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這一日, 秦雪嬈将自家母親叫進了宮裏,左左右右細細一番打探,最後也沒探得半點的消息。她極其不甘心, 加重了語氣道:“娘,果然沒有什麽要緊的事?”
秦夫人見着皇後女兒問得鄭重其事, 擰眉又想了一回,肯定道:“果然是無事的。”說完四下望了一回,壓低了聲線道:“娘娘,前陣子外頭傳得厲害, 只說宮裏這位貴妃娘娘要失寵了,新近得寵的,是林家的那位春嫔, 可是如此?”
秦雪嬈嘆了口氣, 面色微微冷凝:“原本女兒也以為貴妃要失寵了,可這幾日,皇上又頻頻去了關雎宮,眼見着又是專房之寵了。至于春嫔,也不知哪裏犯了皇上的忌諱, 眼下正禁足在宮裏抄錄《佛經》。說是什麽時候抄錄完畢,什麽時候解了那禁足令。那經書一百二十八卷, 想來抄到後年也是抄不完的。”
秦夫人也跟着颦眉:“這位春嫔本就是選上來為娘娘增添助力的,豈料到竟是如此無用。”眼睛轉了轉,又忽然壓低了聲線:“不知皇上待娘娘可好?”
除下上回從北郊回來的路上,皇上登了她的馬車一回, 進得宮裏,便又一切如初,從不曾往她的長春宮來。
見秦雪嬈沒出聲, 秦夫人又笑道:“聽說皇上上回賞梅宴是跟娘娘一輛轎攆回宮的,将個貴妃都扔在了身後,那貴妃還挺着大肚子呢!”
秦雪嬈不由得露出苦笑,她能怎麽說,同她娘說,她眼下還是個女兒身?怕是秦夫人當下就要昏厥過去了。
“皇上一向待女兒溫和有加的。”
秦夫人滿意地點點頭,随即撇嘴道:“那位薛貴妃,聽說之前跟過兩三個男人,還生下了三四個孩子,這樣的女人,也難為皇上能看在眼裏,就當了個寶貝來看。”
秦雪嬈立時颦眉:“母親慎言!”
唬得秦夫人一跳,四下裏看了看,捂着胸口道:“臣婦也只是在娘娘跟前說了這麽一句,在外頭從來不敢議論的。”
秦雪嬈神色微霁,又瞧秦夫人吓得不輕,溫言道:“母親做得極是,便是旁人議論,母親也只微微含笑便是,萬不可摻和進去。”
秦夫人見着秦雪嬈似有不安,擰眉道:“娘娘可是聽說了什麽,怎的瞧着如此謹慎?”
秦雪嬈輕輕嘆道:“德妃暴斃,潭王昏迷,這兩件事得當成一件事來看。想來是太後娘娘又做下了什麽,只是女兒卻總也打聽不出來。”
秦夫人笑道:“娘娘何必憂心,總是不關娘娘的事便對了。”說罷,秦夫人話頭一轉,便又埋怨起秦家的大公子太過争氣,倒将她親生的兒子,給擠到犄角旮旯裏去了。
秦雪嬈不耐煩同母親說這個,略略迎合了幾句,便打發了母親回去。自己卻又呆坐了良久,總覺得心裏不安,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Advertisement
又過了幾日,關雎宮裏終是傳出了貴妃滑胎的消息,一時間滿宮駭然,便有機靈的聯系起前些日子暴斃的德妃,頓時謠言滿天飛,都說是德妃下手害了貴妃的孩子,這才被皇帝以鸩酒殺之。
李春華躲在內室裏,命人将火爐燒得極旺,只是這滿爐的熱氣也驅不散周身的寒氣,她再是愚鈍,這時候也總是明白了過來。想來春嫔再是得寵,依着皇上的性子,也不至于為着一個新人,便來下了她這個舊人的臉面。皇上禁足她,哪裏是為了春嫔,分明就是為着賞梅宴上的那回事罷了。
“娘娘。”綠容見着李春華将自己縮成了一團,面上淚珠漣漣,眼裏卻滿是驚恐,心裏吓得不輕,忙上前輕扶在了主子的肩上。
李春華猛然一抖,回手握緊了綠容的手,哽咽道:“綠容,本宮是犯下大錯了,那回賞梅宴,羅氏安置的那事兒,皇上必定是怪罪了本宮。你說,皇上可會一怒再怒,到時候牽連了恩哥兒,也牽連了李家。”
綠容握住李春華的手蹲下身子,溫聲勸道:“娘娘莫要過分憂慮,皇上不是已将娘娘禁了足,想來便是惱了,這也已經罰過了。到底那事兒也沒傷到了貴妃,皇上瞧着老爺,再看着恩哥兒還有以前同娘娘的情分,不會再拿了這事兒處置娘娘的。”
