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秦雪嬈坐在椅子上, 手裏拿着把銀質小矬子正慢慢磨着指甲,瞥見南星從外面走了進來,問道:“怎麽, 還是不肯回來?”

南星扠手道:“是的,薛側妃只說莊子裏住着極好, 府裏也沒事,便不回來了。”

“呵,還真敢說。”秦雪嬈将手上的小矬子扔到了桌子上的盤子裏,不高興道:“樓氏都已經死了, 她還鬧得什麽脾氣,雖說王爺偏愛,也不該這麽蹬鼻子上臉, 以為自己是天王老子不成?”

南星輕聲說道:“其實側妃不回來倒也好, 王妃還省得擔了幹系,好不好的,那莊子也是側妃自己的,出了事情也賴不到王妃頭上去。”

不過區區一介側妃,倒比她這個王妃瞧着還金貴。

秦雪嬈冷眼道:“當我願意瞧見她那張臉, 只是如今王爺跟前我說不上話,那件事兒, 還得由着她去說和。”

提起那件事,南星皺眉道:“王妃何必給自己攬下這不讨好的差事,王爺如今專寵側妃,想李夫人那等的絕色, 還只能冷落蘭床,獨守孤燈,那樓五姑娘的相貌不過尋常, 怕是出力不讨好,再惹了王爺不快。”

秦雪嬈擺擺手道:“這事兒不該這麽看,那樓五姑娘即便不得寵,只要她此番能進得府裏,樓氏一門便能歸為我秦氏門下,為我所用。”說着又嘆道:“我何嘗不知,樓五姑娘便是入得王府,怕也只能獨守空房。只是我無寵,那樓家前來投靠,若能收攏麾下,以後也是個助力。你看這府裏,張氏大病了一場,如今瞧着也沒了以前的精氣神兒,整個人怏怏的,說三句,回不到半句,還要嚷累。還有那孫氏,本就軟綿綿的性子,又同那薛氏交好,也是個沒用的。”

南星說道:“還有李夫人呢!”

提及李春華,秦雪嬈哼了一聲:“那女人性子清傲的很,如今是無寵,不然也是個難對付的。她膝下又有個兒子,李家也在王爺跟前很是得臉,除非她自願的,不然要想拉攏她,怕是不比将樓家的五姑娘弄進府裏更容易些。”

只是南星還是覺得這事兒難辦,便是薛側妃肯回來,可她就願意在王爺跟前進言,再弄個女人進府分寵嗎?

秦雪嬈還在擰着眉尋思着,半晌舒展了眉峰,冷笑道:“她不願意回來,我便去接她回來,王爺不在家,不好叫她獨自在莊子裏住着,再招了閑言碎語的,王爺臉上也不好看。

打定了主意,第二日收拾了一回,秦雪嬈便坐了馬車,出了府門去。

彼時李春華正坐在廊下,看院子裏丫頭帶着曹恩玩雪。

綠容捧着一個琺琅嵌紅寶石的手爐走了過來,輕聲道:“夫人,手爐。”便拿走了她手上已然溫熱的手爐,将新燒的手爐放了上去。

李春華将手爐撫了撫,觸手可及的溫暖叫她一瞬間松散了筋骨,淡淡道:“聽說王妃出門去了。”說着唇角微帶冷笑:“是去周家莊了?”

Advertisement

綠容答道:“正是。”

“她還真是死心不改呢!”李春華将厚毛棉披風緊了緊,冷笑道:“要是沒她這個做王妃的故意的不聞不問,那樓氏天大的膽子,又哪裏敢抓了薛氏的兒子去對付她。如今樓氏畏罪投缳,說是死無對證,可她真以為那薛氏是個傻子,就看不出這裏面的勾繞了?還想要薛氏助她一臂之力去說服王爺讓樓家五姑娘進府,真是異想天開。”

是不是異想天開的,總也礙不到她們汀蘭苑,王爺走了許久,卻也不知京都裏的情勢如何了。

綠容有些憂心道:“也不知這天寒地凍的,王爺在京城如何了。聽說京都的冬日可不比咱們這裏暖和多少。”

