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一時到了北郊, 曹淩扶了薛令儀下了馬車,眼見冰霜雪地一片,幾陣涼風卷着幾粒冰雪席面而來, 薛令儀粉面含嬌,笑嗔道:“可真是冷呢!”
曹淩笑道:“若是怕冷, 不如直接去了亭子裏頭,裏面燒着火爐,倒暖和。”
薛令儀搖搖頭,笑道:“折騰了一早上好容易來了, 偏躲進亭子裏窩着,那臣妾還不如不來,亭子裏再是燒了暖爐, 又哪裏比得上臣妾的關雎宮待着舒坦呢!”
曹淩笑道:“這話倒沒錯。”說着扶着薛令儀往前走去。
秦雪嬈扶着南星慢慢跟在後面, 瞥了一眼前頭相依相扶甚至恩愛的兩人,心說若是今個兒順利,怕是不到中午,就能瞧見這兩人鬧翻生嫌的模樣了。不覺笑意綿綿,心想有生之年還能瞧見這薛氏失寵, 倒也是一件人生快事。
“沈家夫婦可來了?”李春華睨了一眼不遠處情意綿綿的二人,聽見綠容低聲說來了, 不覺勾唇淡淡冷笑。很好,她再忍上半日,等着事情妥當了,且看他們還能如漆似膠, 這般纏綿。
北郊的梅花果然好看,粉堆堆的一團,遠遠看去好似霞光漫天, 又有暗香沁入鼻端,薛令儀想起武陵王府的那片梅花,笑向曹淩道:“這裏梅花雖好,可臣妾想着武陵鎮的梅花,卻覺得哪裏的都比不上。”
曹淩聽了心頭一動,不覺欣喜盈滿心頭,仔細瞧了薛令儀兩眼,笑道:“難得的很,你這人倒還能說出幾句好聽話來!”
薛令儀笑道:“瞧皇上說的,臣妾雖是不愛言語,但對臣妾好不好,臣妾心裏是知道的。”
曹淩頓覺滿心舒暢,将薛令儀又瞅了瞅,笑道:“這話朕愛聽,以後沒事多說幾回,也叫朕高興高興。”
薛令儀聽了很是無語,又覺好笑,過後了又覺得淡淡心酸,想着她是不是該改了改這性子,說是人心隔肚皮,她只心裏念着好,到底曹淩也不知道。
只是薛令儀到底是懷了身子,走了半個多時辰,便覺腿腳疼得厲害,卻見曹淩興致正好,想了想笑道:“臣妾可不能再陪着皇上看花兒了,不如臣妾做了肩輿往前頭亭子裏等着,皇上看夠了花兒,便來尋臣妾如何?”
曹淩笑道:“這花什麽時候都能看,朕陪了你去。”
薛令儀搖搖頭笑道:“自打皇上登基,日理萬機甚是忙碌,難得出來放松一回,不必總圍着臣妾轉。”又笑道:“皇上的心意臣妾知曉,既是知曉,更不能霸攬了皇上在臣妾身邊。皇上好好賞梅,回頭畫出一幅賞梅圖,好叫臣妾挂在卧房裏,也好時時觀賞不是?”
曹淩笑着點了點薛令儀的鼻尖:“你倒是個小滑頭,朕出來看回梅花,還要給朕布置功課。”又轉頭吩咐紅蓮:“你們好生照料貴妃,不得有半點差錯。”
紅蓮等人忙矮身福禮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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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令儀扶着紅蓮,看曹淩一行人漸漸走遠,目光落在後頭跟着的幾個年紀略輕的女子身上,猜着這便是同春嫔一道進宮的那幾個女子了。
“瞧她們,風華正茂,果然美麗動人。”薛令儀瞧了半晌,向紅蓮嘆道。
紅蓮立時回道:“便是風華正茂,也比不得娘娘風姿奪人。阖宮上下,娘娘的恩寵最盛,任誰也比不過的。”
薛令儀笑了笑,又覺得這話頭實在無趣,轉頭上了肩輿,便由着他們擡着往亭子裏去了。
王思寧立在亭子前頭,遠遠往山下張望,不多時,便瞧見一行人正緩緩往這裏行進,再眯眼細看,那坐在肩輿上的人,不是貴妃又是哪個?不覺心中一陣欣喜,轉身快步回了亭閣內。
這亭子足有三層,閣間擺設琳琅,正躺在貴妃榻上的那個人正是沈茂修。卻見他面色暗黃,神色倦怠,一瞧便知是有病之人。王思寧正坐在邊沿上,笑着同他說話。
“夫君再等等,貴妃馬上就來了。”
沈茂修只覺不可置信,将王思寧的手握緊,喘着氣問道:“果然?貴妃果然肯來了?”
