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79

79 蘇醒

游光捂住胳膊,右臂血流如注。剛才電光石火之間他閃得足夠迅速,否則這條胳膊保不住了。

仲野的鐵鏈轉動纏繞,把林應絞成蠶繭。林應右手紮穿鐵鏈的繭,手中紅光一點,仲野一驚,深怕林應召出割玉刀,揮起鐵鏈制他右手,游光五指成爪,同時往林應心口探,挖他的心。一道紅光瞬間從繭下劈開,游光使出全力往後躲,林應左手握着割玉刀,血紅火光獵獵燃起。游光捂着右臂大怒:“仲野你個廢物!你沒發現他是左撇子啊?”

林應天生左撇子,被林召給扳回來的。平時林應右手吃飯寫字,別人根本看不出來。可他的确是左撇子。救命的技能,都在左手。

林應渾渾噩噩,腦子裏滴答滴答地響,響,沒完沒了地響。好像一只走針特別快的表,推着時間加速轉動。林應眼睛泛紅,面部肌肉抽動,兩個嘴角往外咧,露出獠牙。鐵鏈上去纏割玉刀,被滾燙的熔岩燙得蒸發。洶湧的鐵鏈彙聚成漩渦,絞殺林應,一只黑色巨大鋼鐵之翼爆出,炸飛漫天細碎鐵環。

游光二指拈符貼在自己傷口上,咬牙切齒:“壞了提前了!別讓另一只翅膀出來!”

滴答滴答。

飛速旋轉的指針逼得林應發狂。

好像有個什麽人笑着說,這個表不正常,怎麽修都走得很快。我爺爺就沒有正常的東西。

懷表……懷表?

到時間了。

蟬,從土地裏鑽出。

窮奇……游光一伸手:“把我的令扔過來!”

一條鐵鏈卷起游光的天子令,游光伸手接住,向天舉起。天子令下,衆生臣服。聖火熊熊,游光全身燃起綠色火光,他痛得脖子繃起青筋,一松手,天子令跳上半空,一個半透明的影子跳出游光的肉體,握住天子令,赤焰在他身上蔓延,宛如披風。

持令鬼王,游光。

游光的火焰沿着仲野的鐵鏈燃燒,林應全身陷入火海。窮奇一只翅膀撞碎鐵栅欄,撞斷前門的門柱。仲野二指拈着一張夾着白澤毛發的符在游光真火上一點,白澤的氣息對着窮奇輕輕圍繞。林應目不能視,耳不能聞,困獸一樣在鐵鏈中打轉,突然嗅到白澤的氣味。

在他記憶深處,千萬年的味道。

林應側過頭。鐵鏈嵌入他的皮肉,血流順着鐵鏈四處流淌。窮奇不知道痛,嗅着白澤的味道,笑起來。

言辭蜷在床上,小爪爪輕輕一顫。

他聽見遙遠時光之前的巨獸的悲鳴。

韓一虎枕着雙臂靠在床頭,盯着對面牆的鐘看。一針一針,一格一格。浴室裏有水聲,虞教授在洗澡。韓一虎想象水珠高低起伏地落在皮膚上的景象,直勾勾瞪着鐘。

虞教授洗澡出來,浴袍都穿得板板整整:“虎子,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韓一虎笑一笑:“沒有。”

醒過來,言辭,醒過來。

柔和悲憫的白光漸漸浮起。

越來越亮。

虞教授胸前的琈越來越燙。他不常戴,今天洗澡的時候忘記拿下來。琈燙得虞教授心慌。琈的本意就是浮現本質,虞教授聽見牆壁倒塌的聲音回蕩,隔壁牆透過來威嚴慈悲的白光。虞教授沖出卧室敲言辭的門:“言辭,你怎麽樣了?”

言辭沒動靜,虞教授打開門,小小的白澤蜷着,小身子一起一伏拼命呼吸。

虞教授抱起言辭,他身上清涼的氣息安撫言辭:“林應呢?”

對。

林應。

林應呢。

為什麽只有那長長,長長的,貫徹長天的哀鳴?

