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惠涓接沈畫媽一個很長的電話,長到先是把她手機打沒了電,馬上又從座機打進來。中心意思只有一個,讓惠涓幫幫她女兒和她。沈畫想留在北京,女兒的願望就是母親的願望。有首歌叫《只要你過得比我好》,唱愛情的,其實真正能達到這境界的,只有父母對子女,倒過來都不可能。沈畫媽同意了沈畫留在北京,擔心和疑慮并沒消除。那麽,既滿足女兒願望又保證女兒安全的辦法只有一個:在鄧家住,好歹有大人監管。為表明心跡,提出每月付惠涓兩千塊房錢,并給出了付房錢和收房錢的理由:鄧家畢竟是妹妹和妹夫兩個人的,姐姐跟妹妹不需談錢,跟妹夫得談。
沈畫媽無意中點到了問題關鍵,卻不知關鍵症結:她妹妹和妹夫之間的問題,與錢無關。
沈畫媽比惠涓大兩歲,姐妹感情很深。小時父母工作忙姐姐代替了父母很大一部分職責,包書皮、聽寫、檢查作業,都是姐姐的事。她上大學時姐姐已參加工作,每月都要從有限的工資裏分出一部分來補貼她零用。現如今姐姐有事求到頭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她怎麽能做到置之不理?
這天,鄧文宣手術完到家快十點了,想趕緊洗洗睡,換上拖鞋徑直去卧室,到門口,愣住。床上兩個枕頭兩床被子并排鋪着,浴衣放他枕頭上。這情景是夫妻結婚多年來的常态,卻是這段日子的非常态。這段日子夫妻分居,主卧惠涓去都不去;鄧文宣早晨起來被子掀一邊就走,晚上回來拉過來就睡。怔忡間,惠涓刷着牙從衛生間探出頭來主動招呼,嗚嗚嚕嚕地問:“回來啦?”
鄧文宣頭皮一陣發麻,不知妻子又要搞什麽花樣。妻子漱了口出來,關心地問:“吃飯了嗎?”
鄧文宣被動應答:“吃了。”
惠涓又道:“那你先洗!早洗早睡!”
鄧文宣刷牙的工夫,惠涓站一邊吞吞吐吐說了:“剛才我二姐來了個電話,求咱們留沈畫住家裏,唉,還是不放心吧。”緊接着道:“我把必須讓沈畫回老家的道理跟她說得清清楚楚,沒用!人只信她閨女的!信了又不放心,讓住家裏讓我替她看着!我怎麽看?慢說我不是她親媽,就是親媽,也看不住!……”邊說邊偷眼看鄧文宣。
于是鄧文宣明白,妻子的反常是為這事。妻子是個要強的人,不要強她不會這麽折騰;話說回來,這麽要強的一個人放下自尊求他,足可見她的決心。他稍有異議,等待他的便是一場軒然大波。早晨八點上手術臺到晚上八點下臺整整站了十二個小時,此刻他沒一點多餘的精力和心情,遂馬上道:“住家裏住家裏。不然萬一真出點事兒,我們心裏頭不會好過。”也是一種急功近利。
惠涓沒想這麽大事會這麽容易就解決了,意外、感動:“我二姐說,每月給咱家兩千塊錢。”
鄧文宣擺手:“不要!她家不富裕,我們家不缺錢!”
惠涓低聲道:“謝謝你,老鄧!最近這段時間我——”
鄧文宣生怕她從頭說,忙道:“不說了!過去的事情了!我洗澡了?”
惠涓趕忙退出,鄧文宣關了門。隔着門板,惠涓道:“聽說你們科剛來了個協和的博士,給沈畫介紹一下?”
鄧文宣脫衣服:“她不是跟向飛嗎?”
