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淡淡冷香自廳中央的鎏金鳳凰爐裏緩緩而起, 秦雪嬈坐在椅子上,看這些青煙漫天而去,不覺漸漸迷了雙眼。到了這時候, 她還是想不明白,明明是峰回路轉, 柳暗花明的,怎這天地顏色忽然就換了一副模樣呢?
南星從外頭端着一盞安神湯進來,見着皇後如此,不覺眼圈泛紅。這長春宮花香鳥語了沒幾日, 這就又掉進冰窟窿裏了。外頭一把銅鎖封了長春宮,便是三皇子也只能隔着宮門,向裏面說話了。
“娘娘, 這是安神湯。”南星端着過去, 拎起裙角在皇後跟前軟軟跪下。
秦雪嬈瞧也未瞧,端起那碗就都咽了進去,停了停又問道:“三皇子可還好?”
南星道:“三皇子很好,皇上吩咐了李嬷嬷前去照看,皇後無須憂慮。”
秦雪嬈微微嘆氣, 李嬷嬷啊,此人她知道, 原是皇帝的奶嬷嬷,極是忠心。叫了她去,想來皇上待三皇子還是有心的。有心便好,這後宮裏, 被皇上忘記忽略的人,日子都不好過。
“前朝?”秦雪嬈頓了頓,還是問道:“可有什麽消息?”
南星知道她是想問秦家如何, 可長春宮大門緊閉,連只蒼蠅飛了出去還要引人側目,哪裏又能得了半點的消息,垂下眼皮兒,輕聲道:“奴婢不知,想來瞧着皇後和三皇子,皇上也會高擡輕放的。”
秦雪嬈拿了帕子捂在唇上,人都殺了,還怎麽個高擡輕放。只是不知道大哥可還好,留着他在,秦家想來還有些盼頭兒。
這時候卻是只想着這個大哥了,至于那個爛泥糊不上牆的弟弟,秦雪嬈連想都不願想。
薛令儀遠在梅園,眼下正坐在亭子裏,手裏捧着一碗湯慢慢喝着。孩子們在不遠處的草坪上嬉鬧,她不錯眼兒地看了一陣,才輕輕嘆了口氣。那個丫頭果然是個苦命的,這回救了回來,就養在身邊吧!以前說的便是她的外甥女兒,以後也就當了外甥女兒來樣。等着大了,尋個好人家,就放在眼皮子底下護着,也彌補一回她這個當娘的,以前虧待她的那些吧!
對于這個女兒,薛令儀厭過,憎過,也憐過,惜過,眼下厭憎的全都沒了,就只剩下了憐惜。說到底,她有那麽個親爹,沒待她好過幾回,卻弄得她整日不得安寧,卻也是上輩子的冤孽。
等着秦家倒了的消息傳過來的時候,薛令儀撚了針線,正給曹淩縫着一件裏衣。曹淩身上的衣物自然有內務府料理,她随手做了一套,也只是安寝時候穿的。只是曹淩卻喜歡得很,身上穿着一套,便只催着薛令儀叫做另外一套來。
“皇後,皇後如何了?”薛令儀炸了眨眼,曹淩起了收拾秦家的心思,她是門兒清的。只是這麽快,倒是叫她沒想到。
如錦垂着手恭敬道:“說是封宮了。”頓了一下,聲線忽而一低:“奴婢的姐姐說,皇後娘娘整日整夜睡不着覺,眼下已經病了。”
薛令儀知道皇後對她是動過歪心思的,那回賞梅宴便是她的手筆,可眼見她家破人亡了,卻也覺得她可憐。撚起針又縫了兩下,輕聲問道:“皇上他可曾去看過?”
