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李春華慢慢擱下了飯碗, 視線裏,蛛網密結,牆體斑駁。她自打落地, 何時住過這樣的屋子,吃過這種苦頭。這一切, 不都是拜那個慈安宮太後所賜。如今又來挑撥是非,真以為她是個傻子,就任憑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不成?
“太後說笑了,什麽太子之位, 臣妾不懂,臣妾只知道忠于皇上,不但臣妾, 便是李家滿門, 也都只忠于皇上一人。”
李春華說完,端起飯碗,扒拉了一口米飯。這米飯該是陳米,夾雜着各種細小石子,很是不堪入口。李春華重又擱下了飯碗, 夾了些腌菜入口,卻是又鹹又澀, 李春華沒忍住,全都吐了出來。
這般情形,自然逃不得門口處宮婢的一雙眼睛,她笑了笑, 低聲道:“太後說了,知道李家都是忠臣,只是做忠臣是一碼事, 想不想要太子之位又是另外一碼事。太後讓李夫人好生想想,皇上只專寵薛娘娘,以後若是再進了新人,夫人挨得住孤寂,李家挨得住孤寂,可四皇子呢?這一低頭,以後可就只能是臣了。”說完,那宮婢意味深長抿唇輕笑,彎下腰福了福便後退幾步離開了。
屋子裏瞬間變得一樣的安靜,李春華看着屋子裏陳舊破爛的一切,忽然捂着胸口慢慢彎下了腰。
夜裏,曹淩照舊歇在了關雎宮,似乎一切和往常一樣,又似乎,有些什麽東西已經悄悄發生了變化。曹淩看着薛令儀指揮着宮婢打點着宮裏的一切,将他伺候的妥妥當當,周到又細心,平和又洋溢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熱情。曹淩知道,将要進宮的那幾個女子,還是讓明娘覺得不安了。
“別忙,過來陪朕說說話。”曹淩拉住了薛令儀的衣袖,将她輕輕牽至身側,等她坐下,柔聲道:“今個兒都忙了些什麽?說給朕聽。”
薛令儀笑了:“臣妾這裏有什麽新鮮事兒,沒甚可值得一說的。”
曹淩點點頭,又笑道:“等冊封禮過了,朕尋個時機,帶你去香山看楓葉,聽說那裏楓葉紅豔似火,極是好看。”
薛令儀先是抿唇輕笑,只是想到了什麽,面上忽露出不安來,輕聲道:“皇上剛登基,不好這般出門招搖,怕惹了閑話。”
曹淩立時笑了,将薛令儀輕輕抱了抱,很是不可思議道:“朕猶自記得當初你一馬當先,拔得了頭籌,将永泰郡主勢在必得的彩頭給搶了去,永泰郡主可是氣得不輕,怎得如今倒露怯了。”
薛令儀想起舊事,不覺笑了起來:“臣妾記得,那彩頭是一對兒白玉八仙紋的手镯兒,永泰郡主極是看中,後來被臣妾得了去,她背地裏請思寧說和了好幾回,最後花重金買了回去。”
曹淩倒還是頭回知道這事兒,也跟着笑了起來,說道:“新皇登基,大家夥兒都心裏忐忑着,若是舉辦幾回賽馬投壺的,也好緩和京都衆人的情緒,倒不會有人說三道四,背地裏只怕還偷着樂呢!”
薛令儀猛然察覺了曹淩的意圖,稍有踟蹰,還是輕聲問道:“這種事情,自然還是皇後出面最是體面了。”
曹淩想起今日朝堂之上,秦相國略顯跋扈的嘴臉,搖搖頭,将薛令儀往懷裏攬了攬:“這事兒自然皇後領頭兒最為體面,可朕心裏,卻屬意于你,這事兒,該是你去辦最為妥帖。”
既然曹淩如此說話,薛令儀也只好起身福禮,笑道:“臣妾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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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雪嬈安坐在長春宮,看宮人們忙忙碌碌拾掇着箱籠家私,正将茶碗放下,便見南星快步走了進來,瞧着神色,似是有事。
果然,南星過來略微一福,便低聲說道:“娘娘,聽說冊封禮過後,皇上要去香山辦賽馬會,說是香山紅楓似火,還要賞楓喝茶。”
秦雪嬈笑道:“這是好事,皇上新登基,衆人皆摸不準新皇的脾性,辦這麽一次賽馬會,衆人也好同新皇熟悉一二,減少些不安。”
南星面露出憤然之色:“娘娘說得極是,這本是好事,可萬萬沒想過到,皇上把這事兒交給了貴妃去辦。”
雖是冊封禮未行,但各宮名分卻是早已定下,薛氏得了貴妃之位,秦雪嬈并不意外。只是再是心裏有所準備,聽見這回事,秦雪嬈不免還是動了怒火。
“本宮以為,皇上願意來這長春宮,這以後的日子必定能漸漸好轉的。”秦雪嬈說着,不免心生憂慮,将南星看着,輕聲道:“你去,把消息悄悄捎去秦家,看看父親怎麽說。”
李春華是在冊封禮的前一日晚上,從冷宮裏出來的。不過短短一日的功夫,李春華卻彷佛過了十年之久,心中之忐忑,心中之惶然,更別說傷心欲絕,實在是言語不堪描述。她扶着綠容緩步出了紅漆斑駁的宮門,昏黃黯淡的宮燈下,她清楚地看見了不遠處垂手站在牆角的那個宮婢。
“叫她過來。”李春華推開了綠容的手。
綠容順着李春華的視線望過去,也發現了那個陌生的宮婢,走過去福了福,說道:“姑姑,我家娘娘請你走近一敘。”
宮婢笑了,上前去福禮。
李春華冷漠道:“你莫要笑得這麽開心,不會是所有事,都會如太後所願的。”
宮婢自行起身,笑道:“奴婢前來只是為了告訴娘娘,若非是太後又親自去了朝華殿向皇上求情訴說,怕是明日的冊封禮,娘娘可就去不了了。”
李春華鼻尖一酸,忍着悲痛冷漠道:“便是不去,皇上依舊封本宮為賢妃,為衆妃之首。”
宮婢掩唇輕笑:“只是不曾去過朝華殿受封的賢妃,怕以後也難以服衆。”
綠容登時大怒,喝道:“放肆!”