惠涓嘆:“那種關系,能當真嗎?現在只有趕緊給她找個正經人,有個歸宿,我們才好讓她走……”住了嘴。衛生間已響起嘩嘩的淋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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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畫搬回鄧家。到家當晚惠涓跟她進行了長長的談話,其中一條,晚上十點半前必須回家。為大局,沈畫當場全部答應。
小可真心歡迎沈畫歸來。離開南實證券一直預備考研,天天一個人在家看書,海潮工作忙不可能每天有時間陪她,沈畫住家,好歹是她的一個同齡夥伴。
這天,小可在網上填表申研,其中一條要實習經歷。爸爸早就說過,國內大學偏重學分,國外大學重學分也重實踐。小可畢業時需要的實習證明是海潮幫她找家小公司混了幾天,開了個證明交差,申研卻不想這麽幹。南實證券在業內算是有影響力的投行,她紮紮實實在那裏工作過,能得到南實證券的實習證明,有可能加分。當然,前提得是,好的實習證明。
晚上沈畫下班回來,小可跟她說了自己的苦惱。不想跟爸媽說,徒然讓他們焦慮;不能跟海潮說,因牽涉到陳佳。讓海潮為現女友去求前女友,不厚道不說,也不一定管用。跟沈畫說并不指望解決問題,至少是一個無害的宣洩口。沒想沈畫聽罷,當即給出了中肯、可行的意見:“就找南實證券開證明!開得好了用,開得不好再另想辦法!”
小可去南實證券。提前給實習老師短信說了這事,實習老師讓她下午來。到公司找到老師,說證明已開好在陳總那兒,讓她找陳總取,陳總想順便跟她聊聊。小可聞此暗嘆,陳佳跟她能聊什麽?無外乎發洩!由此推論,開出的證明也好不了!直覺想放棄,最終還是硬着頭皮去了。
——幸虧她去了!陳佳見到她不僅沒表現出絲毫不悅,發洩更談不上,相反,對她實習期間的努力和貢獻給予了充分認可,其中還特別提到錢志國一事,言辭誠懇充滿感情,讓小可一下子回想起她們那段風風雨雨充實忙碌激情飛揚的日子。實習證明不用說,開得相當好,從工作态度到能力,全方位肯定。小可意外的同時,對陳佳滿懷感激,也有歉意,更有敬重。
小可走時陳佳一直把她送到電梯口,等電梯的工夫,說:“哪天有空,一塊兒聚聚?算是給你——送行吧!”
小可慌道:“還早呢!還不一定能考上呢!”
陳佳鄭重道:“好好準備!你沒問題!”
晚上見面,聽着小可對陳佳滿含歉意的贊美,海潮在心裏嘆,這孩子太單純了,她這樣的在職場待下去,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陳佳的心理再顯然不過,她巴不得小可遠渡重洋遠走他鄉!
這時他聽小可問:“你不覺得我說得有道理嗎?”
海潮一笑:“陳佳希望你走得越遠越好,去日本恐怕她都嫌近。”
小可不得不承認,海潮的分析更合邏輯。當下有些失望、沮喪,還有種上當受騙後的氣憤。她問海潮:“如果——我是說如果,咱們倆分了,你會跟她嗎?”
海潮道:“絕對不會!”
小可好受了許多,停停又道:“保證等我?”
海潮含笑反問:“你說呢?”
小可點點頭:“但你心裏不希望我走!”
海潮仍含笑反問:“換你呢?”
海潮電話響,他看一眼,猶豫一下還是接了:“你好陳佳!”小可注意聽,海潮聽了會兒對電話道:“啊,她拿給我看了,謝謝你啊!……行行行沒問題,有時間一定!挂了啊?”挂了。對小可道:“跟我說給你開實習證明的事。”
小可道:“向你邀功?”
海潮道:“怎麽可能……為找話說吧!”
小可問:“她說什麽事你說沒問題?”
海潮道:“說找時間一塊兒聚聚。”
小可生氣道:“沒問題嗎你?”
海潮笑起來:“那你讓我怎麽說?……你們女的拒絕男的,是自尊;我們男的拒絕女的,是殘忍!”
小可道:“不許你跟她聚!”
