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隔了數月, 薛令儀終于又見着了顏清羽等人。心裏自然是高興的,只是因着才剛發生的那事兒,薛令儀到底有些不痛快。

小孩子們自然是看不出來的, 趙世榮瞥了兩眼,趁着幾個孩子結伴出去摘梅的時候, 小聲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瞧着娘娘的神色不大對勁兒。”

薛令儀難得見着父親,叫他這麽一問,心裏發苦, 眼裏發酸,強忍住沒落下眼淚,擺擺手叫紅蓮門外守着, 才輕聲道:“沒留神, 叫人給算計了。”

趙世榮悚然一驚,忙問道:“如何算計的?”

薛令儀道:“就是那個沈茂修,父親還記得他吧?”

自然是記着的,若非是皇上在先皇跟前請了旨意,将明娘許配給他做了側妃, 趙世榮心裏,這沈茂修原是個一等一的好女婿。性子好, 又聽話,雖是瞧起來黏黏糊糊了些,但是他的女兒他清楚,尋個性子厲害的夫婿, 不定兩個針尖對麥芒,這日子也難過的。

“又關他什麽事?”趙世榮不解:“他早就成婚了,嬌妻美妾一兒一女別提日子多舒坦了。我前些日子瞧見了那兩個孩子, 長得極是漂亮,人也聰明機靈。”

薛令儀擰着眉嘆氣:“那沈茂修原是個糊塗性子,以前瞧着還好些,可女兒看着,眼下是糊塗的愈發厲害了。前些日子時不時便要上了請安帖,口口聲聲只想見女兒一面。”

趙世榮驚呼:“如何能見,可是不能見的。”

明娘同沈茂修舊日裏的事情,那皇帝也是清楚的。之前便罷了,這若是後頭還有往來,豈不是虎嘴裏拔牙,太歲頭上動土,這是不要命了。

薛令儀重重捶着桌子:“可不是說的,女兒不肯見他,原以為沒什麽了不得的,豈料到他竟是賊膽包天了。”

趙世榮心裏一動,猛地瞪大了眼道:“他趁着賞梅人多眼雜,竟是偷偷去見了你?”

薛令儀恨聲道:“若是如此倒也罷了,只是那處亭子原是定下讓女兒歇腳用的,女兒進去之時,他們夫妻二人便在了。女兒自覺不好,慌張出了門去,便瞧見皇上趕了來。前後時辰算計得這麽準,不是叫人算計了,又是什麽。”

趙世榮擰眉道:“竟是他們夫妻二人一道去的?”

薛令儀點點頭:“那沈茂俨然一副病得起不得身的模樣,想來這事兒他那夫人王氏才是挑大梁的。王氏的膽子能有多大,多半是被人慫恿騙了去的。父親,你得空去查查,這些時日究竟誰跟那王氏多有往來,咱們順藤摸瓜,總能查出些眉目的。”

趙世榮點點頭:“知道了,娘娘放心吧!”又憂慮道:“依着娘娘之言,皇上那兒可是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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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惱了的,薛令儀愁眉苦臉,都怪她,上回子也不知道擰的什麽脾氣,若是上回便說開了,這次便是出了這檔子事兒,只怕皇上那裏也不過生了一回氣,眼下倒好,舊賬新賬一起算,怕是有些日子,皇上不會理會她了。

回程的路上,曹淩沒似來時模樣,同薛令儀坐在一輛轎攆上,卻是轉頭上了皇後的車攆。自然是驚掉了一些人的眼睛珠子,只薛令儀神色卻還淡淡,一副處亂不驚的模樣上了馬車。

主子倒還耐得住性子,可紅蓮幾個知道內情的,便有些沉不住氣了,雖說也沒到了亂手腳的份兒上,可眼神慌張,神色不安,卻是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來的。

今日這賞梅宴原就是李春華撐頭操辦的,亭閣那裏鬧出來的是非,她早先一步便知道了清楚。眼下瞧着事情已然出了結果,雖是皇上沒來同她說道舊情,卻是去尋了皇後,可李春華心裏到底出了一口氣。只要皇帝不專寵,今個兒能去皇後那裏,明個兒就能去了她那裏,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不定她就能扳回了聖心,重新得寵了。

馬車辘辘慢行,曹淩端着一碗熱茶,慢慢喝了一口。

秦雪嬈對着曹淩的突然前來,既藏了幾分欣喜,又多出了幾分煩躁。她也清楚,若能和皇帝做了實實在在的夫妻,兩人的關系自然是能夠再親近一些,于她,于秦家,于三皇子,那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只是,她卻始終邁不出那一步。她尋思着,若是皇帝主動,她便順從了。若是皇帝不提,那她也不會貼臉上去。

曹淩喝了一會子的茶,期間秦雪嬈幾番搭話,都被他含含糊糊應付過去,秦雪嬈只當他是因着那檔子事兒,心裏煩躁,便也漸漸不再說話,只坐在一旁慢慢剝着瓜子。

等到行至半路,曹淩忽然問道:“今個兒賞梅,皇後心裏可喜歡?”