Advertisement
如錦忙道:“聽說皇上一直在前朝忙着秦家抄家的事情,倒從來沒去過長春宮。”
薛令儀稍稍嘆息,前陣子皇後盛寵的消息透風似的吹遍了京都內外,連她在這梅園裏,都漸漸生出了不安。倒沒想到昙花一現,這就煙消雲散了。
惆悵了一回,薛令儀瞧着如錦滿臉的欲言又止,垂下眼皮輕聲道:“你放心,若是長春宮出了事,你姐姐的性命,本宮必會保下的。”
如錦聽了忙跪下磕頭,心裏那塊兒石頭,算是落到了實處 。
皇帝以雷霆之勢抄了秦家,接下來,會去抄了誰的家呢?這個問題,不僅莫太後在想,李春華也在想。
自打得了父親的那張紙條,李春華的一顆心,便整日擱在油鍋裏煎熬。她既不服氣,不願認命,卻又不得不承認,她心裏頭其實是害怕的。
王爺成了皇帝,手指一擡,她和李家便能灰飛煙滅。
李春華坐在腰凳上,整日整日的杵在廊下看庭院中的那盆紅梅。紅梅铮铮傲骨,可春風漸漸吹來,那花兒最終還是落了。當落則落,還能留得性命,待得明年冬日再來開。若是死撐着,卻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了。
正想着,綠容帶着個小太監滿臉喜色走了進來。
那太監見着李春華便是一禮,随即笑道;“恭喜娘娘,皇上說了,娘娘禁足的日子到了。雜家已經派人去接了四皇子,一會兒娘娘就能瞧見皇子了。”
李春華慢慢直起了腰,她的恩哥兒,她終于能見着一面了。卻也在一瞬間明白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于皇帝而言,先是臣,後才是女人。而作為女人,皇帝的心裏,卻只有薛氏。沒有她。
“綠容,賞。”李春華将所有的情緒斂起,傾國傾城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得體的笑容。
這樣也好,恩哥兒到底還小着呢,等着他大些,且瞧瞧他長成了什麽模樣又再說。若是個平凡無奇的,便娶妻生子,當個閑散王爺,也是榮華富貴一輩子,倘若是個厲害的人物……
李春華眯一眯眼,到時候不管是破釜沉舟還是釜底抽薪,她都會去試一試。也算是她當了人一回娘,為他乘風破浪一回吧!
慈安宮裏,莫太後将手爐遞給宮婢去換碳火,扭頭問道:“玉和宮的宮門開了?”
那宮婢點點頭:“是的太後,皇上已經命人将四皇子帶回去了。”
莫太後笑了笑,眼中閃過奸詐的冷光:“你尋個時機,再去探一探賢妃的意思。”她便不相信,這賢妃年紀輕輕的,便猶如垂死槁木,就這般認命了。
只是那宮婢在出了門去,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走了進來,磕了頭道:“回禀太後,莫老夫人叫人捎了口信進來。”
這個莫老夫人,原是莫太後的嫂嫂。
莫太後颦眉道:“什麽口信,瞧你慌慌張張不成體統的樣子。”
那太監喘了一口氣,忙道:“說是欽天監算出大公主和大公子命相不合,已經撤去了婚事。”
莫太後登時大驚:“你說什麽?”
那小太監又喘了一會氣,道:“大公主同莫家大公子的婚事給撤掉了。”
“這如何使得!”莫太後從榻上起身,怒氣沖沖下了臺階:“公主婚嫁豈是兒戲,怎可就因着相士之言就随意更改。”說着喊道:“備車,哀家要去見皇上。”
曹淩估摸着太後會來,但是來得這麽快,倒是出乎意料。這麽想來,秦家覆滅,也叫太後心裏生出了不安來。這樣很好,心有不安,才不會惹是生非。
在金銮椅上坐穩,曹淩等着太後進了大殿。
莫太後進得殿門,便瞧見舊日裏在她膝下沉默寡言的那個小子,一身龍袍,恁的威武氣勢。便是她的大兒子也穿過這身龍袍,卻也比不得這位氣勢天成,竟是多了些溫潤平和。是的,她的兒子是篡位來的,滿心眼裏的不安,眼睛裏,也多是打探懷疑。
心裏一梗,莫太後先前的怒火不由自主便退了一些,只是她仍舊惱火,上前道:“皇帝,聽說大公主同莫家的婚事給撤了?”
曹淩這才緩緩起身,下了臺階略略抱拳,到了一聲:“母後晚安。”算是見禮,後頭笑道:“沒錯,朕是将這婚事給撤了。”
莫太後氣急敗壞:“如何就給撤了,這天家婚約豈能兒戲?”
曹淩不慌不忙道:“原是欽天監算出來的,這婚事不好,若是不撤了,勢必要傷及血親,便是成了一對兒,也難善終。”
莫太後氣怒非常,喝道:“一派胡言!”
曹淩卻是眼睛微眯,有厲光一晃而過:“哪裏又是胡言呢?母後一瞧,這婚事才定了多久,德妃便忽然暴斃。若不是婚事不好,德妃一向身子康健,又如何會忽然暴斃而亡呢?您說是不是呢,母後?”