真的是這樣嗎?可李春華想起暴斃的德妃,這位跟在皇上身邊的日子可比她久了太多,又生下了大公主,那可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可又能如何?不還是死了。宮裏都說德妃是被皇帝拿鸩酒毒殺的,這話李春華是深信不疑的,不然德妃好端端的,沒病沒災的,怎的就突然去了。
遍生體寒的不只是李春華一個,秦雪嬈坐在長春宮得了這消息,手上一松,琉璃玉淨盞便落在地上砸了個粉碎。怪到德妃暴斃,潭王昏迷,原是這麽個緣故。想起那個羅氏,秦雪嬈擺擺手命人過來清理地面,自己進了內卧,躺在貴妃榻上很是喘不過氣來。
那一日皇上忽然上了她的轎攆,若非便是疑心了她?秦雪嬈努力回想着那一日皇帝都同她說了些什麽,可到底過去了這麽些日子,實在是記不起來,可偏偏的,秦雪嬈卻是清清楚楚地記着,她在皇帝跟前說的那些子關于貴妃的壞話。
這該是不打緊的,秦雪嬈擰眉想着,也不過幾句酸話罷了,貴妃專寵,又來歷不潔,說她閑話的人大有人在,皇上該是不會記恨她的。
想了片刻,秦雪嬈招手叫來了南星:“你叫人去問一問羅氏,她可在外頭露出了本宮的形跡?”
關雎宮裏,曹淩正陪着薛令儀坐在內室,薛令儀頭上纏着抹額,氣色不佳,唇瓣也泛着白色。這回滑胎她是傷了身子的,已經成型的男胎,就這麽沒了。
薛令儀難掩心頭酸澀,拿了帕子又去拭淚。
曹淩将手裏的湯藥擱在茶幾上,上前挪了挪,拿了那帕子給薛令儀擦淚,哄道:“可不能哭了,回頭壞了眼睛。”又勸道:“咱們還年輕,以後還是會有孩子的。這孩子同咱們無緣,朕已經吩咐下去,在護國寺裏為這孩子點了平安燈,以後再投胎回來,還做咱們的孩子。”
薛令儀沒忍住,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曹淩将薛令儀攬在懷裏,柔聲道:“那孩子朕去看過,丁點大的身子青紫斑駁,若是生下來,怕也是不好的。眼下落了也是好事,省得他出來受罪,咱們也跟着難過。以後再投胎回來,得了個健健康康的好身子,豈不是更好?”
薛令儀哽咽道:“怕是以後還有了歹人要來害臣妾,臣妾唯恐躲避不及,又在着了旁人的道兒。”
曹淩目光瞬間變得銳利,聲音卻還溫柔,說道:“別怕,你好好養身子,你這宮裏朕已經徹查過了,再不會有宵小之人包藏禍心。至于後宮,等着你的身子好了,朕也将這滿宮的煞氣去了個幹淨,到時候你就踏踏實實地再懷了一胎。”
薛令儀又抽噎了一回,倒是不哭了,只是忽然想起一事,驚得身子一顫,忙仰起頭道:“皇上,二公主還有五皇子那裏……”
話未盡,曹淩卻是明白過來,将薛令儀的後背撫了撫,溫柔笑道:“別怕,朕已經安置下去了,孩子身邊跟銅牆鐵壁一般,再不會有什麽差池的。”
薛令儀卻是猶自不放心,将臉貼在曹淩胸上,輕輕道:“皇上,臣妾聽聞京都的梅園已經修葺妥當,臣妾不想留在這宮裏,臣妾帶着孩子搬去梅園可好?”
這梅園,卻是曹淩記挂着武陵的那處梅園,這才選了京都的麗園多加修葺,又建了起來的。
這梅園曹淩前陣子去瞧過,春日裏有春梅桃李,夏日裏有千頃荷花,等着到了秋日,又有一處楓林可看楓葉,及至冬日,滿園雪梅綻開,更要美不勝收。
曹淩笑了笑:“倒是一處養身子的好去處,便依了你。”頓了頓又低聲道:“到時候讓羽哥兒和和兒都去,孩子們都養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可好?”
薛令儀點點頭,卻又忽然想起了如今還生死不明的範丫,緊緊眉,不禁又紅了眼眶:“還有那丫頭,皇上可派了人去尋找?”
