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張文芝很快就發現了曹淩, 她慢慢站起身,眼睛裏漸漸盈滿了驚恐。
她明白,皇上已經知道了。
張文芝覺得天暈地旋, 再沒有什麽比這件事更叫人恐懼了。她“撲通”跪在地上,哽咽道:“皇上, 求皇上開恩。”
曹淩慢慢踱步過去,聲音冰冷,目光銳利,說道:“哦, 德妃這是怎麽了,如何就叫朕開恩呢?”
張文芝整個身子都貼在了地上,她痛苦地哽咽着, 她知道, 這只是皇帝故意這麽說的,他定是全都知道了,才會深夜來了這富春宮裏。他的目光是那般冰涼,比冬日深夜裏的雪還要冷,他這般看着她, 還有什麽是不明白的。
“皇上開恩,皇上, 皇上開恩。”張文芝渾身都顫抖了起來,她太明白了,皇帝這次一定是不會放過她了。上一次她做了太後的奸細,為太後傳遞武陵王府的消息, 便為皇帝不容,眼下她做下了更嚴重的事情,皇上又如何會寬恕了她。
“說吧, 說得好了,朕雖是寬恕不得你,但是大公主,還有張家,朕保證不會牽連。”
張文芝悲傷地哽咽了一聲,伏在地上痛哭不已。
曹淩微微颦眉,冷漠道:“朕沒那麽多時間,你若是不想這會兒說,朕可以給你換個地方,你再來說。只是那時候,張家可就保不住了。”
張文芝瞬間捂住了胸口,她明白,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磕了個頭,張文芝道:“是太後,東西是太後給的,事情也是太後逼着臣妾做下的。臣妾雖不願意,可大公主到底是許配給了莫家,為了大公主,臣妾也不敢拒了太後。”
曹淩皺眉道:“她是大公主,是朕第一個孩子,便是嫁進了莫家,誰敢委屈了她。”
張文芝卻搖搖頭,輕聲啜泣道:“難道皇上不珍愛貴妃嗎?可若人生了歹意,怎麽都能尋到機會下手的。你瞧,貴妃不就着了臣妾的道兒?臣妾不敢去賭,唯恐賠上了大公主的一輩子。”
曹淩雖知道張文芝所作所為皆是出于一片愛女心腸,可她做下的事情歹毒,是要戕害了他子嗣性命的。喘了一口氣,冷聲道:“你自行了斷吧,至于大公主和莫家的婚事,你也不必憂心,大公主以後的夫婿,朕會再選了旁人的。”
張文芝捂着胸口直淌淚,這樣也好,皇上自來是個好父親,想來是不會眼睜睜看着大公主吃苦的。
出了富春宮,曹淩仰面看向夜空,夜色濃烈,不見半顆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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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曹淩喚道。
立時便有人上前應聲,曹淩聲線毫無起伏,淡淡說道:“潭王素來雄心萬丈,想來拘禁這麽些日子是度日如年了。先皇去時朕曾答應過他,不會傷及太後和潭王的性命,如此,便想了法子叫潭王傻了吧!想來他成了傻子,太後這裏也就死了心了,這日子呀,也就好過了。”
曹淩到了關雎宮的時候,趙世榮已經走了。薛令儀正支着腦袋想事情,一擡眼,便瞧見正立在門口處的皇帝來。
心裏先是一驚,而後便是濃濃的委屈,慢慢下了榻站起身,薛令儀挺着肚子略略一福:“給皇上請安。”
前後算算,曹淩已經小半月沒見過薛令儀了,上前将人擁到懷裏,女人脊背挺直身子僵硬,曹淩心嘆,到底還是生疏了。
曹淩慢慢在她後背撫着,輕輕說道:“前頭有幾個言官,總是拿了你的是非說事,朕知道這裏頭是有些緣故的,又擔心偏愛過盛,最後卻是叫你吃了虧,這才疏遠了你,将那個春嫔提了上來。原想着處置了小鬼,以後咱們還跟以前一樣,豈料到小鬼沒打到,你這裏卻還是吃了虧。是朕算錯了主意,以後再不會這般了。”
薛令儀這麽一聽,便都明白了,咬唇兒想了片刻,說道:“那個春嫔,伺候皇上可還穩妥?”
曹淩立時就笑了,因着沈茂修而生出的那口怨氣原先還堵在心口,這會子倒都散了。賽馬那一回他還看不清楚,可賞雪那一次,卻是叫他都瞧清楚了。這女人便是原先同那個姓沈的情投意合,這麽些年過去了,也不過只剩下星點的遺憾了。偏這點子遺憾,自從那次賞梅宴後,怕是也所剩無幾了。
“這個朕就不清楚了。”曹淩說着,見薛令儀滿臉疑惑,不禁笑道:“這陣子前朝事多,不是東邊兒打仗,便是西邊兒又出了水患。朕忙得腳不沾地,哪裏有閑工夫理會春嫔。”
薛令儀疑惑,可那春嫔不是回回都被叫去雍和宮伺候嗎?
