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範舟已經幾天沒從屋子裏頭出去了, 把門關得緊緊的,連範丫叫門他也不開。好在如靈是個靠得住的,一旁細心安慰, 又操持範丫的日常起居,孩子如今倒和如靈親近得不行。

曹淩同趙世榮面色凝重地站在門外, 兩人互看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濃濃的憂慮。

上前敲了敲門,曹淩朗聲說道:“是漢子就出來,婆娘死了, 你當男人的不想着給她報仇,跟個小媳婦兒一樣躲在屋子裏做甚?”

屋子裏猛地有一陣響動,很快就又消失不見了。

曹淩又同趙世榮對看了一眼, 趙世榮開口道:“如今過來就是同你商量對策的, 難道你就不想着親手給你女人報仇雪恨?”

屋子裏,範舟握着拳頭立在中央,兩只眼睛熬得通紅。他心裏恨毒了,可恨毒了的是誰,他也分不清楚了。那個姓呂的他自然是恨的, 可是連帶着外頭的範丫,還有她親娘薛娘子, 他也都忍不住恨了起來。若不是她們,他家婆娘還好好的。

只是——

範舟抹了一把眼淚,又想起那薛娘子的堕胎藥,還是他家婆娘偷偷給倒了的, 心裏一滞,又知道如今這境地,也不能賴到人家薛娘子頭上去。

想着想着, 範舟就抱着臉蹲了下來。他家婆娘沒了,以後,他就沒老婆了。

屋門又被人敲響了,外頭的人又說道:“便是不為旁的,也要為丫頭想想,養了這麽大了,也是不容易,你總該為她的以後做個打算,也不能就躲在屋子裏,一輩子不見人了。”

範舟一雙手擠着臉上的肉,腦子裏忽就想起了範丫來,那麽小小的嬰兒,紅唇大眼睛,忽閃忽閃看着他,把他的一顆心都給看化了。後來大了,會甜甜沖他叫爹,沖他婆娘叫娘——

猛地從地上站起來,範舟抹了一把臉,上前開了門,對着外頭的人道:“怎麽報仇?”

好幾天了,範丫頭一回見着自己爹,立時興奮起來沖了上前抱住了範舟的腿,喊了一聲:“爹!”等着揚起小臉兒,兩個眼圈兒就紅了,問道:“爹都不理我。”

範舟心口一痛,鼻尖一酸,眼淚就從眼眶裏沖了出來,彎腰将範丫抱起來,哽咽道:“是爹不好,爹以後改。”

範丫伸着兩條小胳膊緊緊摟住了範舟的脖子,也不知怎的,心裏委屈得厲害,張開嘴就嚎啕起來。等着好容易哄好了範丫,範舟想着要商量報仇的事兒,就想着把範丫給如靈帶,可範丫卻是怎麽也不肯松手,勸了幾回,又哭了起來。

趙世榮看着那張酷似明娘的臉,那小眼睛吧嗒吧嗒流着眼淚,那小嘴巴抿成了一條線,心裏頭心疼壞了。雖是知道這孩子親爹是哪個,可稚子無辜,怎麽也不能怪到孩子頭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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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給爺爺抱抱。”趙世榮本是想着叫孩子管他叫外祖父的,也算是認下了這孩子,可想着明娘那丫頭的脾氣,到底還是沒敢把外祖父這三個字說出口來。

範丫淚眼迷蒙看了看趙世榮,見他面容慈愛,眼中閃着柔光,腦子裏就想起了以前在梅子莊的時候,那個對她一直很好的爺爺來,竟是伸出手臂肯讓趙世榮抱了,還嗚咽着喊了一句:“爺爺。”

趙世榮被這聲爺爺叫得心都軟了,抱在懷裏,一下子就想起了當初把明娘抱着的感覺,也是這般軟軟的,小小的,立時輕輕在範丫後背上拍了兩下,軟聲哄道:“呦呦,丫頭不苦啊,爺爺叫他們給你做好吃的。什麽栗子糕呀,糖杏仁呀,橘餅,青梅子——”

說着說着,趙世榮忽然瞧見範丫擡起頭看着他,也不哭了,眼睛還濕潤潤的,跟兩丸黑水銀一般,那可憐巴巴的眼神,一下子叫趙世榮卡了殼,然後将範丫摟在懷裏,眼睛就濕潤了。

當初的明娘,也是這樣子看着他的,然後在他的身邊一天天長大,後來成了一個窈窕美麗的少女,卻忽然跟着她娘,從他的生命裏,直接消失了。

範舟是個憨直的農家漢子,只是以為這位年長些的老爺,怕是家裏頭沒閨女,這才這般喜歡他的丫頭,可曹淩卻是心知肚明。這孩子,長得确實是像極了明娘。這也是當初他們父女在關雎樓裏住的時候,他能忍着沒發飙的緣故。