虞教授脖子上的琈飄出雲陽花的味道。清甜,清新,仿佛桃花。言辭抽動小鼻子,嘟嘟囔囔:“林應我想吃桃子。”

虞教授覺得言辭也在發燙,他想着去廚房冰箱裏拿些冰塊,琈出現豔麗的桃紅色,散出雲霞似的花瓣。

真實。本質。雲陽的真實,白澤的真實。

——韓一虎的真實。

虞教授路過自己的卧室,吓一跳,韓一虎腿上趴着一只……老虎?

通體火紅,如燒着的烈焰。虞教授瞪大眼睛:“虎子?”

韓一虎一伸手:“你別進來。它突然出現的。不清楚是個什麽的東西。”

虞教授扶着牆,他懷裏是言辭,卧室裏虎子跟一只血色老虎對峙,他心急如焚。

火紅的虎看到虞教授,跳下床。韓一虎頭發豎起,跳起來就要逮它。巨虎對虞教授沒有惡意,蹭一蹭他,滿眼的依戀。

虞教授深深吸一口氣:“虎子別急。它好像沒打算吃我。再說誰能吃白澤。”

巨虎在虞教授面前打滾賣萌,無奈身體太大,場地受限,而且動作不熟練姿勢不标準。虞教授哭笑不得,然後覺得巨虎眼熟。老虎在人的眼裏長一個模樣,仔細看就會有細微差別。虞教授感覺皮膚起粟:“虎子,你覺得……這老虎是不是有點像窮奇?”

韓一虎怒喝:“回來!”

巨虎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不甘心地回到韓一虎身邊。它非常服從韓一虎,眼神充滿鄙視。

韓一虎莫名覺得它就是不會傷害虞教授。

言辭的白光越來越盛,琈引出的雲陽花瓣盈盈圍繞,生有意香,令人愉悅。韓一虎身邊的老虎被異香吸引,目不轉睛看着。

言辭輕輕睜開眼,倏地跳出虞教授懷抱,白光一劃,言辭跳出窗外。虞教授跟着上前,趴在窗邊一看,差點喊出來。

林應全身捆着鐵鏈,倒在路邊。四周圍牆欄杆一塌糊塗,他們卻一點都聽不見!

游光回到身體裏,一只手舉着跳動的火焰。不能離開肉身太久,“人”的身份還有用。他舉着窮奇的心看仲野,仲野和他一樣狼狽,鐵鏈斷得七七八八,站在牆角,頭發擋着臉。

“你不走?小主人會殺掉你。”

仲野沒動。

白澤的氣息沖出二樓,仲野仰頭看着,主人等了那麽久,盼了那麽久,真正白澤清醒的日子……

仲野被罡風撞翻在地。真正的,遠古而來的白澤俯身看他,無機質的琉璃眸子無喜無悲。

白神……

仲野被他一只腳掌按着,仁慈的白澤沒有用力,白澤在等他解釋。

虞教授扶起林應,林應身上全是極細鐵鏈的勒開的傷口,一道一道,血肉橫飛。韓一虎試林應的心跳脈搏,全部沒有。

虞教授喊他:“林應!”

韓一虎搖頭。

虞教授想要放出雲陽花林,怎麽都不行。紅色的老虎跟在韓一虎身邊,看看虞教授,再看看韓一虎,突然一爪子抓開韓一虎的手背。虞教授碰到韓一虎的血,立刻出現漫天的雲陽花林,盛開怒放,四散清香。

雲陽花瓣卷着林應,綻開的傷口漸漸愈合,林應依舊沒有呼吸脈搏。

死亡。

虞教授一時間很難接受,白澤威嚴的聲音在天際回蕩:“窮奇之心呢。”

仲野嘆氣,沉默。

他撿起天子令交給白澤:“您處置我吧。”

白澤轉頭看林應,這個男人倒着。

白澤沒再看仲野,他變回貓兒大小,小心翼翼走上前,用小爪爪推一推林應,細聲細氣叫他:“林應。”

