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80

80 對談

虞教授抱着言辭,放在茶幾上。他和韓一虎盤腿坐在茶幾周圍,神情肅穆。

“我們開誠布公地談一談。這不是要指責誰,目前找一個人當出氣筒發洩焦慮和無助是最容易的,也是最沒用的。”虞教授态度強硬,“這裏有一只圓珠筆。如果有人想講話,拿起這支筆,暢所欲言。拿着筆的時候,別人不準打斷。”

韓一虎和言辭對視着發呆。

虞教授舉起圓珠筆:“那麽我先開始。這件事說來說去起因還在我。是我提出要跟言辭‘半結盟’,不想透露的信息不透露,但是說出的一定是真實的。這個提議很失敗,一定程度上造成現在的局面。所以請接受我的道歉。”

言辭特別驚恐地看虞教授,還有點受寵若驚。虞教授看他那個小樣,忍着不去揉:“現在把事情捋一捋,解題的關鍵,在理清思路,找到正确的切入點。你們覺得呢?”

言辭眨眨眼,小心翼翼舉爪。虞教授把圓珠筆放在他面前,言辭認真地按住:“我,我也不知道說什麽,要不然你們問我吧……”

韓一虎的手背被雲陽花瓣治愈,不過還有點癢。紅色的老虎在遠處打盹,看韓一虎的時候眼睛吊着,全是鄙視。韓一虎指着它問:“所以這是個什麽東西?”

言辭看一眼火虎:“那個……可能是你的神思,被琈化形了……很罕見的情況……”

韓一虎不可思議:“所以我的神思在鄙視我自己?”

火虎颠颠跑到虞教授身後,咬咬虞教授的衣服。虞教授轉身看它,它讨好地蹭蹭虞教授,就地打個滾兒,除了太大,居然有點言辭的風範。

韓一虎捂臉。

言辭爪爪按着圓珠筆:“那個,還有,我以前不确定,現在看來,小韓警官可能和窮奇的心頭血有點淵源……”

“我是林應心頭血?”韓一虎覺得略微惡心。言辭慌張:“不不不能這麽理解……”他哽咽一聲,“上古窮奇抓出心髒守護……守護白澤,心頭血滋養雲陽花林……”

那這樣還好。

我和你的糾纏,從這樣早就開始了。

虞教授手指撸着紅老虎。紅老虎被修長的手指撸得舒服,翻出肚皮,示意虞教授撸肚皮。韓一虎瞪老虎:你別不要臉!

火虎吊着眼睛鄙視:死要面子。

韓一虎指着老虎:“這玩意兒我怎麽收起來?”

言辭嘟囔:“你又不承認它。”

韓一虎看言辭,言辭往虞教授身邊蹭一蹭。

虞教授撫摸火虎:“你知不知道當年你給我最深的印象?”

韓一虎放開手,看虞教授。

虞教授神色淡淡:“你打籃球。你在球場上虎虎生風,橫沖直撞,無畏向前,讓我看得入迷。”

韓一虎沉默和畏縮成為習慣,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生前”是個什麽模樣。心底的神思鄙視他,怪不得。

韓一虎出神地想,想他一直的計劃,想他是不是真的舍得雲陽。

虞教授并不打斷他,手指插入火虎厚實的皮毛,慢慢地捋,一下一下。火虎竭盡所能想把自己塞進雲陽懷裏,努力半天只能塞個大頭。

韓一虎出聲:“我和林應确實有淵源,所以才被……選成替身?”

言辭難過:“對不起。”

韓一虎點頭:“我知道了。”他看虞教授:“對不起,我絕對不再犯蠢。”

火虎長長虎嘯,揚起前肢一跳,躍進韓一虎心中。

虞教授冷淡:“你記得你的許諾就可以了。”

韓一虎拿起圓珠筆:“我……被殺以後,什麽都不記得。一直是渾渾噩噩的狀态。原本打算找到任繼問清楚,看樣子……”

他吐口氣:“不行了。”

虞教授拿起圓珠筆,一只手指摁着一枚閃存盤推到茶幾上:“經過言辭允許,我查看了林應的閃存盤。裏面的內容很多,但只關于一樣:柏山村。林應看樣子調查柏山村有一段時間,所有信息他過濾出兩條最有用的:柏山是‘白色天神’的墳墓,柏山以前叫‘白山’。這也就是說……”

“柏山是白澤的墳墓。”言辭低聲道。

埋葬白澤,血灌雲陽。一切傳說的起點,就在柏山。

“我也查閱了一些關于柏山的權限資料。五十年前柏山村被遷出,封山育林。五十年以來沒什麽發展,進出只有一條路。衛星導航和地圖全都沒有标識。這幾年探險興起,有些人去探險,找不到進山的方法。”

韓一虎蹙眉:“林應肯定知道進山的方法。他去過。”

言辭黯然:“我看不到柏山。”

虞教授恍然想起他在林召家說過,模糊一團的地方,他找不到方位。

言辭很焦躁:“我看不到柏山。”

虞教授安撫他:“窮奇之心是守護,隐藏,有可能誤把你屏蔽了。”

言辭認真:“人能看到。”