提及那個薄情郎,李春華眼中掠過一絲凄楚,很快冷起臉道:“他自有奴婢下人伺候,哪裏就凍着他了。”

綠容見着李春華還是任性如常,輕聲道:“夫人,都說王爺以後是要做那九五之尊的,所謂伴君如伴虎,夫人的性子還是要改改的。”

李春華抿了抿唇沒說話,只是将手爐攥得更緊了些。

薛令儀知道秦雪嬈過來周家莊的時候,正抱着貞娘,看顏清羽和顏清和下棋,旁邊還坐着範丫,不是拿眼睛偷偷看向薛令儀,又看向她懷裏的貞娘,眼中不時有豔羨的情愫流出。

聽見秦雪嬈來了,薛令儀臉上溫和的笑很快就消失不見了,這個女人還真是陰魂不散。

将曹貞放下,薛令儀起身道:“将姑娘少爺帶去東院兒玩耍,都小心伺候着。”又道:“去烹制了新茶,再上幾碟子點心來。”

立在庑廊下,薛令儀瞧着秦雪嬈進了院兒裏,才緩步下了石階,等着秦雪嬈行至跟前,矮身福了福,臉上含着一抹淡笑:“給王妃請安。”

秦雪嬈忙上前扶起薛令儀,含笑道:“你我姐妹,何必行此虛禮。”又笑道:“多日不見側妃,側妃的氣色更好了。”

姓呂的死了,她心無旁骛,吃得好睡得香,自然要氣色好了。

“王妃瞧着氣色也甚佳呢!”薛令儀寒暄着,便打了個手勢,笑道:“王妃請。”

一行人進了屋裏落座,秦雪嬈四下裏看了一回,笑道:“此處雖是精致雅趣,到底不比王府富貴,側妃也住了多時了,我瞧着,也該回去了。”【工仲呺:shouzi988】

薛令儀垂眉含笑:“有勞王妃記挂,只是這裏住着清靜,左右王爺不在家,妾身偷個懶,在此處也過一陣子閑雲野鶴的日子。”

秦雪嬈伸手端起茶盞,輕輕吹去了上面的茶沫,抿了一口又放下,再擡起頭的時候,笑容裏便不似之前那般春風和煦,卻是帶了淡淡的傷感:“側妃可是聽說了,樓側妃她沒了。”

薛令儀沒說話,手指輕輕拂過桌面,面上露出幾分難過之色,輕輕道:“樓側妃年紀輕輕的,真是可惜了。”又道:“聽說是受了王爺的責罰,樓側妃心氣兒向來清傲,受不住便投缳自盡了。只是樓側妃去的輕巧,幸而王爺不怪罪,不然樓家也要跟着吃瓜落了。”

秦雪嬈拿了帕子輕輕按着眼角:“可不是說的,幸而王爺仁慈。只是可憐了二公子,小小年紀就沒了親娘了。”

薛令儀跟着按了一回眼角,嘆道:“幸好還有孫姐姐。”又故作歡喜,輕笑道:“孫姐姐自來性子溫和,由她照看二公子再合适不過了,王妃也不必憂心。”

秦雪嬈嘆道:“可不是,孫氏是個性子溫和的,由她照看自是極好的。”

聽了這話薛令儀還有些詫異,卻見着秦雪嬈忽然起身,沖着她矮身福禮,唬得薛令儀忙從榻上站起了身,往旁邊躲避,驚訝道:“王妃這是做甚?”

秦雪嬈面露懇求,哀求道:“雖是孫氏性子柔婉,可到底她不是二公子的親母,以己度人,我瞧着三公子,就忍不住為二公子傷心。我想着,倒不如将樓家的五姑娘納進府裏,她是二公子的親姨,必定将二公子為視如己出,好生照看。”

薛令儀眸光微沉,卻轉而嘆道:“王妃以己度人有了這念頭卻也不差,只是這事兒該是同王爺商議的,倒不必同妾身說明了。”