海潮大笑,露出那口整齊的白牙。小可看着他的笑容,心裏突然湧上強烈的不舍。
與海潮分手後小可回家,全家人都注意到了她的心神不定,到家什麽都不說,徑回自己屋,關了門。
惠涓對鄧文宣擔心道:“跟海潮鬧矛盾了!……整天在一起還鬧,這要真去了日本,兩年——”
鄧文宣聽得心煩,直接推門進女兒房間。小可正坐在桌前想事,見到鄧文宣,擡起頭來:“爸,我不想去日本了,我們學校的財經學院就很好……”
鄧文宣道:“你不是剛知道你們學校的財經學院很好!為什麽不去日本了?海潮說什麽了嗎?”
小可道:“他什麽都沒說,但我感覺他舍不得我……”
鄧文宣嘆:“早沒感覺?”
小可道:“早我不信任他……”
鄧文宣沉默片刻:“這是大事。你自己定。”
小可問:“您沒意見?”
鄧文宣有意見。一切的決定,去與不去,都是圍繞着海潮轉,父母的想法感受感情全不在她心裏!但他沒說。年輕人都有個視愛情高于一切的階段,這個時候,聰明父母選擇接受而不是吃醋。
當聽說小可決定考本校財經學院不去日本時,海潮重重噓了口氣,一個在愛情面前過于理智的女孩子多少有一點病态。
陳佳來電話了,錢志國表弟陪錢志國父親來了。
南實證券為錢家捐的錢打過去後,老人一直感激得要命,這次專程從河北乘大巴來,給他們送來了一編織袋紅崗山桃、一編織袋酥梨。“他們”是指陳總、陳總的法律顧問和那個幫他兒子說話的小姑娘。
陳佳在電話中對海潮道:“你呢,是陳總的法律顧問;小姑娘呢,是鄧小可。你看,咱們怎麽把東西——分一分?”
海潮笑道:“還真‘分’啊?不夠麻煩的!跟你的同事們分了算了!”
陳佳也笑:“就這麽定了?”
海潮道:“定了!”
陳佳說:“到時候他們問起,你可得說我給你們了,還得跟鄧小可說,免得穿幫!”不等海潮問怎麽回事,接下來說了她的打算:請他們吃一頓飯。老人乘長途車背來這麽兩大口袋水果,值不值錢另說,心意重,請頓飯是起碼的。既要吃飯,陳佳、海潮、小可是必須到場的三位,海潮覺得沒什麽不妥,爽快答應下來。
小可覺得別扭,依她,這輩子不見陳佳。但海潮已經答應了,陳佳說的事是正事,自己不好太任性,便同意了去。
吃飯時間定在當日晚上七點半,錢志國父親他們次日要返回河北;地點是“唐宮海鮮舫”。由于正值下班高峰,海潮和小可分頭前往。
海潮到時小可還沒到,只陳佳一個人等在訂好的包間裏。海潮不無奇怪:“錢志國家的人呢?”
陳佳說:“臨到下午說不來了,家裏有事。我安排人買票提前送他們走了。”
海潮不快:“為什麽不通知我?”
陳佳道:“他們不來我們就不可以一塊兒吃頓飯了?”海潮不說話,陳佳笑吟吟看他:“你不相信我!你認為我為能和你一塊兒吃飯編了個借口,編借口我也不會這麽編——把鄧小可叫來……你以為我願意看着你們倆在一起嗎?事實是,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告訴你事情有變時,老板叫我馬上過去,跟老板談完事快七點了,這時你們肯定已經在路上了,我就想算了,按原計劃吧。”
得知錢志國家人不來了時,小可有點心慌。作為海潮現女友,跟他的前女友一塊兒,這樣的三個人共進晚餐,是件奇怪且尴尬的事。海潮看出了小可的緊張,格外體貼地起身為她拉椅子,招呼她坐。錢志國家人的不到使他警惕,陳佳做任何事都有目的,不管她什麽目的,不能讓她傷到小可。
陳佳對小可熱情地道:“小可!氣色真好,到底是年輕!”待小可坐下,她關心地問道:“哎,聽說你又不去日本了?”