林應身體表面沒有傷口,仿佛沉睡。他在逐漸僵硬。

言辭用爪爪推他的臉:“林應。”

這個男人很喜歡言辭用爪爪推他的臉,每次都會被癢得大笑。言辭用小臉蹭林應的下巴,最近他洗臉又應付了事,胡渣子還是那麽紮人。言辭堅持不懈地蹭他:“林應。”

虞教授蹲在一邊撐着額頭。雲陽花林的花瓣徒勞地往下飄,沒有用處。

游光淩空出現,一把撈起仲野和天子令就要走,腳突然被雲陽樹枝纏住,越纏越緊。虞教授罕見地震怒:“你去哪兒!”

游光抓着仲野懸在空中進退不得,雲陽樹枝生生要鉗掉他的腳。剛才他離開肉身太久,已經是強弩之末,現在他訝異地發現……雲陽樹似乎在吸他的血。

虞教授的涵養用盡了,他怒道:“林應的心呢!”

游光額角有汗,拖延時間:“在他腔子裏。”

雲陽樹枝把游光的腿骨勒得咯咯響,游光面色發白:“窮奇之心在柏山!”

雲陽樹枝泛起血色,游光血液将盡,忽而笑道:“虞教授,你義憤填膺什麽?林應死了才是回歸正軌!你知不知道小韓警官原本不用死的!”

虞教授一愣,游光咬着牙:“小韓警官是替林應去死的!本來該死的就是林應!”

虞教授憤怒:“挑撥離間!”

游光冷笑:“你問小韓警官,我說的是不是事實,本來該被虐殺的是不是林應,小韓警官是不是做林應替死鬼!”

虞教授白着臉看韓一虎,韓一虎什麽都沒說。游光感覺腿上雲陽樹枝一松,拎着仲野和天子令踏風飛走。

虞教授怔住,感覺到小小的,柔軟的觸感。

他機械地低頭,看到白絨絨的小白澤。言辭用大大的包着淚的黑眼睛看虞教授,虞教授輕聲問:“虎子的事,你知不知道?”

言辭嚎啕大哭:“對不起雲陽,我知道!”

毛絨絨的一小團趴在林應身上,哭聲像個小孩子:“雲陽你別不理我!”

言辭的哭聲哭得韓一虎心裏酸得崩潰。他抱着胳膊蹲着,額頭放在胳膊上。他的一生都完蛋了,他早就死了,他是別人的替死鬼。

十年前,彌明走進地獄,都沒看一眼言辭。

十年之後,雲陽也不看言辭。

雲陽也要走了。

言辭哭得抽抽,小爪子抓住林應的衣服。

他什麽都沒有了。

努力那麽久,想要個家。

要是一直流浪就好了。不進林應家,不去上虞教授的課。

一雙溫暖的手抱起言辭,抱進懷裏:“不哭。”

言辭抓住虞教授的領子,一嗝一嗝地抽搐。虞教授抱着言辭,伸手摟住虎子,使勁呼嚕虎子的頭毛。

虎子早就知道了。

虞教授突然明白,虎子真的早就知道了。他為了虞教授一直都不說,一直都不說。虞教授親吻虎子的發頂:“謝謝,謝謝你這麽為我考慮。”

虞教授深深的呼吸:“虎子起來,把林應背進客廳。我看林應沒什麽生理傷,估計還有的救。是不是言辭?”

言辭把小毛毛臉拼命塞進虞教授頸窩,他絕對不離開。

虞教授堅定:“咱們三個,不能亂。”

言辭含含糊糊地抽泣:“我要救林應。”

虞教授撫摸他:“對,救林應,救虎子,救我。言辭是白澤,白澤守護山川,也會守護我們。嗯?”

“嗯。”

“先解決最重要的問題。其他次要矛盾,我們擱置。”虞教授指揮虎子把林應背回家。地上的隐藏陣快要失效,到時候處理門口的損毀也是個麻煩。虞教授照顧林應,安撫言辭,安慰虎子。

雲陽樹生長千萬年,花開如生命熱烈,果敢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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