莫太後登時打了個激靈,再看向曹淩,還是一無既往的那個溫潤模樣,可那雙眼,卻仿佛換了一雙,再不似舊日裏的唯諾怯弱,卻是清光下隐藏着不與人察覺的銳利鋒芒。
曹淩見莫太後臉色大變,卻抿了唇不言不語,上前扶了莫太後的手臂,想要将她帶去那便坐下。可莫太後卻仿佛被燙了一般,頓時縮回手去。
兩廂俱是微怔,曹淩笑道:“母後莫惱,雖是撤了這婚事,可朕卻又尋了另一樁姻緣,相配莫家的大公子,也是極好的。”
莫太後屏氣凝神,略喘了口氣,問道:“是哪一家?”
曹淩笑了笑,道:“是四皇叔家裏的二姑娘,賢淑端莊,敏慧聰穎。”
知道到底還是皇家的姑娘,莫太後舒了一口氣,心裏略略安穩了些。可到底還是心裏不順,那四王爺早已是昨日黃花,又是個好酒肉竹絲的,他家的姑娘,再是賢惠,哪裏比不得上皇帝的女兒。
莫太後略一遲疑,道:“若是許配給大公子不合适,二公子也是個好的,不然叫欽天監算一算?”
皇帝臉上的笑意微凝,道:“朕的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只盯着莫家一家子算什麽。朕已經給大公主又相看了幾家,待到有了眉目,再告知給母後聽。”
莫太後一口氣沒上來,就梗到了心口上。知道皇帝這是打定了主意,她便是貴為太後,也沒法子左右了公主的婚事。掉轉頭,便要走。臨到門口處,又停了腳步,回頭道:“先帝素來以仁孝治國,皇帝便是要大開殺戒,也該緩緩手了。那秦家當初可是有從龍之功的,皇帝就這麽把人給砍了,也不怕留下個斬殺功臣的污名傳進後世去。”
曹淩沒說話,只是一雙眼烏沉沉地看着莫太後。
莫太後叫那眼睛看得心慌,畫蛇添足般又說了一句:“哀家都是為了皇帝着想。”
曹淩聽了這話卻是笑了:“母後若真是為了朕着想,不若把那丫頭還回來吧!”
提起丫頭,莫太後神色又是微變,笑了笑道:“可是皇帝看上了哀家宮裏的哪個丫頭,只管說了來,哀家再沒有舍不得的。”
曹淩沒說話,只是翹翹唇角,微微含笑。
莫太後見着也是沒話好說了,這便轉了身子,往宮裏去了。這廂才叫人捎了消息回莫家,可莫家那裏卻又出了事。
“你說什麽,大公子不見了?”
來人戰戰兢兢回道:“正是,昨兒夜裏就出去了,說是跟旁些公子賞詩論畫的,然後就再也沒回來了。”
莫太後緊緊捉住了扶手,又問道:“可是找人去尋了?”
那人道:“夜裏便開始找了,旁家的公子只說早就散了,其中一個是黃侍郎家的公子,說是跟大公子在巷子口分手的,那巷口離家裏也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可是大公子就這麽不見了。”
莫太後只覺脊背發麻,頭頂酸疼。旁人不清楚,可她卻是明白了。這必定又是皇帝的手段了。捉了大公子,來換了那個小丫頭。
“你先下去吧!”莫太後只覺渾身乏力,淡淡道:“告訴莫家不必驚慌,大公子在哪兒,哀家知道。”
等着人去了,莫太後又叫宮人也跟着下去,她一個人支着頭,守着這一室孤寂,漸漸的,恨上心頭。她便不把那丫頭交出來,且看曹淩又能如何?
長春宮裏,秦雪嬈瞧着茯苓送上來的青瓷小碗,不禁眉心微蹙,将臉撇向了一旁。那碗裏盛着苦澀的湯藥,沒咽進嘴裏,就先聞着了濃濃的苦味兒。
茯苓小心道:“娘娘,良藥苦口,娘娘還是喝了吧!”
