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罪9

我呆滞得站在原地,看着這兩張一模一樣的臉,腦中一片混亂,只有那好幾位與我哥一模一樣的面孔的身影,不斷重複出現又消失。甚至沒等我明白自己說了什麽,問句就已脫口而出:“你是誰?”

王進喜面無表情得看着我,沉默着松開手中的頭顱,任由它重重得砸向地面。

我的目光追随着頭顱落地的直線,看着殘缺的軀體也随頭顱落地,無規律地抽搐着。

下一秒似乎是被這撞擊聲所驚醒,理智重新回到我的身體。

我想起了剛才對于我哥賭約的猜測。

對于眼前場景的疑惑和探究,剎那間被徹底壓制掩埋。

我向後退了幾步,迅速轉身,借着月光向着遠處電腦模糊可見的電子閱覽室跑去。

空蕩蕩的走道裏,只有我自己發出的腳板踩踏地面的鈍響回蕩着。

王進喜并沒有來追趕我。

取而代之的是,我的身後傳來一個令人熟悉的嘶啞聲音,緩慢又清晰地說道:“2014年12月31日,今年的最後一天,我終于查到了王進喜的所在地。他在圖書館改建前擔任保安隊長。曾經神秘失蹤後,在圖書館側門被找到,當時神智失常,後來被親戚領走,再無音訊。據他自稱,他進入到了一個奇怪的圖書館,見到了已經病死的朋友,後來成功逃出。這是我唯一知道接觸後圖書館還活着的人。如果他真的曾經成功逃出,那必然可以有所線索,哪怕這個人已經是個瘋子。”

“2015年1月6日,我在一家精神病療養院裏見到了王進喜。說實話,我覺得他并不瘋癫。他很有條理給我展示他逃出圖書館付出的代價,一個似乎被人暴力去除舌頭後留下的傷口。但我不太明白他的暗示。是指逃出圖書館要付出肉`體上的代價嗎?我後來多次追問,他再也沒有回答我。他的雙眼也似乎也在那次事件中遭到重創,雖然可以模糊視物,但無法辨認文字。盡管我還懂盲文,但和他的交流依然非常困難。整個交流過程中他反複和我提起,求我救救小濤,又咒罵都是我們姜家的錯,你哥哥死不足惜,等罵完又懇切得請求我的原諒,是他犯了錯,小濤是被謀殺的,不是自然病死的。再次讓我救救小濤。我一直設法想弄清楚誰是小濤,直到最後離開的時候,他反複和我強調說不要相信小濤,不要和他打賭。我才知道小濤的全名叫陸浪濤。”

“2015年1月20日,我查到了陸浪濤是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恐怖小說作家。巧合的是他就是養老院陸院長的弟弟,2000年就因病去世了。可無論是我詢問當年診治過他的醫生,還是照顧她的護士,都對他的自然病死深信不疑,毫無異議。他本來就是晚期,什麽時候死都不奇怪。而且拖了這麽久,對他和對照顧他的那個人都是一種解脫了。等我再追問照顧他的是誰的時候,他們都語焉不詳。奇怪的是,我找不到任何屬于他的正面照片。而且這個人的所有醫療費竟然是爺爺在付。”

“2015年2月14日,陸浪濤就是郎濤。我拒絕了他的……”

我本是下定決心拒絕聽這些內容,但是不知不覺間,我竟已停下腳步,直到此時的戛然而止,才驚醒發現自己正呆站在電子閱覽室的中央。

通向走廊的側門就在不遠處,隔着那扇磨砂玻璃門,我甚至可以聽到那些嬰兒們斷斷續續的啼哭聲。

可卻無法像剛才那樣不顧一切得向走廊走去,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就這麽停下,從王進喜手中接過據說是我筆記的東西,還是徑直穿過那扇玻璃門去找我哥。

我哥與郎濤的那個賭約真的是我的那種猜測嗎?

如果現在和哥哥彙合,最後真的能大家都活下去嗎?

我真的想知道真相嗎?

猶豫之中,王進喜的身影出現在我的面前,他将那卷依舊滴着血液的紙張遞給我。

血腥氣撲面而來,令人作嘔。

我看着那卷紙,沒有任何反應。

随後我聽到他說:“你兄弟是鬼。”

這句話……這個聲音……

是你!

“那張紙條是你寫的?”我驚呼道,不由自主得向後倒退了幾步。

王進喜面無表情,舉着那卷紙一邊向我靠近,一邊用那熟悉而嘶啞的嗓音,機械得說道。

“有人嗎?”

“有人……嗎?”

“有……人……嗎……”

“我……看見……亮!光!了!”

“在一樓值班室外面的人是你!不是那個人,和我哥哥搏鬥的人是你!”