秦雪嬈嘆道:“你也知道,王爺跟前,我素來是說不上話的。”瞥了薛令儀一眼,見她神色不動,波瀾不驚的模樣,心中暗恨,又上前拉起了薛令儀的手,笑道:“這事兒啊,我尋思了許久,還是得側妃去說和。王爺待側妃如何衆人皆知,若是側妃肯出言相幫,這事兒必定十拿九穩。”

薛令儀笑了笑,扶着秦雪嬈落座,複歸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笑道:“王妃看重,本是不該推辭,只是王爺的事情妾身素來不多問,不多管,這事兒倒不如王妃寫了信劄少去京都,準不準的,只看王爺便是。”

寥寥幾次交手,秦雪嬈便知道薛令儀并非好說話的主兒,于是嘆了口氣,眼睛瞥向了南星。南星略點點頭,就悄無聲息退出了門去。

薛令儀便知道這女人不會善罷甘休,端起茶碗慢慢抿着,且等着她的後手。沒料到幾息未過,南星牽着二公子曹華走了進來。心裏一動,暗叫不好。

果然,曹華進得屋裏見着她的面,便哭哭啼啼上來叩拜,又哭道:“華哥兒求娘娘,幫華哥兒在父王跟前說說,就叫華哥兒的姨母進來陪華哥兒吧!孫娘娘固然好,可孫娘娘已經有了安哥哥了,華哥兒沒了母親,只想要姨母進府陪伴。”

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小孩子,淚眼模糊,苦苦哀求,薛令儀看不過眼,起身将曹華拉了起來,曹華瞬時撲進了薛令儀的懷裏,抽抽噎噎哭得不住。

秦雪嬈心中暗自得意,這薛令儀看着冷若冰霜的,可也是生了幾個孩子的母親了,當了娘的人,自是看不過孩子掉眼淚的,這寶貝果然是押對了。

薛令儀無奈地輕拍着曹華,輕言細語安慰着她。她自然清楚秦雪嬈打得什麽主意,只是她心裏卻也有另一番心思。

樓氏自然是對她不懷好意,只是當初卻是她自己走出這府門的,說到底,罪不該死。可曹淩卻勒死了她,并叫人僞造了投缳的樣子,遮人耳目。

“王妃的意思妾身知道了,這事兒呢,妾身會修書一封送去京都,但是至于王爺是如何打算,妾身便不能夠左右了。”

秦雪嬈立時笑了起來:“側妃果然長着一副菩薩心腸。”又沖曹華道:“華哥兒還不趕緊拜謝薛娘娘的大恩大德?”

曹華果然就要下拜,被薛令儀拉住,輕輕撫了撫他的小臉,憐惜道:“莫哭了,眼都哭腫了呢!”

秦雪嬈心願達成,自然沒必要再過多逗留,略勸了幾句,見薛令儀執意不肯回府,便作罷,起身告辭了。

看着秦雪嬈的車攆漸漸遠去,紅蓮低聲道:“娘娘就這麽應了王妃了?那個樓五姑娘還不知道性情如何,眼下是因着王妃斡旋得以入府,必定是王妃的人,娘娘出力不讨好,何必呢!”

薛令儀淡淡道:“樓氏雖可惡,卻罪不至死,眼下她因我而亡,二公子又着實可憐,我冷眼旁觀,心中總是難安。再則也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事情,我尋思着,樓氏在王爺跟前還算得力,一時半會兒的,王爺也不會冷落了樓氏。不過一個女人罷了,納進後府安了樓氏一門的心,是樁劃算的買賣。”

紅蓮觑了薛令儀一眼,心裏忐忑難解。這但凡是個女的,都恨不得扒住了夫君再看不見其他女人,怎的娘娘卻是個例外。

薛令儀瞥了她一眼:“又在想什麽呢?”說着笑道:“我猜着你想什麽了,只是這世上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王爺若有了心思,我說不說的,這事兒都能成。若是沒這心思,便是納進府也不過一件擺設。咱們府裏頭的擺設,難道還少嗎?”

紅蓮想起嫁進府裏至今,怕還是處子之身的王妃,不覺露出微笑,可不是,擺設還真不少呢!