秦雪嬈沒說話,卻慢慢留下兩行眼淚。喝了藥治了病又能如何,秦家算是倒了。皇上倒是沒要了她那大哥的性命,卻是貶去了鍺州,做了個教頭。想她這皇後的位子,大約也是坐不牢穩了。
南星進得內室來,見着茯苓小聲勸說,娘娘卻只閉着眼睛不說話。上前去接了那碗,同茯苓道:“你去看着爐子,上頭熬着娘娘的湯藥呢!”
茯苓自知口舌不及南星,點點頭,便拿着托盤去了。
南星跪在床前,手裏端着那碗藥,輕聲說道:“家裏的大公子雖是被貶了,可到底還留着性命。家裏雖是被抄了,可祖田還在。二公子和夫人守着田地過活,雖是比不上以前,可到底也是吃穿不愁的。等着過個三五年,皇上惱勁兒過了。瞧着三皇子,瞧着娘娘,大公子還是有起複的可能的。”
秦雪嬈長長地嘆氣:“這宮門都被封了,皇上說不得這會子廢後的诏書都寫了。”
南星笑道:“奴婢想着,該是不會的。若是要廢後,前幾日就廢了,何必又等到今日。娘娘好好吃了藥,養好了身子,還要看着三皇子慢慢長大,以後呀,還要做了太子呢!”
秦雪嬈眼皮子一跳,轉眸看向南星。
南星雙眸明亮,聲音卻又壓低了幾分:“你瞧太後,以前也不過是個官女子,可眼下呢,都成了太後了。若非是先皇厲害,太後又哪裏能坐上太後的寶座,可見這後宮女人,指望的還是兒子呢!”
秦雪嬈慢慢坐直了身子,是的,她還有曹諾言呢!只要皇帝一日不下廢後诏書,那她便一日就還是皇後。
又過了三五日,莫家的人又進宮捎信兒,說是家裏頭的二公子和三公子也都不見了。
因着上回的事情,莫太後寫了封書信捎去了莫家,吩咐莫家衆人,無事莫要獨身出門,最好是守在家裏。可即便這樣,家裏的兩個公子還是不見了。只說睡前還好好的,關了門吹了燈,門外隔間睡着的丫頭半點聲音都沒聽到,可第二日推開門,那兩個大活人便不見了。
莫太後覺得頭暈目眩得厲害,扶着腦門擺擺手:“知道了,你去吧!”
來人頓了頓,哭道:“太後,老夫人病下了,請了太醫去看,說是油盡燈枯,怕是不行了。老夫人說,求太後開恩,叫她去前,能同三個兒子見上一面。”
莫太後又煩又躁,抓了案幾上的一個白玉小碗便摔了下去。小碗摔得四飛五濺,那人唬得不敢再說話,忙退了出去。
心裏堵了一口氣,莫太後打定主意,那皇帝不會傷了三位公子的性命,就像她不會傷了那丫頭的性命一樣。長長喘了一口氣兒,莫太後還是不願意低了這頭。
只是這一回,沒等到第二日,皇帝便又下手了。
莫太後看着臺階下站着的那人,恨不得撲上去,咬斷了他的脖子。
曹淩卻是滿臉的哀傷,痛心道:“潭王也是,這才剛醒,便又故态複萌,又喝醉了酒。這回可好了,跌在臺階上,鼻梁骨都磕斷了。他也真是不省心,倒叫母後也跟着操心了。”
莫太後一雙手死死摳在把手上,她瞪圓了眼睛,再想不到面前這人竟是這般無恥。捉了莫家的三位公子不算,卻又去暗算了她那苦命的兒。已經成了個傻子,這回磕斷了鼻梁骨,可不是又受了皮肉罪。
“你答應過先皇的,會好好待我們母子兩個的,這便是你的好好對待嗎?”
莫太後問得咬牙切齒,可曹淩卻是颦眉揚唇,淡淡道:“錦衣玉食,呼奴喚婢,還想怎樣?”眼瞳縮了縮,又冷笑道:“便是德妃的死,難道跟太後就沒有半點關系嗎?貴妃肚子裏的孩子,太後真以為朕不知道是怎麽沒的?那可是天家血脈,此時此刻,潭王好好活着,太後也端坐在這慈安宮享受着太後之尊,朕答應先皇的事情,太後說說看,朕難道沒做到嗎?”
莫太後一時失聲,她竟是半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曹淩又靜默了片刻,轉過身道:“今日日落之前,朕要見着那丫頭。不然,莫家大公子只怕是見不着明日的太陽了。”
莫太後登時牙呲欲裂:“你敢!”