曹淩擰眉,那孩子必定在莫家人的手裏,眼下還沒到了撕破臉的那一步,這孩子想要要回來,還得想個周全的法子。
“你莫要擔心,這事兒都交給朕就是了。”曹淩親了親薛令儀的額頭,溫聲說道。
薛令儀心中愁苦,伏在曹淩懷裏道:“雖則臣妾憎惡她的生父,可這孩子因臣妾之故,颠沛流離頻遭變故,小小年紀先失了母親,後頭又活得心驚肉跳,晝夜不得安生。臣妾覺得對她不住,又不知該如何補償。”
曹淩想了想說道:“明娘去問問三爺,朕記得三爺同那孩子處得極是和睦,想來他能給明娘出些主意。”
等着曹淩出了關雎宮,迎面便小碎步走來了馬公公,先是福禮問安,緊接着低聲道:“皇上,皇後娘娘派人出了宮去,尋的是趙大學士的妻室。”
曹淩點點頭,雪白的日光下落在了他的唇角,顯得那抹笑也有些慘白。他淡淡道:“去,找個清淨的地方将羅氏帶去,問問她,皇後尋她做甚?若是羅氏不肯說,便請了她那兩個出嫁的女兒去勸勸她。不濟還有趙哲,都一并請去了幫忙勸勸。”
馬公公打了個哆嗦,忙低聲應下。這回子,那位趙三夫人可是要受大罪了。
羅氏被人關進了一間小屋子,這屋子沒有窗子,只有一扇小小的門。那門極低,極窄,堪堪一人能通過。門上有個小小的洞,被東西擋着,羅氏原不知道這是做什麽,等着一壺水,兩碗菜一碗米從裏面遞進來的時候,這才恍然大悟。
屋子裏什麽也沒有,沒有床鋪,也沒有馬桶,羅氏被關了一天一夜,原是着急着要小解,後頭又變成了大解,她用力撲打着那扇小小的門,自然是沒人理會她的。她實在憋屈不過,便找了個角落,給解決了。沒有紙張,沒法子,只好拿了帕子去擦。
羅氏是個沒吃過苦頭的富貴人,那菜雖只有兩碗,瞧着寒碜了些,可味道确實不錯,用料也好,羅氏耐不住饑餓,頓頓都吃得幹淨。可肚子裏有食兒,這便不能積攢下來,等着又熬了一天一夜,羅氏又想要大解了。
這屋子裏已經尿了一灘又一灘,角落裏的腌臜物腥臭難忍,同這尿騷味兒,在這密不透風的小屋裏,時時刻刻都在摧毀着羅氏的理智。等着羅氏又想大解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了,哭天搶地地敲着門,只說問什麽都會說。
門外終于有人應話了,問道:“不知皇後娘娘尋了夫人是要做甚?”
羅氏立時住了嘴,那日皇後娘娘來尋她,便是一再的囑咐她不可漏出了她的痕跡。來人嘴皮子極是利索,連哄帶勸又兼恐吓,羅氏被吓破了膽子,倒是開始後悔摻和進這攤渾水裏了。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時候後悔也是晚了。眼下被問及這件事,羅氏哪裏敢說,只好閉口不言。
外頭那聲音也只問了這麽一回,羅氏不肯回答,便再沒了音訊。這回羅氏留了心眼,再放進來的米菜,就只略略用了一些,餓不死便是。只是餓肚子卻也難受,羅氏覺得自己這遭實在是受了苦楚,心裏先是咒罵劉氏生出個惡毒女兒,又罵老天爺不長眼,卻叫這女兒又做了貴妃,然後再将趙三爺罵了個狗血淋頭。等着羅氏将這三人罵了個皮毛不剩,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始咒罵皇後了。
羅氏在裏頭關着晝夜不分,原先還能算一算時辰,後來睡了一覺,便也徹底不清楚了。這般慢慢熬着,就待羅氏即将瘋癫的時候,外面響起了嘈雜的聲音。這聲音忒是耳熟,原是她兩個閨女的。
趙令如和趙令環是被一起帶進來的,趙三爺诓騙了她們兩個,只說她們母親病了,病得很重。兩女不疑有詐,還因着這信兒是父親叫人捎來的,很是歡喜了一回。以為父親終是回心轉意,同母親重修舊好,又回歸如初。豈料到下了馬車卻是一處陌生地方,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簇擁上前,不由分說,便将她們扯進了一間屋裏。
羅氏聽着女兒們的慘叫聲,立時就瘋了,嘴裏咒罵個不住,将個原先的教養全都丢在一邊,竟是葷素不忌。
兩個女人這才知道母親哪裏是病了,原是被關了起來,哭哭戚戚撲在門上,滿頭不解,只将羅氏問個不住。