秦雪嬈怔了一回,笑道:“那梅花豔骨飄香,臣妾看了不勝欣喜,自然是喜歡的。”

曹淩點點頭,凝神瞧了秦雪嬈一眼,嘆道:“皇後心胸寬廣,這點朕倒是沒想到。”

兩次算得上露臉的皇家席面,卻都不是她這個皇後操辦的,于情于理,她這個皇後心裏也該是有些不舒坦了。

秦雪嬈笑着拍了拍手,将剝好的瓜子雙手捧着放在皇帝跟前,笑道:“皇上不知,臣妾最是憊懶的,便連席面都懶得去,何況是去操持。貴妃賢妃都是心細之人,由她們出面操持,臣妾便只有歡喜的,哪裏又會生出旁的心思來。”

先不說這話說得真不真心,只說這秦雪嬈的性子倒不似秦雪娥那般,一味的争強好勝,耍手段發狠。若是前朝的秦相也能夠像他小女兒這般從容不争,這秦家,他也不是容不下。

只是秦相性子狠辣,在朝中結黨營私,極是嚣張。還有他那大兒子,又是個比父親還要争強好勝的,這陣子雖是立下了許多功勞,但是功高震主,倒是不容小觑了。

曹淩想着,神色多少有些冷淡。

秦雪嬈見着曹淩面露沉思,一時猜不準他在想什麽,沉默片刻後笑道:“方才回來之時,瞧着貴妃似有不妥之态,可是賞梅之時累着了?”

曹淩眼神陡然鋒銳起來,只是他正埋頭喝茶,頓了頓擱下那茶碗,擡起眼時,那抹厲色已然不見,擰着眉道:“薛氏的性子最近厲害了許多,許是懷着身子百般不适的緣故。朕念着她有孕辛苦,又不舍去呵斥了她,眼下還是避開幾日,也省得見着了面,朕或是一個忍不住,再呵斥了她,倒是怕驚了龍胎。”

秦雪嬈聽了這話,一時半會兒的,竟也猜不準,皇帝惱了薛氏是為着薛氏愈發厲害的性子,還是為着羅氏算計的那件事情。

心裏算計再三,秦雪嬈終是沒壓住性子,試探着說道:“臣妾雖是不曾有過身子,可以前也見過其他有孕的婦人,瞧着倒也尋常,怎的薛氏的性子,竟是擰得這麽厲害?”

曹淩垂下眼,須臾,冷冷哼道:“恃寵而驕罷了!”

聽了這話,秦雪嬈一顆心算是定了,不論是哪個緣故,皇上惱了薛貴妃,這卻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将要進宮的時候,秦雪嬈想了想,還是說道:“皇上得空了還是去瞧一瞧春嫔,到底還年輕,略教訓教訓便罷了。賢妃那裏也是過了,臣妾聽聞,那春嫔送去上百遍的《女則》,偏賢妃只挑出來十幾遍說是尚可,其他的都要重新抄錄。那春嫔沒日沒夜地抄寫,聽說膏藥都貼上了。”

曹淩這才知道還有這事兒,只是想起春嫔——

好一會兒,曹淩才淡淡道:“朕知道了。”淡漠如水的目光毫無痕跡地從皇後身上滑過,那林家果然是攀附上了秦家,怪道這皇後一而再的,在他跟前提及那個春嫔。

等着回了宮,曹淩便下了旨意,命貴妃薛氏在關雎宮好生養胎,無事不得外出。這旨意下得莫名其妙,說斥責,卻又沒有斥責,說是恩寵,可這旨意明明又帶了三分怒氣。

夜裏,曹淩沒有去關雎宮,卻是尋了春嫔過去侍寝。

春嫔長得嬌小玲珑,見着了曹淩未曾言語便先眼圈微紅,見過禮湊上前去,依偎着曹淩坐下,那眼淚珠子便滴滴答答落了下來。

“這是如何了?”曹淩心知肚明,卻還是故作不知,柔聲問道。

春嫔眼見曹淩面色和煦,語氣溫柔,立時擠進了曹淩懷中,抽抽搭搭便哭了起來:“皇上,臣妾心裏委屈。”

自然是要委屈的,這渾身上下散發的膏藥味兒……

曹淩眼睛眯了眯,重又露出笑容,擡手輕輕撫在春嫔的發髻上,輕聲道:“愛妃這是如何了?哭哭啼啼的又不說清楚,快起來,有什麽委屈,同朕說就是了。”

那春嫔自然而言的,便将李春華給告了。曹淩借着這個由頭,便把李春華給禁足了,安的罪名便是心窄善妒。

薛令儀安坐宮中,聽了這消息,便知道沈茂修夫婦那回事兒,八成和那個賢妃李氏脫不了關系了。她原來懷疑過太後,也懷疑過皇後,畢竟太後厭惡她不是一日兩日了,便是皇後,想想一國之後被她這個貴妃死死壓着,想來也不是什麽叫人心中暢快的事情。誰想到,竟是那個李氏。若不是裏頭還夾雜着這回事,想那春嫔再是得寵,依着曹淩的性子,也不會就這麽去下了李氏的臉面。