小可看海潮,以為他告訴的陳佳,海潮對她搖頭,問陳佳:“你怎麽知道的?”
陳佳道:“張岩告訴我的……噢,張岩是她的實習老師。我讓她跟小可保持聯系。”轉對小可:“張岩跟你說過沒有,讓你東大畢業回來首選我們南實?”
小可點頭:“說過。”
陳佳表示遺憾:“沒想到你又不去了——舍不得海潮是吧?”小可不知該怎麽回答,陳佳笑笑:“可以理解。”夾起一塊排骨放小可盤子裏:“來塊無錫小排!味道很不錯!”安排好小可,朝海潮方向微微側過去身體,關心地問道:“海潮,聽說你們和光瑞簽了?”
海潮沒想到她會談這個,愣愣道:“是。”
陳佳說:“一直想跟你探讨這事,電話裏說不清,今天是個機會。海潮,光瑞是家靠占有市場先機發家的公司,不具長期生存的能力。正确态度應當是保持觀望,當它表現出生命力的時候再行介入。”
海潮看一眼小可,簡潔地答:“這麽說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光瑞給我們開出的條件相當誘人。”原因當然沒這麽簡單,他只是不想跟陳佳多說。三個人在一起,應當是三個人的話題。
陳佳卻接着他的回答道:“——風險更誘人!你不在乎冒險,對吧?”
海潮又看眼小可,索性一點頭:“對!”
陳佳看也不看小可,徑對海潮,“他們開的是包銷!你得先買單!條件開得再好也是空頭支票!海潮,能撤早撤,如果失手,你将可能賠到一無所有,現在情況不那麽緊急是因為光瑞的‘胃強泰’市場影響力還在!”
最後一句話點到了實質,也是痛處,海潮不由得順着說了:“其實更緊迫的是大公司介入越來越多,而光瑞的銷售報表一季度才有一次。真希望每個貨架上都有記錄器,每個藥房都有我們的眼線,每賣一盒藥我這兒都有反饋……”
陳佳感同身受地大笑:“這心情我太理解了!指揮官都希望同步了解前線戰況,哪怕比戰局慢一拍半拍,都會影響決策,商場如戰場啊!”
小可完全插不上話,幹巴巴坐一邊聽,心裏頭開始生氣,生海潮的氣。這時服務員送菜進來,她起身給陳佳和海潮布菜,先給陳佳,後給海潮。把一塊肥碩的海螺肉放海潮盤子裏,笑着對海潮道:“海潮,陳總對你工作很了解啊!”
陳佳替海潮解釋:“都做投行嘛!光瑞藥業之前也曾考慮過和我們合作,所以我關心得多了一點。”
小可笑道:“您最好多向他提點有用的建議。”
陳佳一點頭:“只要我能想到!小可,你也要經常提醒他,海潮這人,有時很自大的!我太了解他了!”誠懇、知心、傾心,像是在跟小可做交接工作——小可不知該如何往下接了。論心機、論機鋒、論經驗,論什麽,她都不是陳佳對手。更不要說陳佳是有備而來,她是匆忙上陣。幸而這時她手機來電話了,忙抓起說聲“對不起”,走了出去。
小可走後,海潮嚴肅地對陳佳說:“從現在開始,我們不談光瑞!”
陳佳笑嘻嘻地道:“為什麽?”
海潮生硬地道:“定了的事,再談沒意義!”
陳佳大笑,笑畢說:“其實,你是覺得三個人在一起,該找些三個人都能說的話說——是我的失誤!我以為她感興趣、能聽懂,好歹在投行幹過,又是你的女朋友……”
海潮打斷她,沉聲道:“陳佳,錢志國家人真的來北京了?”
