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曹淩洗漱後換了一身幹淨舒爽的衣衫, 擺擺手叫伺候的小厮退下,才慢條斯理踱步出去。薛令儀此時已經恢複了往常的神色,擡頭見着曹淩出來, 向他甜甜一笑。
若是往日,曹淩見着這樣的笑容, 只會覺得心裏溢着甜味,渾身上下都是說不出的松快,可今個兒卻是不一樣,他心裏沉甸甸的, 總是覺得不安。
薛令儀很快就覺察到了曹淩的分心,方才生出的不安,如今又攪合得她心神不寧, 只是她已經下了決心, 眼下的日子,且先過一日說一日,至于以後,事到臨頭了,又再說便是。
于是薛令儀也不多問, 只裝着若無其事,同曹淩說起了曹貞素日裏的趣事。
曹淩回來還沒瞧見過曹貞, 笑道:“貞娘哪裏去了?”
薛令儀笑道:“前陣子張夫人一直纏綿病榻,這幾日好了些,玉珠才有空出來逛逛,羽哥兒和貞娘素來喜歡玉珠, 幾個人一道兒往花園裏去了。”
聽見張文芝的病情竟是有了起色,曹淩眉峰微皺,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他是去京都前安排下去的, 他的後宅裏,容不下這等吃裏扒外的。
張文芝若是争寵,到底沒傷了性命,曹淩看着曹玉珠的臉面,還能忍了她,可她一心都是想着慈安宮,入府這麽些年了,玉珠都這麽大了,竟還背地裏沖他捅刀子。難道他不知道,太後的心裏,一心只想着潭王以後能做了皇帝,還有他母後——
曹淩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他母後當初去得蹊跷,聽說這檔子事兒裏頭,也沒少了當今這位太後的手筆。
薛令儀沒察覺曹淩的異樣,又笑道:“羽哥兒如今會寫字了,話也能說順暢了。”
曹淩面露驚喜:“果然?”
薛令儀點點頭:“妾身送他去了學堂,原也沒想着能學會什麽,只是想着整日裏困在妾身身邊,不如出去多見見人,倒是歪打正着,可被妾身高興壞了。”
曹淩笑道:“這是好事兒,等他回來了我瞧瞧。”
薛令儀抿着唇笑道:“羽哥兒想王爺呢,每日裏都問王爺幾時回來,妾身回答不知道,他就要生氣,還給妾身臉子看。”
曹淩笑道:“那可是沒白疼他。”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顏清羽抱着曹貞從外頭沖了進來,一進門便東張西望,瞧見曹淩了,臉上立時笑了起來,脆生生喊了一句:“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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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貞也能跟着說幾個字了,雖然她不是很認識曹淩了,但是也跟着顏清羽喊了一聲:“爹!”
曹淩笑着起身應了上去,顏清羽放下曹貞,幾步便奔了過去,一頭紮進曹淩懷裏:“你去哪兒了,羽哥兒很想你。”
男孩兒身上散發着散散幹淨清新的味道,曹淩用力抱了抱他,笑道:“爹出門做大事兒去了。”
顏清羽擡起頭,乖巧說道:“下回羽哥兒也去,跟爹一起做大事兒。”
曹淩哈哈笑了起來:“好,咱們父子倆一起做大事兒。”
曹貞這時候走了過來,将曹淩一條腿抱住,閃着水汪汪的眼睛仰頭看着,喊道:“爹!”
曹淩彎腰将曹貞抱起來,颠了颠笑道:“好丫頭,又重了。”一擡頭,見着曹玉珠怯生生立在門口,笑容先是一滞,又勾起唇角說道:“珠兒怎麽不進來?”
曹玉珠沒見過這樣的父親,或者說,沒見過哪個孩子能和他這般的親密無間。雖然父親一向待他們溫和可親,可他是父王,是個王爺,曹玉珠心裏始終揪着,雖然心裏渴盼着,卻見着父親的時候,卻從來沒有向羽哥兒那般,那樣完全的放松過。
“給父王請安。”曹玉珠款步上前,姿勢優雅地給曹淩行禮。
曹淩笑道:“起來吧!”抱着曹貞轉身回了長榻那裏坐下,說道:“都過來坐下。”
翻過年曹玉珠就十歲了,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曹淩好些日子沒見過她了,今個兒一打量,笑道:“轉眼間珠兒就是個大姑娘了。”
曹玉珠還腼腆地笑着,可薛令儀卻是聽出了這畫外音,這意思是曹玉珠到了該找婆家的年紀了。薛令儀看了看曹玉珠,又轉頭瞧了瞧還咬着指頭的曹貞,心裏忽然間想起了被她送去莊子的那丫頭。
心裏一瞬間仿佛墜入了谷底深淵,薛令儀一面厭惡着,一面又心疼難過着。
屋子裏的談話還在繼續,顏清羽聽着曹淩說着他出門所見風景,眼睛忽閃忽閃眨了眨,說道:“爹,咱們去周家莊吧!”他在那裏住了許久,還記得周圍田野極是寬闊,一望無際的山巒連綿起伏。
薛令儀眉頭皺了皺,低聲呵斥道:“你爹才回來,好生休息了再說。”
顏清羽愣了一回,轉頭又向曹淩道:“爹,晚上我給你洗腳,洗完腳就不乏了。”
曹淩心裏一暖,笑道:“爹可舍不得叫你給我洗腳。”又笑道:“羽哥兒不錯,知道孝順爹娘了。”
顏清羽抿着唇很是高興地笑了一回。
曹玉珠看在眼裏,心裏漸漸生出了些許的難過來。她也願意孝順的,只是她不敢說。
中午的時候,幾個孩子都被留下一同吃飯,等着吃過飯曹玉珠離去的時候,曹淩神色未變,依舊是帶着和煦溫暖的笑,但眼中的暖意卻淡了許多,笑道:“你薛娘娘懷着身子,你以後要多來,管束着弟妹,也是你的一片孝心了。”
曹玉珠忙矮身蹲禮,恭敬回道:“女兒知道了。”
曹淩看着曹玉珠拜別離去,眼中沉沉看不出心思。這孩子能和明娘交好是最好的,以後等着張氏去了,也好有個妥當的去處。
等着顏清羽和曹貞去午睡,曹淩扶着薛令儀在床上歇下,笑道:“前頭還有些要緊事,等晚上了我再來陪你。”
薛令儀含笑點點頭,就目送曹淩離開了。她這會兒心裏倒是踏實了許多,瞧着曹淩的樣子,倒不似要将她送去莊子的模樣。
曹淩一進得玉堂齋,趙世榮就飛一般沖了出來,急不可耐扯住了曹淩的袖子:“說了沒?我什麽時候能見她?”