李春華沒說話,只神色淡漠地看着那宮人。
宮人自覺話已說到,福了福笑道:“奴婢恭喜娘娘出得冷宮,知道娘娘歸心似箭,着急回宮去看四皇子,這就退下,不耽擱娘娘了。”說着起身,竟是徑自離去。
綠容羞怒道:“這人如此的跋扈嚣張。”
李春華冷冷道:“她是太後宮裏的,自然跋扈厲害。”又不欲多說,淡聲道:“走吧,回去了。”
雖是李春華被關進了冷宮,可有綠容照看着,宮裏內外,倒是比長春宮還早一步收拾停當,眼下宮燈璀璨,隔了老遠,李春華便聽見了曹恩彷佛銀鈴般清澈歡喜的笑聲。
聽了這笑聲,李春華也跟着歡喜起來,笑道:“是哪個在照看四皇子,定要好生賞賜才是。”
綠蘿已經迎了出來,先是福禮,起身後拭了拭淚,低聲笑道:“是皇上呢,皇上來了。”
李春華當下便愣住了,她已經多少日子沒同皇上在一處說話了。當初還在武陵鎮的王府時候,皇上他便不來了。是了,自從那個薛氏進得王府,她便是專房專寵,皇上眼裏,還哪裏有其他人。
略作停留,李春華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道:“走,進去。”
曹淩果然坐在裏間,正懷抱曹恩,手裏拿着一把小□□鬥着曹恩玩耍,擡眼見着李春華進來,輕輕拍了拍曹恩的後背,笑道:“恩哥兒快瞧,是哪個來了。”
曹恩轉頭一看,正是他想念甚深的娘親,不由得歡喜地叫了一聲:“娘親。”便撲将過去,将李春華一把抱住,随即想起與娘親分離之苦,不禁哽咽起來。
這一哭,可是把李春華哭得柔腸寸斷,将曹恩抱在懷裏好一通揉搓,好一會兒才擦了眼淚,上前來同曹淩拜禮。
曹淩嘆道:“快免禮。”又道:“坐吧!”轉頭向宮人道:“去奉來一碗安神湯,好叫你家主子喝了,壓壓驚。”
李春華一面抱着曹恩在旁坐下,聽得這些話,心裏又酸又甜,又苦又是舒然,真正的五味雜陳,百感交集,緩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多謝皇上挂念。”
曹淩見着李春華沒了往日的峥嵘傲氣,一時間,竟是想起了那一晚在關雎宮的情形。那個彷佛林間玉燕的明娘,也已經失去了往日的風采,變得謹慎小心,倒叫他心裏也跟着難受了。
“這兩日你受苦了。”曹淩忽然間特別想去管關雎宮看看了,于是說了這話後,便看向馬太監:“把東西搬進來。”
馬太監答應着便出去拍了拍手,很快便有三五個高大太監捧着托盤魚貫而入。
曹淩笑道:“朕記得你尤愛白玉,這些器皿都是上好白玉做的,你瞧瞧可還喜歡。”
李春華不及多看,起身跪拜:“皇上恩賜,臣妾不勝欣喜。”
曹淩起身親自扶起李春華,笑道:“你們母子想來還是有些私房話要說,朕這就離去了,也省得朕在,你們也不自由。”說着手掌輕輕在曹恩頭頂揉了揉,便轉身去了。
李春華不想曹淩走得突然,只是唇瓣微動,到底沒說出話來。原地想了片刻,回頭道:“去,找人看看,皇上去了哪裏?”
綠容忙答應去了,李春華拉着曹恩往屋裏去,卻是心裏已然有了猜測。大約的,皇上該是去了關雎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