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這一夜曹淩宿在了關雎樓,如靈落下了帳子,吹熄了壁角的燈火,只留下一盞套着厚厚燈罩的青瓷油燈,轉過身輕手輕腳地出了內卧。
錦緞幔帳裏,曹淩嗅着清淡的梨花甜香,慢慢覺得渾身都松弛了下來。他側過身看向裏面,薛令儀仰卧在榻上,輕薄的毯子随意搭在她的身上,腹部處有高高隆起的曲線,那裏頭,是他們的孩子。
心裏一陣柔軟,曹淩伸手撫了上去,輕輕摩挲了兩下。
這一晚曹淩身上的兇煞惡氣時不時便要飛溢而出,薛令儀瞧在眼裏只覺驚心動魄,雖她也盼着曹淩來,可這麽一個情緒不穩的男人杵在她的跟前,她心裏頭也是萬分的不安呀!
昏暗的帳子裏薛令儀瞧不出曹淩臉上的神色,只覺他手指輕柔,仿佛心情好了許多,于是也伸手上去,輕輕覆在曹淩的手指上:“他很強壯。”唇角勾了勾,心裏有喜悅溢出:“他喜歡聽絲竹曲樂,每每都動得厲害。”
曹淩隐約看到了薛令儀面目上的溫柔,心裏湧出陣陣歡喜,唇角也不由自主翹了起來,說道:“如此,明日我便取了洞簫來吹給他聽,卻也不知他可會喜歡?”
薛令儀笑了笑,将曹淩的手指握在手心,柔聲說道:“王爺親自吹奏,孩兒自是歡喜不禁的。”
曹淩笑了笑沒說話,只覺通身疲軟,眼皮打架,有陣陣睡意翻滾襲來。他将身子往薛令儀那裏靠了靠,溫熱柔軟帶着淡淡清香的身子,仿佛是一劑上好的安神藥,他漸漸緩了氣息,沉沉睡去。
薛令儀聽得耳畔呼吸舒緩,曹淩似是睡去,心頭的緊張也跟着漸漸退散,她稍稍動了動身子,然後閉上眼睛,慢慢睡了過去。
翌日,曹淩神清氣爽地從關雎樓大步離去,馬進忠弓腰垂背小碎步跟在身後,心中大感驚奇。那般的雷霆震怒,那般的暴跳如雷,還以為這幾日都要提着腦袋做事,不料才過了一晚,王爺便恢複如初了。
馬進忠心裏自然歡喜,然而想起關雎樓的那位薛娘子,由來起了幾分忌憚慎重之意。這可是個祖宗,以後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伺候了。
眼下薛令儀已是五個多月的肚子了,行動雖是有些不便,可喜的卻是,她已經不再犯惡心,倒是胃口大開,什麽都想吃。
這一日,薛令儀慵懶地坐于廊下寶座上,手邊兒的梨花木小幾上,幾個水晶盤兒裏,各色時令果子瞧起來新鮮可口。
薛令儀自來貪口,眼下正拿起一枚剝了殼的荔枝往嘴裏放,忽見得如碧匆匆從外頭走了進來,又觑得她的臉色不好,笑道:“哪裏惹了火氣來,臉色這般難看。”
說話間,如碧已然到了薛令儀跟前,福了福,擰眉道:“娘子,王爺家來了。”
薛令儀眉目間纏了些疑惑,笑問:“可是王爺得罪了你,不然王爺家來了,你怎的這般面帶怒容?”
Advertisement
如碧跺腳急道:“娘子還說笑,奴婢就說那孔儒人見天來定是不懷好意,偏娘子不信,如今可好,在外頭牆根下和王爺撞了個正着。之前王爺多久沒搭理過她了,現在倒是得了趣兒,王爺跟前笑得花枝亂顫。”
薛令儀見着如碧素日裏白皙臉皮漲得通紅,分明是氣狠了,不由得笑道:“撞見便撞見了,你又何苦生氣呢!”
如碧猶自不信這話是薛令儀親口說的,以為薛令儀懷了孩子,腦子也不甚清楚了,不由得拾階而上,憤而說道:“娘子可是糊塗了,若是王爺去尋她倒也罷了,分明是在咱們家門口攔下的,這又要另當別論了。”
如靈聞言也不由得皺眉道:“如碧這話倒是在理,瞧着孔儒人平日裏也是個穩妥的,怎的做下這種事來,倒叫娘子臉上不好看。”
“我瞧着你們倆平時也是穩妥的,怎好在娘子跟前搬弄是非,議論主子們的好歹,想是皮癢欠收拾了。”卻是李嬷嬷的聲音,唬得如靈如碧都忙跪倒在地,瑟瑟輕抖,再不敢多加言語。
薛令儀掃了一眼兩個如臨大敵般的丫頭,唇角挂起淡淡淺笑,說道:“嬷嬷來了。”
李嬷嬷一雙眼睛掠過那高挺的大肚,不禁眉眼間露出幾抹柔色,笑問道:“娘子今個兒胃口可好?”
薛令儀回道:“極好,尤其那一道酸筍雞皮湯,味道極佳!”