趙世榮很快醒過身來,抱起範丫說道:“你們說話,我帶孩子去廚房找些吃的,她八成是餓了。”不然也不會哭得這麽傷心,一說起吃的,就不哭了。趙世榮忍不住心裏嘆氣,這孩子連喜好都和明娘一樣,當初明娘哭鬧的時候,他就會抱着她出門去逛鬧市,什麽臭豆腐,什麽炸元宵,都是明娘當初愛吃的。

“你也跟着我一道兒。”趙世榮招呼了如靈,他到底是個生人,跟着個熟悉的,丫頭也好少些害怕。

等着他們去了,曹淩直截了當說道:“報仇的事情只管交給本王,那個姓呂的到時候抓了來,叫你一刀了結了他的性命,給你家婆娘報仇,只是本王這裏有事要你做。”

人家給自己報仇,自己給人家做事,也是應該的,範舟說道:“王爺說吧,什麽事?”

曹淩笑道:“爽快。”又道:“你也知道,這事兒鬧出來了,于那孩子的親娘來說,名聲是盡毀了。雖是本王維護再三,可到底人言可畏,又被人捅去了京都,連皇帝也出面過問了。說是要本王攆了她出府,以後也不能在身邊伺候。”

範舟沒想到事情竟是鬧到了皇帝老子跟前去,又聽到薛令儀要被攆,立時急了:“這怎麽成,攆了她,以後還叫她怎麽活。再說了,她還懷着孩子呢!”

曹淩沉着臉色點點頭:“自然是要等着孩子生出來再攆,雖是本王府裏頭女人衆多,可把孩子給了誰養,到底不如在親娘跟前。你們到底不同,你們沒孩子,能把那丫頭當作眼睛珠子來看,可府裏頭夠格能養孩子的,膝下都有孩子了,到底不能一心一意對孩子。”

範舟更急了:“這怎麽能成?”他在關雎樓雖是不敢出門,可顏清羽和曹貞在院子裏笑鬧的時候,他也是扒着窗子看見過的,那兩個孩子,一個瞧着好似腦子不靈光,一個還那麽點大。

“王爺請說,小的能做下什麽?”

曹淩滿意地笑了:“你要去趟京都,到時候皇帝陛下會親自召見你,你就說,範丫就是你和你娘子親生的,之所以鬧出來這事兒,原是那姓呂的逼迫的。如今他逼迫不成,就害死了你家娘子。至于為什麽會選你們家,就說因着你家孩子長得肖似本王的側妃,這才遭此厄運。這世上相貌相似的也多了去了,不見得就是親生的。”

範舟立時明白了,跪倒在地磕了個頭:“小的知道了,只是去京都長路跋涉,孩子就放在這裏吧!她年紀小,身子骨又弱,小的害怕她路上染病。”

曹淩點點頭,彎腰伸手将範舟扶了起來:“你放心,孩子在這裏必定會照顧穩妥的。”

等着範舟踏上去京都的路程時,已經是兩天後的事情了,他先把自己婆娘的頭顱小心安葬,又把那也黑衣人的挑撥,也告訴給了曹淩。

曹淩冷冷笑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他會不得好死的。”

因着曹淩這裏還沒同薛令儀漏了消息,趙世榮想着,反正回去了也見不着,眼前正有一個,倒不如留在莊子裏。等着曹淩那邊兒一步一步告訴給了明娘知道,到時候他再回去相見。

曹淩一聽覺得甚好,就自己回去了,只是才進了府門,就聽說薛令儀叫人駕了馬車,竟是要往周家莊而去。

這還了得,曹淩忙向關雎樓走去。

薛令儀正坐在廊下椅子上,挺着大肚子,行動極是不便。

紅袖在一旁伺候着,眼中含着擔憂,小心勸道:“娘娘如今懷着身子呢,若是有事,不如把人叫進府裏,何苦自己颠簸受累。”

薛令儀搖搖頭,神色哀傷道:“原都是我的罪過,我這是去賠禮求人原諒的,如何能把人叫進府裏頭。”

如碧在一旁湊不上數,先是瞪了一眼紅袖,又轉頭狠狠剜了一眼如錦。旁人不知道,可她卻是清楚的,這事兒就是這死丫頭挑起來的。也不知道背地裏同娘娘說了什麽,娘娘先是痛哭了一場,後頭難過了許久,便叫人駕車要出門了。

如錦有些瑟縮地往牆角立了立,如碧是個暴脾氣,好不好的鬧起來,左右還是她吃虧。想着,又想起了自己姐姐福兒,如今雖在常青閣伺候,卻是不得新王妃的喜歡,每日裏被欺負,很是過得不如意。前幾日尋了她過來,便央求着,看看說到娘娘這裏,能不能瞧在以前她也效力過的份兒上,把她從常青閣裏撈出來。