王思寧面上一滞,貴妃自然是不肯的,她進宮求見了那麽些回數,好話說盡,也沒見貴妃肯點頭允可。若不是如此,她也不會聽信了羅氏的話,便想了這個法子,騙了那貴妃前來。
“是的,貴妃想着同夫君以前的情誼,終于還是肯了。”王思寧重新笑了起來,她自然知道羅氏不懷好意,也知道羅氏同貴妃不對付,可這又如何,這又跟她有什麽關系。貴妃太心狠了,好歹也是年少情深,如何夫君病成了這般模樣,不過請她過來瞧一眼,說上幾句話,她也不肯。
王思寧心裏發了一回狠,愈發心安理得起來。
薛令儀哪裏知道這閣子裏竟是擺了一道陷阱等着她,彼時她端坐在肩輿上,看身旁梅花千姿百媚,花瓣清潤粉豔,心中甚是歡喜。一時到了亭閣前,紅蓮小心扶着薛令儀下了肩輿,便往閣間走去。
掀開簾子,撲面便是梅花香餅的清香,因着裏頭燒了爐子,這香味更是增添了幾分暖意。
薛令儀笑道:“這香餅甚是應景,倒仿佛還置身梅海深處呢!”
紅蓮正笑着要說話,卻聽人顫顫巍巍的聲音忽然響起。
“明娘,你終究還是來看我了。”這聲音帶了幾分欣喜,幾分哀嘆,幾分酸澀,又有幾分情誼。
紅蓮頓時展開雙臂,将薛令儀護在身後,向着裏面喝道:“是誰在裏面說話!”
沈茂修撐着身子,艱難地從榻上起身,扶着王思寧慢慢走了出來,笑道:“是我,是我呀!”
薛令儀一瞧見沈茂修,登時心頭大驚。大驚之後,又瞧見沈茂修面容泛黃,神色倦怠,不覺又皺起了眉頭。這人還是當初那個面紅齒白,俊逸非凡的少年郎嗎?怎竟如此形容憔悴?心中不禁又生出了幾分擔憂。
沈茂修好容易見着了夢中所念之人,竟連眨眼都不舍得,目不轉睛地盯着,如饑似渴。
紅蓮立時心生惱怒,上前半步掩住了薛令儀的身影,叱道:“放肆,見到貴妃也不行禮,你等究竟何人,如何這般無禮至此!”
心愛之人多年未見,可容貌依舊,依然是長眉玉肌,俏麗仿佛三春之桃,可正看得出神,人卻被遮掩了去,不覺心生惱怒,喝道:“你是哪個,還不趕緊躲開!”
紅蓮不禁怒極:“放肆!我乃是貴妃身前侍從,爾等究竟何人,貴妃面前,竟敢如此放肆!”
沈茂修仿佛未聽,只扶着王思寧顫巍往前,嘴裏道:“明娘,你過來可好?咱們說說話,這麽些年了,我從來未曾将你忘懷!”
這話唬得紅蓮柳眉倒豎,幾乎牙呲欲裂。正待厲聲呵斥,薛令儀卻開了口:“紅蓮,我們走!”
紅蓮立時轉身扶住了薛令儀,沈茂修卻是急得不行,努力掙紮着往前走,一面伸出手,哽咽道:“明娘,莫要走,你等等我。”
可薛令儀又哪裏會等他,若不是顧及腹中孩子,大步流星早就離了這裏。可王思寧卻是看不下去了,松開手幾步追了上前,擋在薛令儀跟前,淚眼滴滴,哭喊道:“臣婦知道貴妃金嬌玉體,可貴妃也終該想想舊日的情分,如何能這般的絕情絕義呢!”
紅蓮氣不打一處來,便要開口斥責,卻忽聽一聲脆響,再瞠目看去,正是貴妃揚手打了面前這無禮女子。
“你糊塗了!”薛令儀皺眉喝道:“你們想死死,便自己個兒去死,何必拖累了本宮,又何必拖累了沈王兩家?你當我嫁給了誰,我夫婿乃是一國的帝君!這事兒若是傳了半絲風聲到皇上的耳朵裏,你們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王思寧挨了一巴掌整個人都是蒙的,又聽了薛令儀這番話,更是心生畏懼。她捂着臉也不敢說話,亦不敢擡頭,只垂着眼看着那一身錦繡宮服的女子從眼前走過,好半晌頹然倒地,捂着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隔着一道簾子,薛令儀看着石階下匆匆趕來的皇帝,纖眉皺起,知道這是中了圈套了。
曹淩遠遠看見了薛令儀立于石階之上,見着他來,也并沒有喜色浮面,想起方才太監來報,他抿緊了唇瓣,一聲不吭上了石階,徑直往內閣走去。
紅蓮急得幾乎要落下眼淚來,将薛令儀的手腕握緊,低聲道:“娘娘,好娘娘,這回你可千萬別犯倔,同皇上說說,說說。這事兒跟咱們無關,咱們進去的時候,他們就堵在裏面了。”
薛令儀長長嘆了口氣,曹淩并非昏聩之君,進去看了一回,定會知道這是個圈套。只是想起上回他們鬧起的不快,如今還未曾說明白,這回又鬧出這事兒,怕是依着曹淩的性子,必定是要發怒的。
果然,裏面傳來王思寧一聲驚呼,等着曹淩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滿臉怒容了。
薛令儀見他瞪着眼只擰眉看着自己,默了片刻,上前兩步,福禮道:“若是皇上願意聽,臣妾可以解釋。”
可曹淩沉默半晌,卻偏偏咬牙切齒說了三個字。
他說:“朕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