羅氏有口難言,那些個婆子由着兩個年輕婦人哭問一陣,忽地就上前去扯了兩人便往裏頭拖。兩女叫聲凄厲,慘叫不止,羅氏聽得心急如焚,知道她不張口,兩個女兒也要跟着一道兒遭罪。終是痛哭出聲,将一切和盤托出。
趙世榮立在一道牆後聽着,又盯着人一字一字的都記了下來,随即吩咐人将羅氏母女帶去偏院好生清理換衣,自己拿了那紙張,就往宮裏去了。
如此,一切便真相大白了。
桑飛尋了羅氏,羅氏又尋了皇後,皇後同羅氏算計一番,又推了賢妃在前頭沖鋒陷陣,這才有了賞梅宴那一回事。
“老臣治家不嚴,真是慚愧至極。”趙世榮雖是心愛劉氏,連帶着,也将薛令儀視如己出,看作珍寶。可兩個女兒也都是他的親生孩子,雖是素日裏會偏心一些,可到底也是舍不得她們被牽連受了罪。
曹淩看着跪倒在地的趙世榮,忙命人扶他起來,笑道:“罷了,這事兒總也是趙夫人被人挑唆。至于兩位千金,更是渾然不知。愛卿放心,朕不會遷怒她們的。叫她們回家好好過日子,這事兒,看着貴妃的面兒,便過去了。”
趙世榮明白皇帝的意思,等着回頭見了兩個女兒,便一味的将罪過推到羅氏身上。只說貴妃因着劉姨娘之言,便是心有不滿,也從不報複,偏羅氏小人之心,長蹿下跳,這才有了這場禍事。眼下貴妃求情,皇上才輕饒了她們,希望兩個女兒好好勸勸羅氏,以後安生過日才好,若是再出了下回,便再不會輕饒。
兩個女兒唬得不輕,又已經嫁為人婦,生兒育女,如何願意摻和進去,每日裏鬧騰不休。于是将羅氏勸了又勸,羅氏本就被吓得不輕,以後更加縮手縮腳,卻是再也不敢放肆了。
關雎宮裏,薛令儀躺在曹淩懷裏,看頭頂上日光璀璨,不覺閉上眼睛,輕聲道:“臣妾心裏,其實很是不甘的。”
當初劉姨娘到底是因着羅氏而殒命,若非她傳出了消息,說是她生父沒死,将要回來尋找妻女,她娘也不會心生不安,便是知道了這是假的,也義無反顧離開了養父。
曹淩想了想,低聲道:“這宮裏有許多法子,管叫人悄無聲息的死去。”
薛令儀纖眉微颦,想了想,還是不想要了羅氏的命,手上沾了鮮血。将身子往曹淩懷裏拱了拱:“臣妾的娘不許臣妾報複,臣妾應了她,不能食言叫她地下有知魂魄不安。”
曹淩笑了笑,将女人往懷裏攬了攬,沒說話。又默了半晌,柔聲道:“就這兩日,你便搬去了梅園居住。再等上三五日,朕必将範丫帶去梅園,好叫你安心。”
薛令儀點點頭,知道曹淩再不會欺騙了她。
貴妃出宮,這算是新今生出的一件大事了。打的名號自然是貴妃滑胎心情不佳,要去梅園養身子。便有言官上奏不妥,也統統被曹淩打發回去。只冷笑道:“之前便是你們上蹿下跳,非要捉了貴妃以前的事情說三道四,結果貴妃心緒不寧失了龍胎,你們可還滿意?眼下貴妃若是再出了好歹,誰能擔待得起?”
到底是天家血脈,誰能負擔得起,一時間言官倒也覺得心虛,除了一兩個覺得自己長了鐵頭,脖子也是銅汁兒淋過的,不怕被砍,其他的倒是消停了下來。
曹淩得了個清淨,卻是暗地裏布置下去,接下來,便是要處置了秦相。
秦相此人,确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然而勢力熏天迷了心竅,一日一日的奉承糊了心眼,倒覺得自己比之天子,更有能力掌握了這天下權柄。但凡碰到政見不合的時候,每每便要糾結黨羽,壓迫了皇帝順從了他的主意。
曹淩自來心高氣傲,哪裏受得了這等閑氣。便是一時半會兒奈何不得秦相,可背地裏,卻已經慢慢布置起來。
薛令儀這廂離了宮,秦雪嬈的長春宮,曹淩卻開始常常踏足,夜裏也常常安歇在此,漸漸的,皇後聖眷優渥的消息,便傳得滿京都都知道了去。
便是在這一團描繪了五彩斑斓錦繡昙花的迷霧中,曹淩卻忽然發難,藏了刀斧手在朝堂上,以秦相不尊君父,意圖謀反的罪名,斬殺在大殿之上。随即,便叫羽林衛抄了秦相的家,竟在密室中,尋到了一件已經做好的龍袍。
此番變故後,秦相謀反的罪名,卻是板上釘釘,實打實的給蓋棺論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要正文完結了,女主為後得在番外裏寫了,還有啥想看的番外可以評論裏說一下,我可以安排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