曹淩是半月後收到了薛令儀寄去的信劄,他這幾日是忙瘋了,都沒顧得上給她挑選新年賀禮,倒難為她還記得給他送禮。

将信劄擱在一旁,曹淩先打開了盒子,卻是一套新衣,針腳密密匝匝,顏色鮮亮奪目。這針腳他認的,該是明娘親手縫制的。

心裏微暖,曹淩放下新衣,又去取了信劄來看。厚厚的一疊,不是一日寫成,卻是一日一張的攢了起來。每張的字數不多,行文卻是有趣,或是貞娘又欺負了羽哥兒,或是羽哥兒同清和下棋又耍賴鬧脾氣,雲雲總總的,不過是尋常家事。直到最後一頁,才提及了樓家五姑娘的事情。

“府裏李嬷嬷可有來信?”曹淩将書信擱下,淡淡問道。

馬進忠忙回道:“有的,前幾日便送來了,只是王爺繁忙,便擱在了匣子裏,只說過幾日再看。”

曹淩指了指桌角上四四方方的檀木匣子:“可是這個?”

馬進忠忙道:“正是。”就上前打開了匣子,從裏面找出了那封信。

信上寫得清楚,王妃秦氏帶了二公子往周家莊去見薛側妃,算算時間,怪道明娘的心裏會提及這件事。

曹淩眸光微暗,若說再選個樓氏進府倒也不算什麽大事,到底樓家的大郎二郎皆是良将,以後倚重的地方還多着呢!只是這事兒若是秦氏提起倒也罷了,卻是明娘修書一封送了過來。這個秦氏,還真是和她姐姐一樣的不老實。

“叫樓家把樓五姑娘送去周家莊,還有二公子一并帶去,薛氏自來賢惠淑德,叫她好生調.教,等着樓氏學會了如何照看二公子,這事兒再說吧!”

交代完這話,曹淩眯一眯眼,覺得心裏一陣暗爽。誰給他塞女人都是尋常,但是這人卻獨獨不能是她。

周家莊外廊下,薛令儀看着石階下羞羞答答的樓五姑娘,還有一臉懵然,可憐兮兮看着她的曹華,覺得腦仁兒有些疼。

“樓姑娘快請起,屋外冷,裏面坐吧!”薛令儀瞥眼看向紅袖:“上茶,叫廚房端些點心過來。”

周家莊裏的擺設自然是比不得關雎樓的,樓五姑娘順眉順眼走了進去,偷偷摸摸看了一遭,心說也不過如此,都道是王爺專寵薛側妃,可瞧瞧屋子裏的陳設,也不過比她屋子裏的強了那麽一星半點的。

薛令儀在榻上坐下,擺擺手道:“樓姑娘請坐。”

見樓五姑娘順從地坐下,薛令儀忍不住又把曹淩狠狠罵了一遍。這個男人睚眦必報的性子有些日子沒見過了,今個兒忽然來了這麽一回,倒叫她有些恍惚了。

“樓姑娘請用茶!”薛令儀略略讓了讓,回頭看向曹華,卻見他乖巧地坐在圈椅裏頭,捧着一杯茶,慢慢抿着。見她看過去,眉眼一彎,笑了起來。

樓側妃的相貌略比尋常的強了些,只是這孩子的容貌,卻是像足了曹淩。劍眉星目,紅唇白齒,雖眼下還只是雛形,想來以後定是翩翩佳公子。

“二公子吃點心。”薛令儀看着他笑:“這是廚房新做的梅花香餅,味道香甜可口,入口軟糯,貞娘這幾日都吃上瘾了,每日都要吃上一碟子呢!”

聽見貞娘兩個字,曹華臉上蕩出了淺淺的笑,眼裏充滿了期盼:“娘娘,華哥兒想去找貞娘。”

薛令儀還未說話,卻是樓五姑娘擡起了眼,眼神淩厲地瞪向了曹華。曹華心裏一驚,立時垂下頭,閉上了嘴。

樓五姑娘笑道:“華哥兒不懂事兒,叫娘娘見笑了。”