曹淩冷冷笑了一聲:“那丫頭并非朕親生,廢這一回心血,也不過是因着貴妃的緣故罷了。真個兒死了,你當朕會在意?倒是莫家,死了個大公子若是不以為意,二公子三公子,且還等着呢!”說着回過頭翹起唇角,露出一個涼涼的微笑:“對了,還有潭王呢!母後說說看,潭王如此醉心于瓊漿玉液,下回一時看不到,又會傷到哪裏呢?”
莫太後扶着把手顫顫巍巍站起身來,她兩只手死死握成了拳頭,額角上的青筋直跳。可也是這個時候,她才忽然意識到,曹淩到底是皇帝了,她便是再不願意承認,潭王如今也已經傻了。
潭王沒有子嗣,她便是異想天開,想要糾結了一些人推翻了曹淩的王朝,可也沒有什麽血脈,能繼承下來。更何況,曹淩做了這麽些日子的皇帝,已經如魚得水,漸入佳境了。眼下秦相已死,交織成型的黨羽一朝被摧毀殆盡,這前朝的局勢,已經安穩了下來。
莫太後重重跌坐回椅子上,直到遠處的餘晖撒進了宮殿,才擡手抹了一把臉,啞着聲兒叫來了宮婢。
“你去,把那丫頭找出來,送去雍和宮。”莫太後說完這句話,便頹然地倒在了椅背上。也許先皇說得對,他們篡改了聖旨,違背了昭德皇帝的聖意,占了本該屬于曹淩的帝位,昭德皇帝在天有靈,才讓他們有了如今的報應。她的兩個兒子,一個傷了身子不能生養,另一個沉迷酒色,竟也一無所出。蹉跎了一輩子,她到底得到了什麽。
遠處餘晖漠漠,照得一室的空曠寂寥,莫太後捂着臉,忍不住痛哭起來。
再次見着範丫,薛令儀瞧着這張漸漸長開,愈發肖似自己的臉,啞言了半日,才招招手,輕聲道:“你過來。”
範丫這幾日倒是沒遭罪,她以前也不是沒被人擄走過,雖是心裏害怕,倒也不甚驚慌。只是擔憂父親,不知道她沒了蹤跡,他可能受得住。
聽得面前這女子喚她,範丫頓了頓,還是依言走了上前。多日不見,這個女人愈發的光彩照人了。身上穿着的宮裝明豔奪目,卻是尋常人家再也瞧不見的尊貴華麗。只是臉色卻瞧着不太好,唇瓣也有微微的發白。
薛令儀等着範丫走進,遲疑片刻,還是伸出手臂,将這孩子慢慢摟在了懷裏。打從這孩子落地,她便沒抱過一回。便是隔着一道牆,聽孩子細細碎碎地哭鬧,她也從來沒心軟過。可是這一會兒,她卻軟了一顆心。那些事情,說到底又怎麽能怪到這丫頭的頭上去。若是投胎能有的選,只怕這孩子也不願意到了她的肚皮裏去。
想要說一句你受苦了,可話到嘴邊卻哽咽到了喉管裏,薛令儀只默默流着眼淚,輕輕在範丫的後背上撫了撫。
金氏待範丫自然是極好極好的,懷抱也是同其他母親一般模樣,溫暖又安全。可到了薛令儀這兒,卻又不一樣了。範丫只覺得渾身都在顫抖,鼻端是淡淡的香味,缭繞輕盈,帶着不一樣的感覺。
範丫忽然想起父親曾經瞧着她嘆氣,說她命不好,自打落地,也沒叫親娘抱上一抱。她自然是嗤之以鼻的,她有爹抱過,有娘抱過,不稀罕旁的人再抱,可這會子,卻是明白過來。以前的娘她自然放在心裏的,可眼前這個親生的娘,她也舍不得。
眼淚忽然從眼眶裏流淌出來,範丫哽咽道:“我娘知道了,該不高興了。”
薛令儀自來聰慧,聽了這句話先還不解,後頭卻是明白了。想了想,将範丫從懷裏扶起來,給她擦了擦眼淚,含笑說道:“你不知道,我也有兩個爹呢!一個是親爹,一個是養爹。雖然沒見過我那個親爹,可我卻知道,便是我心裏有兩個爹,他們也都不會計較的。因為,他們心裏只盼着我好呢!”