陳佳再次笑了:“真的!”一停,“紅崗山桃和酥梨也是真的——”停一下,帶一絲頑皮道:“請他們吃飯不是真的。”
陳佳此舉近乎孤注一擲。與海潮分手後試着接觸過不少男人,沒一個能像海潮那樣讓她動心。聽說小可要去日本,心灰意冷的她重新燃起了希望。她給小可開最好的實習證明,祈禱小可順利考上出國——感情是“處”出來的,哪經得起兩年的天各一方。她呢,會抓住這個機會,也許這是她最後的機會——滿二十七周歲向二十八、三十跨進了,稍不留神,就成剩女!因此,當得知小可決定不走留在國內時,巨大的心理落差讓她無法自控。
海潮一言不發,起身拿起小可的包就走,被陳佳一把抓住:“海潮,你跟鄧小可不合适,我了解她,也了解你!……”
門開,小可回來了,眼前情狀讓她一驚。
陳佳對她道:“剛才我跟海潮說,我認為你們倆不合适。你不了解海潮,至少不如我了解他。”
小可鎮定下來,微微一笑,拉開陳佳抓海潮胳膊的手:“陳總,子非魚噢!”
海潮大感欣慰的同時,自豪。小可一向怕陳佳如鼠怕貓,他讓她變得勇敢!
陳佳也微微一笑:“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呢?鄧小可,知道海潮為什麽會愛上你嗎?因為他從前沒接觸過你這樣的——天真柔弱小鳥依人,你讓他感到新鮮,就像人吃多了鹹的得吃點甜的!”說完不再理她,對海潮道:“海潮,你實事求是地說,你認識的男孩子、男人裏,包括你,有見到美女不動心的嗎?……沒有!而女孩子面對名車豪宅五星酒店頭等艙時的心情,同男孩子見到美女時的心情,差不多,她會動心!”
海潮禁不住一笑:“會——動心?”
陳佳沉着地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想說我不僅動心還付諸了行動!可當時我才多大?剛二十出頭正是虛榮的年齡,還要加上出身卑微家境貧寒沒見過世面!有句話說,年輕人犯錯誤上帝都原諒,你為什麽就不肯原諒?”轉對小可:“小可,想知道我們分手的真正原因嗎?……因為我愛上了別人,并同那個人發生過——實質性關系,他不能接受,完全不顧我的第一次不是給了那個人而是給了他!……”
小可聽不下去了,轉身就走,海潮扒拉開陳佳跟小可出去。服務員送菜來了,陳佳對她道:“結賬。”
服務員問:“現在嗎?”
陳佳道:“馬上。”
服務員小心地道:“您要的菜已經下單了不能退了……”
陳佳厲聲質問:“我說要退了嗎?!”
服務員吓得趕緊出去,包間門關,陳佳在幾乎沒動過的餐桌邊坐下,突然間,熱淚盈眶。她和海潮完了,有沒有鄧小可,他們都完了。
海潮開車送小可回家,小可小臉緊繃。海潮試着問:“我們——去兜風?”小可不語,沒同意,也沒不同意,海潮松了口氣:“從五環往裏,一環一環轉!”話音剛落手機響,是向飛,海潮按了車內免提上來就道:“向總,我這兒有點急事得先處理一下,回頭給你電話!”說完挂了電話,這表現讓小可心裏稍微舒服了一點。
海潮車越過一輛輛大卡,跑在平坦寬闊的五環路上,輕盈流暢。海潮目視前方道:“小可,你不會認為我快三十了還是處男吧?”
小可說:“別跟我說你們那些惡心事!”待海潮真的不說,她又忍不住:“你應該主動早告訴我!”
海潮本想說“不是怕你惡心嘛”,但明白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認真地道:“我覺得沒必要。”
小可說:“你還有什麽覺得沒必要跟我說的事嗎?”
海潮肯定地道:“沒有!”
小可哼一聲:“得了吧!”海潮看她,小可說:“陳佳對你的工作了如指掌如數家珍,你們一直聯系着!”
