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折枝2
門外空無一人,一片漆黑,只有牆腳的安全通道的指示燈發出微弱的綠光。
但此時也不容我多想,我從那個人身體裏拔出手,血肉的混合物從他胸口的傷口湧出,澆在我的西褲上。
我強忍住惡心,撕下已經爬到大腿的肉泥,扔在他身上,轉身跑出了電梯。
只聽見身後噗噗幾聲,肉塊掉在地上的聲音,我邊順着來時的路奔跑,邊回頭看了一眼。
身後電梯處,剛才的幾個人都疊在了一起,在地面上扭動着爬行,而電梯門閉合,将原來就不成人形的幾具身體,徹底夾斷,也帶走了通道裏最大的光源。
這個時候,其實我已經意識到不太對勁,我進圖書館的時候,才下午5點半,雖然下了大雨,沒有陽光,但圖書館裏,絕不會現在這樣一片漆黑的光景。但我還懷有一點僥幸心理,覺得左拐跑到大廳,就能離開這裏。
連通電梯間和大廳的走道兩側牆壁上挂着好幾幅名人半身像,之前白天來的時候,并不覺得違和。
但是在綠色的應急燈光下,他們就像從畫框裏複活,睜着眼睛注視着你。
而且好像不是我的錯覺。
我跑過那位說出“知識就是力量”的培根先生的半身像時,感覺他帶着絡腮胡子的嘴角好像微微翹起,仿佛是露出一個微笑。
我強迫自己不去細想,但跑了有一分多鐘,原本短短不到50米的通道,遲遲走不到盡頭。更糟糕的是,我發現自己已經不是第一次經過培根先生的畫像了。
這一次,我在他的畫像前面停下,可以明确的說,他的表情變了。
他露出了如同游樂園裏小醜一樣的誇張笑容,帶着不懷好意的眼神,注視着我。
我向後退了幾步。
忽然發現,由于光線昏暗,畫像相框玻璃上倒影出了我自己的臉,以及我身後一個小小的黑色影子。
我馬上意識到剛才在電梯裏有個人被我忽略了。
那個被媽媽牽着手的小朋友。
我回過頭,不遠處的通道中央有個小男孩站着。
他的脖子上空無一物,雙手抱着一個似乎是頭顱的圓形物品。那個物品就像融化的冰塊,液體從小男孩的手背滴落,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我踉跄了幾步,立刻就往小男孩的反方向跑。
沒跑幾步,我再次回頭的時候,那小男孩竟然不見了。
消失了?
可沒等我慶幸,喘口氣。只見我的後方,有一串小孩子的濕漉漉的小腳印,一直延伸到我身後不遠處。
嘻嘻——
空氣中傳來小孩子的笑聲。
一雙穿着小皮鞋的腳出現在我面前,剛好蓋住原來的腳印。
此時它離我的距離,比一開始小男孩站的位置還要更近一些。
我盯着它倒退幾步,那雙腳也向前走了幾步,但我一停下,它也不動了。
我又試了幾次,發現只要我移動,它也跟着我走,但不遠不近,始終沒有再靠近。
于是我站在原地,本想要想想對策。
可腳踝只覺得一冷,一個又濕又冷的東西握住了我的腳踝。
扭過脖子一看,一雙小手握住了我的腳踝,而在兩個手臂間,男孩那一顆頭顱直直得仰視着我。
雖然他那腦袋上的五官已經融化變了位,嘴垂在下巴下方,眼睛吊在鼻孔邊上,但依稀還能看得出它面上是一個微笑的表情。
而另一邊就在我沒有盯着那雙腳的時候,它竟然走到了我的面前,腳尖與我的腳尖相抵。
我深呼了一口氣,慢慢彎下腰,一把扯開兩只手,又抓住那兩只腳,一起扔向遠方。至于腳邊的那只頭顱,我本想踢開它,但等我靠近它的時候,它突然滾開,我一腳重重地踹在了地上。
只覺得整只腳咔嚓一聲,鑽心的疼痛。
但這時候就顧不上腳疼,我拖着傷腿,當機立斷向遠處跑去。
這會跑了沒多久,遠處的通道似乎有些變化。
我遠遠看見有個人也在向我跑來,他的身後似乎有什麽東西也在追着他。
可此時我已經不可能回頭。
只能先跑過去看看情況。
然而那個人的身影漸漸清晰,我看見一個神情疲憊的自己随着我的跑動向我靠近。
而他的身後,兩只小手飛速地在地板上爬行,一雙小腳奔奔跳跳地向前跑着,還有一顆頭顱滾動着緊随其後,最後方更還有一具好似肉塊的東西,像蛞蝓一樣蠕動着前進。
這是面鏡子!