心裏想了一回事兒,薛令儀忽的就皺起眉,面露出痛楚來。從北郊回來,她就覺得心悸氣短,肚裏總有絲絲縷縷的陰冷糾纏着,倒叫她想起懷着貞娘那會兒,差點兒就滑胎的事情來。

“娘娘,這是安胎藥。”

薛令儀撫着肚子,接了那安胎藥一仰脖子喝盡了。

紅蓮接了空碗捧在手裏,憂心道:“眼下龍胎最是要緊,娘娘可萬不能過分傷心。皇上心裏最是看重娘娘,便是一時惱了,過幾日皇上火氣消了,娘娘再瞧瞧捎些什麽東西去雍和宮,皇上自然就過來關雎宮了。”

薛令儀知道這回她是把皇帝給惹毛了,皇帝再是寬宏大量,可到底也是個男人,這男人若是吃起醋來,可比女人厲害多了。

“本宮心裏有數。”薛令儀說了這麽一句,可心裏卻是亂糟糟的,這回她倒也不是不想低頭,只是這個頭要怎麽低,還是要好好盤算一回才是。

玉和宮裏,李春華憤怒地抱起一個琉璃玉淨瓶砸向了地面。

綠容勸阻不成,忙跪倒在地。綠蘿也唬得不輕,守在門外也不敢進去,只沖着遠處擺擺手,示意宮婢将三皇子帶走。

綠容見着李春華淚流滿面,眼睛腫得像個桃子,還在四處搜尋着東西,預備繼續砸。不禁膝行上前,抱住李春華的腿,哭道:“娘娘息怒,那春嫔算什麽,也值得皇上因此禁足娘娘?奴婢想着,皇上該是因着貴妃的事情,遷怒到了娘娘身上。到底今日的賞梅宴是娘娘操辦的,貴妃歇腳的亭閣裏混進閑雜人,怎麽說娘娘都要擔一些幹系。只不過這事兒不好明說罷了,這才趁着春嫔嚼舌根的時候,一并發作了出來。”

話是如此,可李春華哪裏忍得住,捂着臉哭道:“他不舍得當時就發作出來污了薛氏的名聲,可本宮呢,本宮的臉面呢?皇上是半點都不為本宮着想啊,阖宮上下都知道皇上禁足本宮是為了春嫔,以後本宮哪裏還有臉面出去行走呢?”

綠容也只是哭,這話沒錯,這回事鬧了出來,她家主子的體面,算是全沒了。

宮裏一個貴妃,一個賢妃,先後都糟了皇帝的不喜,只有春嫔一個,滿面春風,笑得尤其得意。

“皇後娘娘不知道,嫔妾心裏可算是出了一口氣呢!”春嫔說着,見宮婢們碰着銅盆香胰子等東西走了進來,忙起身從托盤裏拿了大毛巾,親手圍在皇後胸前,又捧着香胰子供皇後使用,等着皇後一時洗漱完畢,又扶着皇後坐到了妝鏡前,為她勻面擦粉。

秦雪嬈從白玉瓶裏取了些香膏抿在手背上,慢慢揉開了,淡聲道:“賢妃固然得了教訓,可你也要收斂一二,不可在外過分露喜,提防皇上瞧了不快。”

春嫔忙笑道:“嫔妾知道了。”

秦雪嬈瞧着鏡面裏春嫔下颌尖尖,細白皮子透着淡淡紅豔,兩彎柳葉眉描畫的又細又長,如今又抿唇笑着,的确是美豔動人。

“你好生伺候皇上,皇上素來清冷,你莫要多嘴多舌,惹了他不耐。”秦雪嬈同曹淩相處的時候到底太少了,更別提床帏上的事情,說來說去,也只能提點這麽兩句。

在皇後這裏奉承了一番,春嫔出了長春宮,便坐了肩輿要回宮。回宮的路上經過關雎宮後牆,春嫔瞧着那紅牆琉璃瓦,想起那薛貴妃已經挺起的肚子,不禁慢慢皺起了眉頭。

薛貴妃這已經是第三胎了,按理說,她能有孕,那皇上于男女□□上,就該是無事的。只是她前後伺候了這幾回,雖是跟着皇上睡在了榻上,可每一回沒說上兩句話,皇上便睡了。她雖心急如火,可也不敢叫醒了皇上,只好生生挨到了天明。

春嫔擰着眉默默嘆氣,這般說來,皇上果然是前朝事情太多,太累了。想想每次她去雍和宮,那摞成小山的折子。是了,她得尋了太醫問問,看開些方子,給皇上調理調理。固然前朝事重,可開枝散葉綿延子嗣,卻也是同等重要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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