李嬷嬷一聽便笑了,都說是酸兒辣女,這胎若是再添得一位公子,王府裏頭便有五位公子了。如今大公子六歲,二公子五歲,都已經立住了,只看着後頭的幾位公子若都能順順利利的,這王府的人丁,就興盛了。
心裏頭高興了,李嬷嬷再看跪在地上的兩個丫頭,就不似方才那般惱恨,瞪着眼說道:“娘子如今懷着身子辛苦,你們倆不說逗着娘子樂一樂,倒好了,偏撿一些叫人心煩的事情鬧騰着娘子不安生,與你們有什麽好處?”
如靈機靈,忙磕頭道:“婢子知錯,再不會這般了。”
如碧有模學樣,也趕緊磕頭求饒:“再不敢了,望嬷嬷饒了我們這一遭。”
李嬷嬷瞧着薛令儀安坐寶椅只含笑不吭聲,心說打狗看主人,眼下這兩個小妮子,少不得還要放她們一馬。于是又呵斥了幾句,便叫了起。
等着李嬷嬷去了,薛令儀觑着兩個丫頭揪出了帕子擦冷汗,不由得笑道:“該,叫你們不分場合胡言亂語。”
如碧哭喪着臉道:“娘子也不說救救奴婢,只坐着看笑話。”
薛令儀波瀾不驚地笑着:“這笑話看得有意思。”又道:“你們兩個,也該受些磋磨責罰了,一個個管不住嘴,淨胡亂說話。”
如碧撅起嘴道:“娘子可真狠心,奴婢受苦,娘子哪裏來的好處了。”
薛令儀眯一眯眼笑道:“自然好處太多了。”
如碧氣急敗壞,便跺着腳不依。
如靈一巴掌打在她的背上,罵道:“你做什麽,惹了娘子生氣,看李嬷嬷不打死你。”又說道:“你當方才李嬷嬷何故放了你我,自然是瞧着娘子的臉面,不然手板子早打在手上了,還由得你在這兒嚷嚷。”
打了這一回岔,方才曹淩被孔儒人半道兒截走的事情,便無人再提了。
很快便到了午膳時分,大家都忙忙碌碌着往桌兒上擺菜,伺候薛令儀用膳,偏如碧臉色難看,不時往大門外頭竄去。
薛令儀對她的心事心知肚明,也知道這丫頭一根筋兒,是個說不通的。不理會她,只管自己吃了午膳,稍作歇息便去睡了午覺。
等着半下午的時候,門上的婆子來禀,說是聽雪樓的王娘子和周娘子一道兒來了,想同薛令儀說說話。
如碧管不住嘴,又碎碎道:“看看,這就是有模學樣,前頭孔儒人不就是尋了娘子說話,如此這般才見了王爺幾回,又重新勾得王爺的憐惜,如今就有人東施效颦了。”
如靈見她說得不像話,上前便擰她的嘴巴,低聲呵斥道:“你這死丫頭是死不悔改了不成?”
如碧捂着嘴巴本要喊疼,一瞥眼看見薛令儀望過來的那兩道冰涼如水的目光,也不知怎的,立時就膽生寒氣來,也不敢再說話,只垂着頭繼續去剝荔枝的殼子。
薛令儀收回了視線,淡淡道:“荔枝火大,不吃了,餘下的你們分了吧!”又望着那前來傳信兒的婆子道:“去把人請了進來。”
既然都把她當做了登天梯,她倒也願意送了這個人情去,總是王爺不獨是她一個人的,既是霸占不得,倒不如衆樂樂得好。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曹淩竟是整個下午都不曾轉回。
眼見天際一輪烏金将要西垂,周娘子和王娘子便是不願離去,猶自存着想要和王爺偶遇的期盼,也不能再繼續留在關雎樓不走。只得起身福禮,兩人攜手而去。
薛令儀坐在廊下繼續看庭院中風景如畫,心說那曹淩不在的時候,這王府裏雖說亦有風波,然則小風小浪,實在平和。眼下曹淩一歸家,倒好似燒滾了的油鍋裏,落了一滴水進來,登時油光四濺,頗是有些熱鬧了。只是這熱鬧總繞着她的關雎樓,她倒不知道這是該喜,還是該憂了。
眼下已是四月中旬,初夏的風帶着融融暖意,拂在臉頰,竟有幾分不意的舒懶。薛令儀躺在湘妃榻上,竟迷迷糊糊又小睡了一會兒。
晚膳時分,曹淩終究還是來了。
薛令儀搭着如靈的腕子站起身來,笑着福禮:“王爺來了。”
曹淩眉眼溫柔,快步走上前來扶住了薛令儀,溫聲道:“說幾回了,你懷着身子,以後免了你所有的禮,你卻總是不聽。”
薛令儀抿唇笑道:“自古禮多人不怪,王爺瞧見我乖巧懂事,想來也會更歡喜我的。”
她的話調皮直白,又帶着幾分桃紅色的暧昧,曹淩清俊的臉上迅速氲起意味不明的笑,他瞅了薛令儀一眼,漆黑如墨的雙瞳中,目光漸漸變得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