曹淩輕輕捏了捏薛令儀的鼻尖:“那個春嫔最會捏拿伺候,朕每日裏筋骨都要累斷了,叫她捏一捏最是解困,倒比往常睡得更踏實了些。”
薛令儀拿了帕子輕輕捂在唇上,這是拿個嫔妃當捏拿師了。
曹淩笑了兩聲,卻又愁上心頭。薛令儀見他忽然斂了笑意,輕輕挨過去,靠在他的胸前:“皇上怎麽了,忽然就不高興了。”
輕輕将女子攬在懷裏,曹淩嘆道:“一回賞梅宴,賢妃皇後都摻了一腳,眼下太後也伸了手,将德妃也牽連進來。德妃罪不可恕,已經在富春宮自行了斷,至于賢妃和皇後,朕想着,當下還是不做處置,提防前朝警覺,倒生出了不相幹的是非來。”
薛令儀驚了一跳,撐開手道:“德妃自行了斷了?”
曹淩點點頭,目光變得冷酷:“若非是你求情,在武陵的時候就了結了她的性命,偏你心軟。可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當初心慈放了她一馬,可眼下她又來害你。若非你機警,察覺了那糕點裏的問題,等着這東西再吃一匣子,肚裏的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這事兒薛令儀已經從趙世榮那裏聽說了,自是覺得後怕,這麽一想,又覺得德妃死有餘辜。将臉又貼在曹淩胸口上,輕聲道:“宮裏的太醫不中用,臣妾想尋一日悄悄出了宮去,就去十裏巷,讓那郎中給臣妾瞧瞧。到底是吃了許多,也不知道肚裏的孩子可是給傷着了。”
曹淩再無不許的,将薛令儀輕輕攬着:“都依你,到時候朕同你一道去。”
翌日,便傳出德妃暴斃的消息。
莫太後得了這信兒後,當下便是一愣,她竟沒想到皇帝會這麽狠心,這就處死了德妃。德妃即死,她猶如失了一臂,不禁摸着額角擰眉嘆氣。薛氏宮裏到底沒傳出滑胎的消息,想來那東西吃進肚的量還是不夠。
這般想了一會兒,莫太後不禁又打起了玉和宮的主意。那個李氏,瞧着也是個妒心重的,先前撩撥了幾回,拿了太子之位做魚餌,倒也沒瞧見她有什麽動靜。還是火候不夠,等她再尋了人去進言,不信魚兒不上鈎。正想着,宮人前來回禀,說是淑妃孫氏來了。
莫太後懶懶地看着門口處,日晃晃的明光照在那裏,倒有幾分刺眼。這孫氏的性子實在溫婉,雖是由着她拿捏,可到底也不成氣候。好在大皇子近些日子待她親近了許多,莫太後心裏打定了主意,等着這孩子再大些,便可以慫恿了他,去同那三皇子争一争太子之位了。到時候不管是玉石俱焚,還是哪一個沒了性命,傷的都是皇帝的心。
一想到此處,莫太後頓覺心裏舒坦了許多,瞧見孫氏,也比往常多了幾分慈愛。
只是孫婉悅才剛進了慈安宮,還未同莫太後說上幾句話,便又來了一個宮人,神色慌張,撲倒在地上便哭了起來:“太後,潭王,潭王夜裏醉酒,跌進了池水裏。”
莫太後一聽頓時大驚,起身道:“可傷及了性命?”
那宮人道:“被人救起,倒是不曾傷及性命,只是一直昏迷不醒。”
莫太後聽罷重重坐回了軟榻上,她面色蒼白,眼裏卻充滿了仇恨。她的心裏已經認定,這事兒必定是皇帝做下的。那個德妃,那個挨千刀兒的德妃,死前必定是向皇帝透露了什麽。
孫婉悅見着莫太後如此,有心上前勸慰幾句,可剛一動,便瞧見莫太後利劍一般看過來的視線,心頭陡然一震,垂下頭也不敢再多言語。
莫太後心下已是恨極,可到了這時候,腦子反而清醒了許多,知道潭王此番遭遇皆是因着那匣子玫瑰酥,狠狠吞了一口氣,将滿心的憤怒不甘痛恨都咽回了肚子裏。可恨先皇已去,他若是地下有知,知道皇帝如此對待潭王,可是會心生懊悔,當初怎就将皇位傳給了這個白眼兒狼呢?
一夜之間,德妃暴斃,潭王昏迷,秦雪嬈坐在長春宮,只覺渾身冰涼,心中難安。
那德妃出身宮人,原就是從太後身邊出去的,自打入了宮,她便清清楚楚地看着德妃百般讨好了太後。眼下她暴斃而亡,當中情由,怕是跟太後脫不了幹系,更別說潭王眼下還昏迷着。宮裏宮外這兩件事,乍看毫無關系,可細想來,卻都和太後有關。太後做了什麽,竟是惹了皇帝如此震怒?
秦雪嬈想不通,這前朝後宮,再沒聽說有什麽異樣來。
想不通的還有李春華,她正躺在榻上,手裏捏着一張紙條。這是父親托人從宮外好不容易捎進來的,寥寥幾字,卻是叫她心驚肉跳。
慢慢捋平了那紙條,白紙黑字寫得尤為清楚。父親道,安分守己,才得平安。李春華想起前幾日的賞梅宴,不覺渾身都冰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