海潮解釋:“聯系肯定有,大家都在一個行當裏混,避免不了有交集。”
小可半自語地咬牙切齒:“她知道你那麽多事,好多我都不知道!這要有個第四者在場,真會以為你女朋友是她不是我——”突然想起了今晚上最刺傷她的那句話來:“還有還有,陳佳說你對我的感情是由于新鮮,是吃多了鹹的想來點甜的——”
海潮極力耐心道:“那是她說!”
小可不依不饒:“你們關系都那麽深了,她肯定了解你!”
海潮再也忍不住,半開玩笑地說心裏話:“小可,适可而止啊!”
小可呆住。她受了一晚上委屈,坐那裏聽他和他前女友談笑風生說這說那自己一點都插不上嘴,就這樣,為顧全大局給他面子她一直堅守崗位強顏歡笑,他不領情倒也罷了,不內疚也罷了,居然還跟她不耐煩,他憑什麽?當下硬邦邦甩出一句:“回家回家回家!”
海潮二話沒說,燈一打,真的往返回的路上拐!小可心一沉,瞟海潮一眼,那臉無一絲笑容。她不過希望他再哄哄她,他肯定也明白,卻連這點耐心都沒有。
海潮确實是沒了耐心。剛才陳佳對光瑞上市的看法沒影響他的信心,但是個提醒,提醒他必須全力以赴不能有一絲懈怠。一個決定的對錯,常常取決于決定之後的努力。這一晚上光瑞的事他們聊了不少小可都聽到了,剛才向飛來電話她也聽到了,他按下向飛電話不聽把她放在了前面,她應當體會他對她的感情和用心,為什麽還這樣沒完沒了?
海潮送小可到鄧家,回來的路上二人誰也沒再說話。海潮停車,小可開車門下,一聲不響向樓道裏走,在樓道燈光的映照下那背影纖弱單薄。海潮心一軟,叫聲:“小可!”她站住,但沒回頭。海潮說:“你明天上午要去北圖借書是嗎?八點我過來接你!我順路!”她一言不發徑自進樓。
小可一走,海潮就地坐車裏馬上給向飛回電。向飛沒急事不會這時候找他。電話中向飛約明天面談:光瑞此前的當家産品“胃強泰”在幾家大公司同類藥物的介入下,市場份額迅速下滑,“腦神寧”銷量如果不能迅速頂上,于光瑞上市極為不利。向飛想約九點,海潮考慮到答應送小可的事,推到十點半,并簡單說明了原因。
向飛心裏非常不滿,嘴上風輕雲淡:“鄭總到底年輕,放不下兒女情長。”
海潮道:“這跟年不年輕無關吧?”
向飛說:“有關。比如我,就可以做到工作第一。”
海潮說:“那是因為你沒遇到你愛的人!”
向飛斷然說:“我遇到了!沈畫!……但我不僅沒跟她發展,還拒絕她跟我發展!我為了什麽?”
海潮不想再說這個,低聲強調:“明天十點半。我準時到。”
次日晨為防堵車,海潮七點從家裏出發,他來接小可并非順路是專程,從他家到鄧家到北圖再到公司,是一個大四方形的四個點。擱以往跟小可說聲“不去接了”就行,現在不行。
到鄧家樓下七點半,他等到七點五十給小可打電話說到了,電話裏小可說她不去北圖了,她決定考東京大學,今天請老師另開書目,海潮當即大怒。去不去北圖沒關系,考哪裏也沒關系——他對着電話吼:“不去北圖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打個電話很難嗎?!”不待回答直接挂了電話。
小可舉着嘟嘟作響的手機愣住,如果說這之前她一直是在跟海潮賭氣,此刻,心情陡轉。說不去北圖是賭氣,說要考東京大學也是賭氣,只消對方再說幾句好話,她馬上下樓,并且,将昨晚受的所有委屈翻篇兒,絕不再提!事實上,她已經做好了出門準備,包都拿手上了,怎麽也沒料到他會為這點小事大動肝火!上午,小可一人在家靜靜想了很久,給歐陽老師發了短信,請老師幫着推薦考東京大學的書目。
小可突然又決定要去日本讓全家人不解,問也問不出什麽,只能任由她去。小可弄到老師推薦的全部書後,夜以繼日地看。常常,鄧文宣、惠涓下班回家,見她坐在桌前看書,晚上睡前,還原姿勢坐在那裏。他們感到哪裏出了問題,問沈畫,一問三不知。
這天晚上吃飯,小可頭一個吃完,吃完放下碗筷直接去她房間。惠涓看着她的背影:“瘦了!明顯瘦了!衣服都桄蕩了!這樣下去熬不到考試,人先得垮!”