曹淩滿臉的無可奈何,将趙世榮的手扯下去,一路往屋裏走,一路道:“哪裏這麽容易的。”
趙世榮立時追了上去,逼問道:“你沒說?”
曹淩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趙世榮,神色凝重:“她懷着孩子,我怕說了她情緒激動,再出了事。”
趙世榮沒說話,只是瞪着曹淩,臉上又是惱怒,又是傷心。
曹淩沒理會,自顧自地坐在書案後頭,将一旁的一摞信件拿過來随便擺弄了兩下,終是心神不安,擡頭說道:“她有愧于你,她親口說過的,這輩子就算是在外頭受了再大的罪,也絕對不去見你。之前她被呂賊追得東躲西藏,孩子又找不到,那麽艱難的時候她都沒回去找你,眼下忽然說要見面,我擔心她受不住。”
趙世榮沒說話,慢慢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垂下了眼睛抱住了臉,好一會才哽咽道:“我從來都沒怪過她的,我只想見她,這麽多年了,我很想她。”
曹淩靜靜看着趙世榮,這感覺他知道,以前他一直以為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她了,思念那麽深,那麽久,裏面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耐心些,我會找機會的。”半晌後,曹淩輕輕說道,忽的眼裏一亮,聲音變得高昂,問道:“你可想見見那兩個孩子?”
趙世榮一怔,随即擡起頭來,臉上還沾着淚痕,可眼中卻閃着明亮的光:“見!”他急切道:“我想見。”
曹淩笑了笑:“這個容易。”只是很快,他想起了一些事情,将信件推開,神色變得凝重;“他們就在這裏,随時可以相見,但是有個人,咱們得趕緊見一見了。”
趙世榮臉上的喜色也慢慢凝固,他也想起了那件事,向着曹淩點點頭,兩人一道往屋門外走去。
兩人到達周家莊的時候,如靈正帶着範丫在認字,而院子裏,并沒有範舟的身影。
趙世榮沒見過顏清羽和曹貞,可看見範丫的時候,他卻一瞬間激動了起來。這丫頭和明娘小時候一模一樣,只是明娘更白皙些,眼神也更明亮些。
“這,這丫頭——”趙世榮看向曹淩。
曹淩點點頭,臉色有些陰沉:“是那個孩子。”
趙世榮臉上的驚喜漸漸消散了,他回頭看向那女孩兒,她因為見着生人害怕,已經躲在了那個紅衣丫頭的身後,只露出了一對兒眼睛,忽閃忽閃的。
這便是那個呂賊逼迫明娘後生下的孩子了,趙世榮心裏說不出的難過,瞧着那張小臉兒,他下意識便想要親近,可想起她的親生父親,又忍不住生出了憤怒。可最終,他還是慢慢走了過去。
“你就是範丫吧!”趙世榮笑着蹲下來,向範丫招手道:“過來,給,給爺爺看看。”他這麽一把年紀了,叫聲爺爺不為過。
可範丫卻立時縮了回去,整個人躲在了如靈身後,她害怕地揪住了如靈的衣服,雖然面前的老者面色慈善,可她還是很害怕。
如靈詫異地看着眼前這個和藹可親的老者,再擡頭看向曹淩的時候猛地一驚,忙矮身福禮:“給王爺請安。”
曹淩擺擺手示意如靈起來,問道:“範舟呢?”
如靈眼裏露出悲傷,轉身向左邊角落裏的一處屋子看了看,說道:“回王爺的話,範老爺在屋子裏呢!”頓了頓又補充道:“範老爺的娘子沒了,這幾天他總是躲起來哭。”
曹淩一愣:“他怎麽知道他娘子沒了?”
去救住金娘子的人确實是無功而返,可說金娘子死了,誰看見了?
如靈嘆了口氣,輕聲說道:“前些日子莊子裏潛進了一個黑衣人,扔了個包袱在屋子裏便跑了。”說到這兒,如靈面露不忍和悲戚,又帶了一些驚懼,輕聲說道:“那包袱裏面,正是範老爺娘子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