範丫想了一回,也明白了,哽咽了一聲,笑道:“我娘待我是極好的,只要我歡喜,她就會跟着歡喜。”
薛令儀點點頭,含笑道:“是的,你娘是個好人,也是個好母親。當初把你給她,我便知道,她定會好好待了你的。”
範丫又抽噎了一聲,撲進薛令儀的懷裏,輕輕叫了一句:“娘。”
及至來年春末,薛令儀的身子才算康複,只是瞧着這滿園的春色,卻怎麽都不肯跟着曹淩回宮去。
“那裏牆又高,規矩也多。再說了,太後也在。臣妾不樂意回去,到時候又要日日去請安。再說了,也見不着孩子們了。”
曹淩滿臉的無可奈何:“那朕呢?你便不管朕了嗎?”又将薛令儀往懷裏摟了摟:“你放心,太後如今好了,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了。”
可薛令儀還是不願意,揪着曹淩的衣領子道:“那還有皇後呢,還有賢妃呢,她們可都害過臣妾呢!”
曹淩被勒得喘不過氣,輕輕拉開薛令儀的手,笑道:“秦家都倒了,皇後又算什麽。留着她在,一則是為了三皇子,他先後失去了母親,朕擔心他心裏過不去,再熬壞了身子。二則,秦相到底是有功的,當初若不是他,朕怕是坐不上這個位子。他雖後面不仁,朕卻不願擔了不義的名頭,留着秦氏在,說起來,誰不稱贊一聲朕有容人之量?”
薛令儀撇嘴輕笑:“原來是為了個好名聲。”
曹淩笑道:“那可不是,這天下又有哪個願意聽人說壞話呢?自然都樂意聽好聽話了。”
薛令儀往曹淩懷裏拱了拱,還是覺得不高興:“可即便這樣,臣妾也不想回去。”
曹淩笑了兩聲,道:“那可不行,那可是咱們的家呢!不回家可是不像話呢!”
薛令儀沒作聲,将頭抵在曹淩身上,半晌沒出聲。
曹淩将她又攬了攬,說道:“你瞧,朕答應你的,可都做到了。現在後宮清淨了,你便跟着朕回去吧,再不會有什麽牛鬼蛇神的敢害到你的身上去。”
薛令儀哼了兩聲:“那後宮還有什麽春嫔一幹人呢,死了德妃,以後還會有旁的德妃。只要有人在,便免不了争鬥。臣妾不愛那樣,只想留在這梅園裏躲個清靜。皇上一時想起了臣妾,便過來瞧瞧。便是皇上想不起來,這滿園的風光,臣妾也能活得自在。”
曹淩聽了不覺又氣又好笑,将薛令儀的下颌挑起來,佯裝不高興道:“你這說的什麽話,為了躲個清靜,這就舍了朕不成?”
薛令儀眨眨眼,笑道:“若是皇上願意,搬到這梅園住也成啊。總是梅園這麽大,再起幾座大殿也夠了,以後便在這裏處置公務,又何嘗不可?”
曹淩一時失笑,想要說一聲異想天開,卻見着薛令儀臉上的笑,不覺失神來。這女人,少年時就是個異想天開飛揚跋扈的性子,這麽些年了,沒想到竟還能見着她耍賴犯倔的時候。
不忍心就違了她的意願,可她這話終究不成個體統,曹淩想了想,說道:“那這樣,你便住在這裏,朕白日裏去皇城處理政事,夜裏便趕來陪你,你看如何?”
薛令儀當下便愣住了,她也知道自己遲早還是要回去的,可這些日子過得舒坦,究竟還是生出了貪念,不願意就舍了這裏,再回到那處四下冰冷盡是風霜的地方。只是,叫曹淩這麽一說……
見薛令儀兩彎纖眉擰在了一處,曹淩瞪大了眼道:“怎的,這般還不滿意?”
自然是滿意的,可叫一國之君這麽跑腿兒的,想來過不了幾日,言官彈劾她的奏折便要将她給淹沒了。
薛令儀漸漸松開了眉,鼓起雙頰撇嘴道:“皇上就會說空話哄了臣妾玩兒。”說着在曹淩腿上躺下,嘆道:“罷了罷了,想來這輩子也是難擺脫了。”瞅了曹淩一眼,認命道:“明日就叫他們收拾東西,然後回宮。”
曹淩沒忍住,抿着唇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看來完結不了了,咱們明天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