翠夏因着是苦日子過慣了的,如今沒了蘭嬷嬷折磨她,便是受了冷落,倒也能坦然接受。只是福兒便不一樣了,雖沒觊觎以前的風光,可也不想憑白就被人欺辱。

如錦惦記姐姐,這幾日從她相好的一個婆子那裏得了個莊子裏的消息,便馬不停蹄,就告訴到了薛令儀這裏。

曹淩進得院子裏,薛令儀見着是他,鼻子一酸,便想要哭。她心裏苦得很,當初範家夫妻救下了她,還替她養了孩子,她雖不愛看見那丫頭,可偶爾瞧了幾眼,也是知道的,他們把孩子照顧得很好。如此心善的樸實之人,卻因着她,遭受了如此厄運。那金氏嫂子,不該死的。

“這是怎麽了?怎麽忽然想起來去莊子上了。”曹淩上前抱住了薛令儀,擡手輕輕擦去了她眼角的淚痕。

薛令儀哭道:“有人因我而死,我如何能心安。”

曹淩便明白了,薛令儀這是知道了範舟的婆娘沒了的事情了。

“你別哭,我已經安排妥當了。”曹淩說道:“範舟已經去京都,一則是皇帝召見,為你正名,說清楚那丫頭是範舟和他娘子親生的。二則,我也答應那範舟,等着姓呂的抓到後,讓他親手報仇雪恨。”

薛令儀撲進曹淩懷裏,心裏難受得要命。

一個月後,薛令儀生了,這回生的是個小子,可把曹淩樂得不行,取名為曹煦。趙世榮也知道了消息,趁着夜色偷偷摸摸過來了關雎樓,看了熟睡的顏清羽,又去看了曹貞,還有還在襁褓中的曹煦。想要去看看薛令儀,卻被曹淩攔了下來。

“她剛生完孩子,正是身子骨弱的時候,要是看見了你,可不是要了命的事情。你再忍忍,再忍忍。”

趙世榮聽了曹淩這話,也不敢去了,看着三個孩子養得這麽好,猜着他那眼珠子日子該是過得不錯的,就又趁着夜色,轉回了周家莊。

等着薛令儀這裏終于出了月子,帶着範舟回來的馬車也剛剛到達武陵鎮,只是才進了武陵的地界,便有人出手劫持了範舟,便連周家莊的範丫也被人劫持了去。一起住在周家莊的趙世榮和來搶人的黑衣人打了個照面,一番打鬥後也受了重傷,昏迷在床上一直未醒。

曹淩坐在屋子裏很是皺眉不展,很久後問馬進忠:“折子送去京都了嗎?”

馬進忠忙回道:“回王爺,已經快馬加鞭送過去了。”

曹淩點點頭,又揉了揉眉心。

明娘這裏還什麽也不知道,但是看着趙三爺傷勢那麽重,曹淩心想着,還是要抽個時機,告訴給薛令儀才是。還有範家父女——

曹淩立在窗格前,很是重重嘆了口氣。然後漸漸的,眼神重又變得淩厲。這些事情,連想都不必想,必定是呂雲生所為。

自打皇帝召見了範舟後,這裏頭的事情便都明白了,一切都是那個呂雲生搞得鬼。皇帝固然念及舊情,可這時候也再不能容下那呂雲生了,将他一撸到底,連宅子都收回來了。只是那姓呂的經營多年,便是朝堂上勢力一朝被瓦解了,可江湖中,他的底子卻還深着呢!

還是大意了!

曹淩正想着,門外忽的進來了紅蓮,對着曹淩一福,說道:“王爺金安,娘娘想請王爺往關雎樓去一趟。”

“有什麽事?”曹淩有些疑惑地問,明娘從不會白日裏主動過來喚他,今個兒怎的破了規矩。

紅蓮憂心忡忡道:“娘娘哭得很傷心,又有些心神不定。”

曹淩一驚:“可是你家主子知道了什麽?”

紅蓮想了想,說道:“仿佛跟周家莊有關。”

等着曹淩去了關雎樓,薛令儀早耐不住迎了出來,兩只眼睛已經哭得通紅,見着曹淩先是急速走了兩步,忽而又停了下來,一雙眼看着曹淩,眼淚便落了下來。

“你才出月子,還是不要哭,再壞了眼睛。”曹淩趕忙迎了上來,将薛令儀攬着,柔聲說道:“咱們回屋裏去。”

一時在屋子裏落了座,薛令儀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淚,哽咽道:“父親他,父親他可還好?聽說他受傷了,如今傷勢如何了?”抽噎了兩下,又快速問道:“說是範家父女都被捉了去,如今可有消息了?”

到底還是都知道了,曹淩神色凝重地看着薛令儀,輕聲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瞞你,趙三爺如今傷得很重,已經好多天沒醒了,至于範家父女兩個,半點消息也沒有。”

薛令儀一瞬間崩潰了,這三個人,哪一個出了事她都沒法子接受。

“我想去看看。”薛令儀哽咽着,伸出手扯住了曹淩的衣袖。

曹淩想了想,雖是覺得如今這情勢,還是留在府裏頭最安全,可到了這份兒上,想來也是攔不住了。

“成,你收拾一下,咱們這就去。”曹淩在薛令儀的額角上吻了吻,輕輕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瘋狂刷題,更的少了,等考完了就解放了…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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