這還沒嫁進府裏呢,這就擺上後娘的臉了?薛令儀想起了秦雪嬈,不管這女人同她有什麽過節,可待曹諾那是沒話說,便是秦雪娥這個親娘,也不過如此了。

“二公子是要見貞娘嗎?巧了,前幾日貞娘和羽哥兒還提起二公子呢!”薛令儀笑着看向紅蓮:“帶了二公子去羽哥兒的院子裏,再叫人把貞娘叫過去,幾個孩子多日未見面了,且不必多加管束,也叫他們松快些。”

曹華的眼睛瞬時間便亮了,只是還是有些怯生生偷偷看向了樓五姑娘。

薛令儀順着曹華的視線看了過去,瞧見樓五姑娘的一張臉已經板了起來,笑意微微一斂,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笑道:“哎呀,瞧我這記性,如今二公子的一言一行,倒是還要先過問一下樓五姑娘呢?卻不知樓五姑娘意下如何呀?”

樓五姑娘哪裏聽不出這話音來,忙起身笑道:“娘娘說笑了,二公子是王爺的骨血,皇家血脈尊貴無比,臣女微不足道的身份,如何敢過問二公子的一言一行。”

薛令儀滿意地點點頭:“如此。”又看向曹華:“二公子去吧,午時想吃什麽,只管叫廚房置辦,不必拘束。”

曹華起身将茶碗放下,忙扠手弓腰,甚至尊敬地行了一禮,只是歡喜雀躍的心思卻是藏也藏不住,唇角都高高揚了起來。

薛令儀瞧着有些心酸,看了一眼紅蓮,紅蓮便略略颔首,将曹華帶了出去。再回轉頭,樓五姑娘到底年紀小了些,城府不深,心裏的情緒全都露在了臉上,見着薛令儀一雙眼看過來,這才忙不疊垂下臉,慌忙收斂着臉上的不快。

“樓姑娘吃點心。”薛令儀略略讓了讓,端起茶碗,慢慢喝了起來。

樓五姑娘心裏存着氣兒,卻也不敢給薛令儀臉子看,她悶不吭聲地吃點心喝茶,薛令儀也不願意多理會她,屋子裏靜悄悄的,連紅袖這等素來安靜知事的人都有些不自在起來,更別提如碧幾人,更是眉頭緊鎖,垂着腦袋,大氣兒都不敢出一下。

屋子裏的氣氛不對頭,樓五姑娘怄了一會兒氣兒,便心裏生出了悔意。這不是樓家,跟前坐着的也不是她娘,不會她一拉臉就上前來哄她,這是王爺跟前最得寵的側妃,自打她入了門,聽說這武陵王府的後宅,其他院裏的夫人側妃都成了擺設,便是王妃跟前,她也是敢放肆厲害的。

薛令儀倒是有心晾一晾這位樓姑娘娘,這性子,先不說不适合王府後宅的日子,便是要做二公子的後娘,這等嚴苛厲害的,怕是叫王爺看見了一回,這事兒便不能善了了。

看着這位五姑娘,薛令儀沒忍住,想起了自己在京都的那些日子,如今想想,那時候的自己,怕是比這位樓五姑娘,還不懂事兒了許多,幸好她有個寵她溺她的爹。

樓五姑娘心裏漸漸敲起了鼓,她很是有些坐卧不寧,幾番偷眼看向薛令儀,偏薛令儀神色自在地喝着茶,并沒有理會她的意思。這可怎麽辦?樓五姑娘這下喝茶也喝不下去,吃點心也嘗不出味道,偏她又不是急中生智的性子,這麽煎熬了一會兒,眼淚就落了下來。

薛令儀這回不高興了,這是做什麽,她話沒說,事兒也沒做,這姑娘莫名其妙哭個什麽勁兒呢?