鄧文宣叫:“小可!不能吃完飯就看書!出去走走!”小可已進屋關了房門。鄧文宣、惠涓擔心地對視,沈畫若有所思地開口:“是不是,跟海潮鬧矛盾了?”
兩口子恍悟,一個多禮拜了,沒見他倆出去玩兒過!
小可從屋裏出來去了衛生間,惠涓本想問問,看她臉色,沒敢。小可手機在房間裏響起,一開始大家都沒在意,惠涓先反應過來,邊嚷邊起身往小可屋裏沖:“別是海潮的電話!以為小可不接給挂了!”片刻,接着電話出來:“小可在衛生間,稍等啊你別挂!”到衛生間門口,邊敲門邊叫:“小可!海潮電話!”
海潮在樓下,希望小可下來。剛聽到海潮聲音小可眼睛就濕了,這些天來,她一直等他電話。才發現,她根本離不開他!沒他的生活根本不叫生活!這些天她拼命看書不為刻苦,是為忘卻。聽海潮已到樓下并邀她下去,憋了這麽些天的淚水一下子奪眶而出——她原來以為她要失去他了!
海潮開車帶小可兜風。一路上跟她道歉、解釋。解釋上次突然發火的原因,解釋這些天沒顧上打電話的原因。原因只一個:光瑞藥業上市在即,“腦神寧”銷售量須快速大幅提升,戰場時間就是勝利,醫院時間就是生命,商場時間就是金錢,他壓力很大……令小可在慚愧的同時,非常內疚。
半小時後,海潮送小可到家,小可開門正要下車,扭臉微笑對他揮手告別,他卻不敢看她,期期艾艾地說:“那個,時間晚了,我就……不上去看你爸媽了。”小可笑盈盈點頭;此時海潮越來越生自己氣,越來越後悔有話該早點說,現在不說更沒法說了,牙一咬一口氣道:“還有件事小可!我媽這幾天要來北京,想請你爸幫着看一看片子……”
上次手術完恢複後,海潮媽媽很快回了無錫老家,她學校裏還帶着畢業班呢。最近老人頻感頭痛,拍片子有點問題,當地醫生建議她來北京找專家看。下午,她給海潮打電話說了這事。
小可聽海潮說完,看他的目光如看陌生人:“你不會是為這個,才約我吧?”海潮連道:“不不不!一直想約你一直沒時間!剛才都跟你說了!”
小可道:“但在你媽媽有需要時,你有時間了!”
海潮低聲下氣:“我承認,我是想等徹底忙過這段後再約你,好好談;我媽媽突然要來——”
小可接道:“逼得你只好提前了!”一笑,搖頭:“海潮,我要是你,我不這麽做,我會直接跟你有事說事。以我們對彼此的了解、我們倆的交情,對方遇上這樣的事,無論如何不會不管。目前看來,我們彼此了解得還是不夠——怎麽也想不到像你這麽聰明的人能做出這等蠢事:需要幫助的時候,先談感情!談利益的時候不能談感情,否則,再真誠也是虛僞!”說罷,下車就走。海潮在身後叫她,她把手在腦後擺擺頭也不回道:“你媽媽的事,我跟我爸說,今晚上就說,到家就說,放心!”
海潮僵在原處,深知自己犯下了一個彌天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