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39 将醒

言辭被摔醒。他趴在床上,迷迷糊糊晃晃頭,搖搖晃晃站起。他原形睡在林應翅膀上,怎麽摔床上了?言辭舔舔爪,擡頭一看,驟然清醒。

血色羽翼,只剩一對。

林應精神還是不行。言辭強迫他打電話給林召的私人醫生,醫生上門看看,沒看出什麽問題,建議去醫院做個徹底檢查。

林應嘆氣:“我睡幾天就好了。受重傷之後,隔段時間就擡不起頭。也沒什麽,就是困。”

言辭圓眼睛很擔憂:“你做夢嗎?”

林應抽鼻子:“很少做夢。”

言辭不會開車,沒有駕照,林應開不了車。言辭轉來轉去做心理建設,下決心給林召打電話。林應笑一聲:“正好,我想跟他坦白咱倆的關系。”

言辭就縮了。

林應揉揉他的臉蛋:“別着急,我睡兩天,你就當我感冒了。”

言辭在林應身上真是什麽都看不出來,舊傷只是碰巧聞出來的。他又氣又急。林應背上又癢,翻過身:“親愛的,幫我撓撓。”

言辭用手指幫林應抓癢:“這裏?這裏?”

林應趴在床上,呼吸悠長。

言辭發現林應癢的地方是被鴝鹆抓傷的那道最深的傷。在脊梁正中,并沒有留下疤。林應的翅膀從那裏騰地冒出,血色的守護之翼,只有一對。

言辭摸摸翅膀,心事重重。翅膀是在林應受傷之後出現的。難道說林應受傷最重那會兒其實也出現異相,只是誰都沒看出來?

言辭把臉埋進翅膀根部,對不起,我早認識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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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傷感完,林應反弓一彈,睜眼看言辭。言辭被他撞了臉,愣住:“你幹嘛?”

林應有點臉紅:“別碰。”

“你讓我抓癢的。”

“不是,鴝鹆抓傷的地方偶爾感覺很詭異。”

言辭看看林應,再看看溫暖柔軟的巨大羽翼,原來如此。

翅根兒鬧半天是林應敏感點啊。

你臉紅個毛線啊。

言辭一巴掌拍上去,林應撲。

林應昏昏沉沉,言辭有件事卻不能等。虞教授很輕易地從那位女士日常的行為推斷出她去過哪裏。言辭并沒有跟虞教授詳細解釋過自己能看到過去未來的能力,也被虞教授的推理能力震驚。事後他偷着去看了看那位女士,差點以為虞教授可以跟他一樣“閱人”。

虞教授問言辭這種強行結姻緣的“法術”是不是真的靈。言辭回答理論上是的。

虞教授反而笑了:“不可能的。我不會愛上她。”

言辭回想虞教授的神情,看看林應。不管用什麽法術,自己會愛上別人嗎?

不會的。

肯定不會。

言辭給林應留張紙條,背着背包坐公車去附近修繕完畢重開的道觀。道觀始建于隋朝,一直保存還好,算是一處本地歷史景點。保護性修繕被關閉許久,前段時間重新開放,游客還不是很多。言辭還沒進道觀,一股刺鼻油漆味兒。

廊庑欄柱全都重新漆過,大紅大綠锃光瓦亮,有的地方碰一下還有手指印。塑像也是新的,不知道塑的誰,明朝文官打扮。道士們戴假發,全是工作人員,服務态度還挺差,袖着手看香客往功德箱裏塞錢。這幾年傳統複興,道觀裏還賣“保生男孩”“金榜題名”“如意郎君”的符。言辭一看,一團亂線,不知道畫的什麽玩意兒。

幾個工作道士詐一位中年婦人,唬得她使勁捐錢。現在道觀不光有功德箱,還能支付寶。言辭聽那幾位道士胡扯,忽然覺得,他們其實也有點能耐,根據衣着行為識人的本事趨近于虞教授,其實也是“行為研究”的一部分。可惜只用來騙錢。

言辭揣着雷公隐形印,往後面走。後面據說不開放沒修繕完畢,和前殿劣質塑料式的花裏胡哨相比,後殿的陳舊衰敗倒真像是歷盡時光之劫,一把辛酸故事,沉在過往雲煙中。

言辭嗅到陰銅的味道。

一個人背着一只大袋子,影子一閃。言辭覺得那袋子裏應該都是陰銅,他頭皮一麻,那麽多陰銅做什麽?

言辭慢慢朝那個影子消失的方向走。陰氣越來越重,光線越來越暗。言辭擡頭看看,太陽還在,只是天光找不到這裏。

有隐隐的哭聲。亡靈死前咽不下去最後一口氣,憋在嗓子裏,無休無止地嗚咽。越往裏走天越黑,最後簡直成了夜色。螢火點點飛起,言辭一驚,怎麽這裏也有畢?