将茶碗擱下,薛令儀起身道:“來人,把樓五姑娘送回樓府去,告訴樓夫人,姑娘這尊卑禮儀,該教教了。”說罷拔腳出了屋門,并不理會後頭陡然崩潰哭出聲的樓五姑娘。

芙蓉端了一碗蓮子茶走了進來,輕手輕腳擱在薛令儀右手邊的黑漆纏枝梅花小幾上,見着薛令儀擡頭看向她,面上含笑雙手比劃了一陣子。

薛令儀安靜認真地看着,而後輕輕一笑:“你倒是有心了,我的确得喝點蓮子茶清清火,那位樓五姑娘,可真是個嬌生慣養的,這等性子樓家也敢往王府裏塞,卻也不知道是來求富貴,還是叫着姑娘送命來的。”說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芙蓉又比劃了起來,薛令儀端着茶碗偏着頭看,忽的抿唇一樂,将茶碗擱下笑道:“沒想到芙蓉你還有這等見識,倒也不錯,這麽個性子的姑娘進了府,依着王爺的脾氣,怕是見着一回面便沒了第二回了。”說着又笑了兩聲,卻忽的淡了臉色,嘆道:“只是要苦了二公子了。”

芙蓉也跟着嘆氣,沒錯,那樣厲害的性子,這八字還沒一撇,就厲害上二公子了,瞧把二公子給整治的,唯唯諾諾,戰戰兢兢的,哪裏像個王府貴公子,倒像是吓破了膽子的鹌鹑。

薛令儀端着蓮子茶抿了一口,說道:“那姑娘今個兒被送了回去,想必此時樓府必定鬧翻了天,且看看再說。”

彼時樓府便如薛令儀之言,确實是鬧得沸反盈天。樓五姑娘自覺受了委屈,失了臉面,一到家門見着親娘的面兒,便尋死膩活,哭得死去活來,可把個樓夫人心疼得心肝都碎了,嘴裏碎碎叨叨,不住口的咒罵薛令儀不得好死。

偏這話被進門的樓将軍聽了個正着,上前便是一巴掌,将樓夫人罵了一通。

“頭發長見識短的婦人,那薛側妃也是你敢擱在舌頭上咒罵的,你是活膩歪了,要死自己尋個空落的屋子死去,莫要連累我樓府衆人。”說着氣呼呼坐在椅子上,不理會哭天搶地的兩母女,拍着桌子道:“來人,把六姑娘叫過來。”

樓夫人一聽這話音,便知道樓将軍這是要換人送去王府裏,忙抹了眼淚喊道:“不許去。”又沖樓将軍哭道:“當初二丫頭一個庶出的,偏被将軍記在我的名下,做了嫡出,嫁進王府做了側妃。如今她命薄,受不得此等潑天富貴,就去了,如何也該輪到我的玉兒了。老爺你不能如此偏心,以前偏心費姨娘,如今又偏心宋姨娘,叫她們的姑娘去受這榮華,偏撇下了我的玉兒。”

樓将軍無可奈何地看着樓夫人,又把桌子拍得震天響:“是我偏心嗎?是玉兒不争氣,去了半日,便被送了回來,你當以後還能如何?”

樓夫人怒道:“那是薛側妃氣量小,容不下我青春貌美的玉兒。”

樓将軍抖着指頭一臉鄙夷看着樓夫人:“王府裏的李夫人,何等的貌若天仙,風姿奪人,可又如何,薛側妃進府後便是專寵。這回送女入府,便是王妃也得求到了薛側妃那裏,若不是薛側妃修書送往京都,你當你閨女有這等福氣去周家莊。還以為在家裏耍小姐性子,這樣惹禍的性子,送去府裏不是送死,便是拉着全家去死。”

說完也不管樓夫人如何,又重重拍着桌子:“六姑娘呢?怎麽還沒來!”

翌日天朗氣清,薛令儀命人将積雪清除,就帶了幾個孩子在庭院裏跳百索。原來曹華沒來,卻是羽哥兒跳得最好,眼下一瞧,曹華跳得更好。

薛令儀看得開心,一旁笑道:“好好跳,哪個跳得好,我這裏有賞。”

顏清羽一聽便眼睛亮了:“什麽好東西?”

薛令儀抿唇笑道:“你想要什麽?”

