把陰銅破掉,帶走牝銅,在小樹林裏撿到牡銅,合在一起,超度銅中的靈魂。他感覺到一個卑微戀慕者的痛苦。
虞教授很遙遠,可望不可及。
寤寐思服,與他,沒有緣分。
遙遠的虞教授也有患得患失。他在實驗室看向窗外。郁郁的樹下,站着一個高大的年輕人,對他笑。
姻緣這東西。
言辭回家,林應已經在玄關睡醒了,滿地溜達。言辭感覺悵然,變成原形撲林應。林應一伸手,手上的長杆挑着絨球,一顫一顫,言辭往後一退,控制不住本性去撲絨球,跳躍騰挪,又蹬又咬。
這小家夥比絨球的彈性好多了。林應心想。
言辭陶醉地撲半天,終于反應過來這是個什麽東西。
逗。貓。棒。
小白澤喵嗷一嗓子,直奔林應的臉。
逗貓棒算什麽,林應的臉才是百撓不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