我突然明白那根本不是另一個人,通道的盡頭是一面巨大的鏡子。
通道盡頭,一面巨大的鏡子,像一面牆堵住了我的去路。
我停下腳步,用力撞擊鏡子,但除了發出砰砰聲外無濟于事。
身後追逐我的東西,此時也放慢了腳步。
我當時只有跨過他們往回跑這個選項,但長年辦公室工作,缺少鍛煉的我,已經完全跑不動了,我背靠着鏡子坐在原地,看着男孩四分五裂的肢體,慢慢向我爬來。
“揀取……花枝慢……端詳,欲折未折……自思量。
看……它笑向……東風放,好似……處子……試新裝。
人人……皆……祝花無恙,我今……折取……別有心腸。
案頭……相伴……長供養,免得……它墜泥溷……無有下場……”
通道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唱京劇的聲音。
那些肢體停止了活動。
雖然我平時完全不接觸,但因為這段唱段小時候經常聽爺爺唱起。我一下子就認出這是京劇《人面桃花》的選段。
突然一聲尖利的叫聲從男孩的頭顱發出,他剩下的部件重新組合起來,像蜘蛛一樣快速沖向遠處歌聲的源頭。
得救了。
我疲憊地撐着鏡子想要站起來,卻發生身後空無一物,而自己此時正處在大廳和通道的交接口。大廳裏雖然沒有燈光,但正門的落地玻璃門外,月色正好,月光透過玻璃門照亮整個大廳。
已經跑出來了嗎?我有些不敢相信。
但眼前大廳的景色,真實無疑。
我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拖着扭傷的腳,一步一拐地走進大廳。
正門左側,緊挨着大門邊的長椅上,竟還有一個人坐着。這個人背對着我,背影看起來有些眼熟。
慢慢靠近大門,借着月光,我也慢慢看清那個的背影的動作。
他背對着我,仰起頭好像是看在大門外的什麽。
我順着他的視線,看見門外那株巨大的桃花樹,在月光下妖異地盛放着。
門外雨也似乎停了。
但以往圖書館外車水馬龍的馬路上,什麽也沒有,連路燈都沒有開,黑漆漆的一片。
終于我走到了大門邊。
我推了推離我最近的那扇門,果然是鎖住的。
但我不死心,一扇扇試過,直到只剩下緊挨着那個人的那扇門。
說實話,現在這個處境,有人比沒人還可怕。
我不是很想靠近他,但也許那扇門就是我最後的機會。
我決定觀望着慢慢靠近他。
寂靜空曠的大廳裏,只有我的腳步聲作響。
那個人對身後發生了什麽漠不關心,仍然專注的望着外面的桃樹。
手裏似乎還把玩着一根什麽東西。
突然他嘴裏哼起了剛才通道裏傳來的京劇選段。
“揀……取……花枝慢……端詳,欲折……未折……自思量……”
這個時候我才終于看清,他手裏拿着一支盛開的桃花。
桃花一朵緊挨着一朵密密麻麻地布滿整個樹枝,花朵上還滴着水,就好像剛剛在雨中被人從枝頭折下。
而我再看他的裝扮,竟然是那套我印象特別深刻的紅衛兵裝扮。
是那個在池塘邊徘徊的青年!
他怎麽在這?
雖然認出了他是誰,但我沒敢上去和他搭話,徑直走到最後那扇玻璃門前,一邊注意身側他的舉動,一邊用力推了推,令人失望的是這扇門也是鎖着的。
而那個青年,即使我已經靠得這麽近,依然毫無反應,保持着剛才的動作。
我也不想節外生枝,便平移着往離他遠一些的門,打算直接砸開玻璃門。
就在我走了一步。
門外景色大變,一張張泡爛的臉密密麻麻布滿了所有大門。
它們眼球突出,嘴唇外翻,舌頭垂在嘴邊,皮膚就像一層外衣浮在臉上,臉上的血管更是一條條清晰可見。
它們貼着玻璃門,死死盯着我。
啪的一下,我腿一軟摔倒在地。
那個瞬間我感覺自己好像沉入了水中,明明身下是冰涼的大理石地板,卻覺得呼吸困難,眼睛睜開卻看不清任何東西。水從鼻孔,嘴巴灌進身體裏,盡管拼命張大嘴呼氣,但呼進來的全是水,喉嚨裏很疼很疼,就像是被人死死的掐住。
這時身邊那個青年,終于有所反應,他面帶微笑地舉着桃枝注視着我。
“救……命……救……”我伸出手向他求救。
青年只是微笑。
我攤在地面上,雙手拼命想要抓取什麽,但只夠得到身邊的長椅,沒有任何作用。
後來我感覺時間過去了很久,自己好像在哭,意識也漸漸朦胧,手腳麻木失去知覺,不再掙紮,全身不可控制地痙攣抽搐。
朦胧間,我突然想起了姜皓,有個奇怪的念頭浮現在我心中,如果我就這麽死了,還真是應了很久和我吵架時說的話,他只能在遺照上見我了。
那個時候他會因為覺得失去我這個弟弟而哭嗎?
“哥……哥”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我看見了姜皓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彤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