顏清羽樂了:“我想要一整套的廊州瓷娃娃。”

一個男孩子,喜歡的倒是女兒家喜歡的東西。只是薛令儀卻笑得愈發開心:“行,你比過了二公子,便給你一整套廊州瓷娃娃。”

一聽這話,顏清羽立時笑了起來,轉頭沖着曹華道:“來,咱們再來比。”

只是較量下來,卻還是曹華略勝一籌。顏清羽不免有些怏怏不快,撲進薛令儀的懷裏,哼哼唧唧仿佛五歲小孩兒。

曹貞立時撇嘴笑話起了顏清羽:“還是哥哥呢,這分明是個弟弟,連我都不這般撒嬌了,偏哥哥還這般模樣。”

說得顏清羽竟是臉紅了,連忙從薛令儀懷裏掙紮出來。

薛令儀含笑看着他,轉頭又看向曹華,柔聲道:“二公子勝出了,二公子想要什麽賞賜呢?”

曹華雙頰泛紅,一雙眼亮晶晶看着薛令儀,吭哧半晌,小聲問道:“我真的什麽都可以要嗎?”

薛令儀笑了:“只要我能尋得到。”

曹華立時露出兩排白齒:“我想以後和清羽哥哥住在一起。”

薛令儀臉上的笑便淡了,這孩子的話說得含糊,可意思卻明明白白,他想被養在她的院子裏。

曹華觑着薛令儀的臉色,方才還燦若朝霞的笑容也跟着黯淡了下來,他垂下長睫沉默了一會兒,忽的擡起頭又笑了起來:“方才說笑呢,娘娘,華哥兒想吃全魚宴。”

宴席被擺在了暖閣裏,曹貞和顏清羽都是頭回吃全魚宴,看着滿桌子都是魚肉做出來的菜肴,都瞪圓了眼睛,烏溜溜黑黢黢的,看得薛令儀直發笑。

“還是清和見過世面,不像這兩個,少見多怪。”薛令儀嗔笑着,夾了一筷子桂魚球擱在曹華的碗裏,溫柔道:“吃吧,你想吃的全魚宴。”

曹華看向薛令儀,黑黢黢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悲傷,然而很快笑了起來:“謝謝薛娘娘。”

薛令儀抿唇笑着轉過頭,便又看見了另外一雙帶着渴盼,正殷切望着她的眼睛。

默了默,薛令儀夾起一筷子松鼠鯉魚擱在碟子裏,然後偏過頭看向紅蓮,低語了幾聲。

紅蓮便捧了碟子走到範丫跟前,笑道:“這是娘娘給的,娘娘說,聽範老爺說過姑娘喜歡這個,且嘗嘗看,味道可還鮮美?”

範丫垂下眼睫,掩去眼中的水光,提起筷子将那魚肉喂進嘴裏,嚼了嚼,果然是鮮美至極!

夜半,薛令儀躺在床上睡不着,翻來覆去的,眼前不是曹華的一雙眼,便是範丫那張小臉。

屋外的隔間裏睡着芙蓉,聽見裏頭的動靜,便起身點了燈,披了件衣裳,往裏屋去了。

薛令儀聽得門處有動靜,看過去,卻是芙蓉。曉得她是被自己驚動的,便坐起身靠在床上,笑道:“我睡不着,倒把你給弄醒了。”

芙蓉笑了笑,如今她臉上的傷疤雖是脫落了很多,但仍舊是痕跡斑斑,瞧着駭人。

偏薛令儀半點不覺得,只覺得芙蓉的笑叫她心裏淌進了一汪暖流。她往裏面挪了挪,叫那芙蓉:“過來,雖是燒了炭,到底還是冷了些。”

芙蓉擺擺手,指了指旁邊的腰凳。

薛令儀不高興了:“你要是坐那裏不肯上來,你就還回去睡覺吧!”

芙蓉沒法子,只得走過去将燈擱在小幾上,就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薛令儀瞪圓了眼睛瞧着帳頂,好一會兒才嘆道:“我爹家是顯貴人家,我娘不是正房,原是個小妾。以前爹護我護得緊,我理所應當地受用着,瞧着正房所出的幾個哥哥姐姐的,甚是不順眼。可如今想來,不被爹娘偏疼的,到底可憐些,也難怪他們嫉恨我。”

芙蓉知道她今個兒被觸動了心事,伸手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

薛令儀回看她一眼,忽的笑了:“別擔心,我也就是這麽一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