飛起的眼球死不瞑目,蕩蕩漾漾,星星點點,起起伏伏。言辭在一片螢火裏站住,四處一嗅,澎湃陰銅的味道差點淹死他。

畢群起,飛到半空,聚集成一只巨大的眼睛,看言辭。

林應翻個身,睡夢中頭痛欲裂。他忍着下床去找藥,看到言辭留的紙條。林應一陣煩躁,說不清到底為什麽煩。心跳得很快,甚至惶恐。

他趴在地上,揪住頭發。家裏就他一個人,他痛得喊出聲。

言辭忍着惡心扒拉出手電筒四處一照。

……牆壁居然是陰銅牌子壘起來的。

言辭很快知道自己上當了,但沒放在心上。這陷阱不高明,或者對他來說根本不算陷阱。一般的通靈者可能會迷失,白澤可不會。雖然肮髒惡心了一點。拿人冶煉……真是只有人才能想出來的法子。

畢組成的眼睛巴巴地看言辭。

言辭忽然明白,原來如此。這些“畢”的真身估計就是被煉進陰銅的生人。陰銅可以拿來實現願望,當然怨氣陰靈能把願望實現成什麽樣那就不好說了。虞教授如果真的娶了那位女士,兩人必成怨偶。怨氣越烈,越滋養陰銅。施法者想辦法把牡牝銅牌取回,類似于蓄電池充滿格,積少成多,甚至能暫時性困住言辭這樣的聖獸。

言辭覺得這個施術者荒唐。困住他做什麽?仲野要出鎮石,鬼王兇悍的氣息吓得畢四散奔逃,被陰銅牆壁反彈。無辜可憐的人,生前死後,只想逃命,逃不出去。

“仲野,沒關系,別出來。畢剛才那樣看我,原來是在企求我讓它們擺脫這樣似死非死的狀态。雖然有點麻煩,但不困難。我們救它們吧。”

除了畢很煩人,仲野的确沒感覺到危險。這一大群亡靈還比不上林應那混蛋威脅性強。

言辭嘆氣,這一大片畢……慢慢來吧,一邊超度,一邊把牆破開。

言辭有危險。

林應趴在地毯上。

言辭的氣息沒有了。

林應自己不知道,本能其實日夜不停地運轉。本能地感覺着言辭的氣息,現在中斷。林應昏昏沉沉。

言辭有危險。

他想起那個夢:人,還是窮奇?

三對揮起天風的巨大黑色羽翼,羽片如刀,鋒利流光。

言辭有危險。

很多很多年前,言辭曾經遇到危險。

他沒有來得及去救。

不能重蹈覆轍。

即便毀天滅地,不能重蹈覆轍。

林應睜開眼,血色的豎瞳拉長,他站起,一步一步走出家門。

超度一個畢,一塊陰銅化為齑粉。很快見到光線,只是東一塊西一塊,組不成門。言辭起急,林應在家不知道怎麽樣,帶他去看重明,重明沒說出所以然。爸爸在就好了。

言辭暗淡,如果爸爸在就好了。他發現越來越多的事情他不知道如何處理。明明以前沒有的。

畢看着沒少。言辭吐氣,繼續念經,念着念着突然聽到一聲長嘯。遙遠的,天邊傳來哀切焦急的聲音。

言辭一頓,全身戰栗。這聲音他聽過,他聽過!很多很多年前,他聽見這樣帶血的咆哮。

這是窮奇的聲音!

仲野終于受不了,沖出鎮石,畢們噴濺一樣四散。言辭慌亂看仲野:“你聽見沒有?”

仲野點頭:“窮奇。”

言辭越來越抖:“還有其他窮奇?”

仲野略一沉默:“好像不是,小主人。這個……就是那家夥。”

言辭感覺眼前一昏:“他是人!他不是窮奇!”

仲野終于忍不住:“小主人,如果窮奇……”

言辭撞開陰銅,發瘋往前殿跑。

明明還有些人氣的前殿什麽都沒有了。沒有人。沒有工作道士。沒有被詐得一愣一愣的香客。

言辭轉一圈,絕望的毒腐蝕骨髓。他被人騙了。他真的被人騙了。目标一開始就不是他,是林應!

道觀後山不高,言辭一眼就看到山頭站着的巨獸。

虎形,獠牙,三對漆黑如夜的……羽翼。

利爪之下,按着一個人。

言辭腿一軟,跪倒在地。

陌生又熟悉的善惡之獸有一雙血色的豎瞳,陰森深情。巨獸誰都不認識,窮奇磅礴的力量與本性沖垮了屬于人的理智。

窮奇。

數千年未醒,巨獸,需要血肉。

言辭已經木然,他只能睜大眼睛看窮奇。

林應,別傷人。

求求你,別傷人。

看好戲的人微笑着默默問出仲野的未盡之言:

言辭,如果窮奇傷人,你,毀滅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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