虞教授深刻思索:“那麽,咱們想辦法去柏山一趟。”

韓一虎看虞教授。虞教授對他笑:“案件進入死胡同,我們總是要去複查現場,對不對。”

老宅舉辦宴會。

燈火通明,觥籌交錯,隔着荷花池塘,能聽到賓客的笑聲,笑聲在水裏和人馬一起沉浮。

人馬看上去就是一顆人頭,蒼白如死肉,兩眼無眼睑,零星布着鱗片。沒有眼睑的死人眼和林召對視,林召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第一次見到的那個人馬。

當初林召對上荷花池裏的人頭,沒有害怕。當時他不知道害怕就會被人馬拉下水當食物,沈先生站在他身後,他以為沈先生會推他一把,竟然沒有。

沈先生把林召引薦給老先生:這就是林召。

老先生真是夠老,沒人說清他到底活了多少年,一堆死去的皮疊在一起,可他死不了。老先生是不會死的,這座老宅就是他堅不可摧的身軀,利益就是他的觸手,自以為是的蠢蛋才會覺得不許要老先生的庇護——比如林召自己。

林召掰一塊肉往荷花池裏扔,人馬湧過來搶食。

他上學時最喜歡的小說是狄更斯的《遠大前程》,前半本。下等人的皮普,鐵匠出身的皮普,跑到倫敦學做紳士的皮普,進入上流社會,回到家鄉住最高檔的野熊飯店的皮普。沈肅肅不是傲慢的艾斯黛拉,沈先生不是死刑犯馬格維奇,林召卻一直很知道自己是什麽東西。

下等人,林召。

賓客的笑聲被雷聲蓋住,最近幾天雷聲越來越大,林召興致勃勃地等待天打五雷轟。等了半天,雷聲又好像小了。另一邊回廊上走來幾個黑衣人,管家在最前面,捧着一只木盒,木盒當中一簇跳動的火焰。

林召看着那群人。

管家遠遠見到林召,微笑致意:“林總,這幾天住得舒服嗎?”

林召盯着管家手裏:“您拿着什麽?”

管家笑道:“雲陽木盒。”

林召沒有表情:“那個火焰,是什麽?”

管家大笑:“林總,您不是早就知道了麽,這座宅子能成為躲避風雨的世外桃園,都多虧了窮奇之心。那一顆窮奇之心火焰快滅了,老先生找了一顆新的。”

林召一派平靜:“我什麽都不知道。”

管家搖頭:“林總,您把任繼給埋了。老先生常說,林總算是個難能可貴還有人情的,一個商人,竟然還有俠義。”

林召暗暗攥拳,輕輕發抖:“這是林應的?”

管家舉起火焰:“窮奇的。未成年的窮奇之心力量不足,接下來,還要靠林總了。”

林召迫不得已扶住鵝頸椅。

管家嘆息:“老先生說,林總什麽都知道。林總既然您什麽都知道,咱們就不必打機鋒,開門見山吧。林總幼年就能把窮奇神思拽來人間,絕對有過人之處。老先生說,林總配合,屬于林總的一切,原樣奉還。”

林召眼前一黑:“肅肅和樹苗兒在哪兒?”

管家溫和:“在家等您回去。”

林召冷笑:“屬于我的一切?我弟弟算不算?”

管家覺得不可思議:“林總,林應和您沒有任何血緣關系,您為什麽被收養,您不知道?螟蛉報恩,您報過恩了。再說……螟蛉到底是什麽?蜾蠃捕捉螟蛉,用螟蛉喂養自己的親子。親子趴在養子身上吸血,您沒被吸夠啊?”

老宅上空沒有天,永遠是黑色的閉合的一片,林召覺得那黑色壓下來,壓下來,壓死他,碾碎他。

管家手中雲陽木盒裏跳動着窮奇之心。

林應的心。

“您是不是覺得……窮奇覺醒,把這裏破壞掉,一切就結束了?您打算把窮奇引來?”

林召閉上眼。

管家憐憫林召,何苦。在老先生眼裏,陰謀詭計,無非是稚童游戲,看着可愛,罷了。

看不出來這個年輕人有饕餮相。如果林召是饕餮,客廳裏那些食腥啖膻生吞活剝的“貴人”們,就是惡鬼了。

荷花池裏人馬還在搶食,有一個翻過臉來,還有點像沈先生呢。

談話進行很久,在虞教授主持下完美結束。虞教授撫摸言辭:“有問題就解決。我們一起找到解題的關鍵。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

言辭點頭:“我知道了。”

虞教授把言辭抱上樓,放在床上。林應在一邊安靜躺着。言辭不承認林應已經死了,虞教授于是也不承認。

虞教授道晚安,走出去,關門。言辭小步小步踩上林應沉靜的胸膛。裏面的心髒不再跳動。言辭總是喜歡趴在林應心口睡覺,林應的心跳沉穩有力,堅定踏實,他聽着,睡得特別好。

安安靜靜。

言辭趴在林應胸前,仔仔細細端詳林應,歡歡喜喜舔林應的下巴。毛紮紮的。

“我會救你的,我一定救你。”

“大家夥,別害怕。”

“快點醒來,我有禮物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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