對了,這就能夠說通了,一開始在一樓走廊裏的時候,我一直以為是兩個長着我哥樣子的人搏鬥過,但是現在想來,當時渾身浴血的只有我那位1月9號的哥哥,另外那個人雖然倒挂在天花板上詭異無比,但是保安服上并沒有明顯的傷痕和血跡。

如果是他們搏鬥過,必然不可能只有一個人有痕跡。

當時我在值班室裏聽到的聲音也是我哥和王進喜搏鬥的聲音,恐怕後來王進喜會變成血肉模糊,皮肉破碎的狀态,不僅僅是因為小嬰兒們的攻擊。

“為什麽?”我踉跄着後退着,身體穿行在電腦桌之間狹窄的縫隙之中,磕磕絆絆,行動困難。

王進喜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依然不緊不慢得靠近我,月光中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死死注視着我的目光,讓我只覺得寒意徹骨。

他依然重複着在一樓值班室裏發生過的對話。

轉過頭,我看了一眼身後的側門的位置,似乎只有幾步之遙。

我看着伸手便可抓住我的王進喜,下定決心轉過身,就往側門跑去。

可只聽見身後他說道: “我找到……你了!”

話音還未落下,我只覺得眼前物體一晃,砰的一聲被按在了身邊的電腦轉椅上。

他雙手抓住扶手,撐在我的身體上方,盯着我說道:“我對你沒有惡意。”

可我卻想起來了一開始他一系列的暴力行為,條件反射的向後仰避開他。

他似乎也因此意識到了什麽,彎下腰,摸上我額頭上的傷痕說:“剛才對你下手有些重,對不住。”

我因為疼痛下意識得閉上眼,向後縮。

他用力按壓我傷口,說:“張開眼睛看着我。”

我倒抽了一口氣,因為疼痛顫抖着睜開了眼睛。突然明白了眼前的這個人,的确是一個瘋子。

他松開手,理了理我額頭的頭發,對我笑着說道:“我只是想救小濤,這裏只有活人的時間是流動的。”

我看着他沒有說話。

“而你會幫我的,是吧?姜彤。”

我依舊看着他沒有回答問題。

回憶起剛才他朗讀的內容,雖不知真假,但姑且算是我記錄的筆記吧。

按照裏面的內容,這個小濤,也就是郎濤早就死了。

就算不論這個病死的小濤怎麽救。

光是只有活人的時間是流動這一點,我就自認為無法滿足。

哥哥都已經承認了,我現在是腦死亡。所以身體理論上正好好得待在醫院裏。

但我不知道眼前這個王進喜知不知道這一點。

“為什麽不回答我?”他拽住我的領口,“說話,姜彤!”

我抓住他的手,試圖解放自己的脖子。

他的手的觸感令我有些驚訝與疑惑。

與剛才的觸感完全不同,此時他的手竟然是溫暖而柔軟的,與一般的活人毫無差異。

可能是我的沉默激怒了他,就在我遲疑如何回答他的時候,只來得及看見他擡起另一只手,啪的一聲,臉頰上火辣辣的疼痛,整個人懵了。

他打完似乎意識到自己行為不妥,松開手,貼近我的臉,觀察我的情形,又反複和我道歉,自己脾氣太急,讓我多體諒他一下。

說實話,如果不是現在這種情形,我早就想揍他了。

從小到大,我哥都沒扇過我。

但我不知道進一步激怒他會發生什麽糟糕的情況,也不知道他到底對于現在了解到何種地步,只好先忍耐,推開他的手問道:“你怎麽知道我能救他。”

我看了看他的臉色,但他背對着月光,臉上的表情隐藏在陰影之中看不真切。

我有些猶豫地說道:“畢竟他早就……死……去世了。”

王進喜向後退了幾步,月光照亮了他半張面孔。臉上有種詭異的得意,說:“你怎麽知道他已經死了?”

“?”

這不是你剛才讀出的內容裏說的嗎?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

突然一種不祥的預感從我心中浮現。

隐隐約約間,我突然聽到周圍有微弱的咔咔聲作響。

“你怎麽知道他已經死了?”王進喜又重複了一遍。

他皺着眉,露出有些煩躁的表情。

我本能地覺得不能回答是從他讀出的筆記中明白的,于是猶豫着保持了沉默。

他彎下腰,又一次靠近我。

這一次就算依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從他咬牙切齒地第三次重複的聲音中,我已經明白了他的态度。

我說道:“因為……我在他的病房裏聽見心電監視儀不跳了。”

砰——

他一拳擦過我的臉打在我身側的電腦桌上,又一次重複道:“你!怎麽知道!他已經死了?”

“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他抓住我的頭,雙手的拇指按壓在額頭的傷口上,惡狠狠得說:’“你剛才都聽見了,不是嗎?你還聽見2014年9月28日姜皓死了。”

“怎麽可能,剛才沒有這段。”我脫口而出。

話畢,他瞬間松開了手,站直身體。

而我馬上意識到了不對勁,我承認了。我承認了剛才聽到他閱讀的筆記。

這會怎麽樣?

我不安地打量着四周。

周圍全是整齊排列的臺式電腦,遠處窗外桃花開着正盛,花朵的交錯間,可以看見一彎殘月……正在慢慢……變成……滿月。

這是什麽?

不待我疑惑怎麽了。

周圍就傳來嘀嘀的聲音。

只看見從遠至近,電腦的屏幕逐個亮起,連同我的身邊的這臺也一同亮起。

黑色的屏幕上,紅色的字如同血液滲出一般,逐個顯露。

“他”

“輸”

“了”

同時音響裏傳來男人瘋狂的笑聲。

而我從身側屏幕的倒映上,發現我的身旁多了一個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