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貴妃回宮, 這便又是一件大事了。

宮裏一幹人得了消息,各自心中盤算着小九九。只皇後愈發沉默了,賢妃也不比以前, 褪了好多的傲氣,瞧着倒和順了許多。當中最高興的, 莫過是淑妃孫婉悅。

知道德妃死的那一日,孫婉悅是直接昏過去的,好半晌才被人掐着人中救了回來。她性子自來溫順,又不是那等心眼子極多, 會看眼色的,打從進了宮,便兩眼一抹黑, 有點渾不知今日是何夕了, 見着太後有意拉攏她,對大皇子也是高看一眼,心裏不是不高興。

可後來,身邊兒的彩娟得病沒了。皇帝知道了,親自選了個好的填補上來。因着是皇帝給的, 孫婉悅天然便親近了兩分,後來發現這個比彩娟機靈了甚多, 愈發的言聽計從了。

那丫頭老成,時不時的會提點她一些。自然,這些都是後頭她才意識到的。當時只覺這丫頭也算是有些見識,只是未免小肚雞腸, 将旁人想得太壞了些。直到德妃死了,那丫頭守着她,細細碎碎的, 跟她說了好些子的這宮裏的陳年舊事。孫婉悅才後背生出了許多冷汗,太後的那份心思,也才漸漸的看了明白。

“主子只管同貴妃娘娘交好就是,奴才冷眼瞧着娘娘不似那等心狠毒辣的人,主子待她好,便是一時半會兒還淡淡的,以後有個好歹,去求了娘娘必定是有用的。”彩環扯了扯孫婉悅略有些不平整的袖邊,溫聲道:“德妃娘娘原先宮裏的品淑同奴才交好,她同奴才說,娘娘以前在武陵忽然就得病要不行了,其實不然,那是皇上想要要了她的性命,在飯食裏給她加了些東西呢!”

孫婉悅一驚,這事兒她還記得,只是不知道,這裏面還有旁的這麽些內幕。忙拉了彩環的手在一旁榻上坐下,柔聲道:“你說,你好好說,本宮聽着呢!”

彩環哪裏敢跟主子坐在一處,在下面的腳踏上坐下,略略低了聲線道:“德妃娘娘原是太後宮裏出去的,到了皇上身邊,便是做了眼線的。後頭生了孩子,才慢慢跟太後的宮裏疏遠了,只是多多少少的,還是要傳些消息回去的。皇上心裏清楚,知道她說的那些事兒也都是小事兒,便由着她。可她卻把貴妃那件舊事,給告訴了太後。後頭言官上奏彈劾,便都是太後授意的。鬧出了這事兒,皇上心裏怎能不惱?”

孫婉悅捂着心口聽着,心裏還只不信。只是彩環又道:“眼見德妃娘娘要去了,還是大公主察覺了不妥,去貴妃那兒哭求的,這才饒過了德妃的性命。”

耳裏聽着這話,孫婉悅再細細回想了舊事,影影綽綽的,她多少也聽說了一些。眼下知道個清清楚楚,心裏哪能不怕的。

“這般,本宮要如何是好呢?”

彩環拉了主子的手只笑道:“這宮裏原本就只有一個主子,那便是皇上,不論嫔妃還是似奴才這樣的宮人,在皇上跟前,那都是一樣的奴才。娘娘聽了這話莫惱,實在是真情實意的良言。娘娘也無需憂慮,只要記着這一條,以後便萬事順遂了。”

孫婉悅撫着胸口點了一回頭,是這麽個話,太後再是高高在上,她也到底不是皇上的親娘。還有那潭王,忽然就傻了,宮人們都在私底下傳,說是皇上授意的。便連前些日子鬧得沸沸揚揚的莫家公子失蹤那回事,也都是皇上的意思,為的便是叫太後屈服,以後安生些。

彩環瞧着主子的臉色,這才又輕飄飄說了一句:“奴才還聽說,貴妃掉的那一胎,是德妃下的手,皇上震怒,這才一杯鸩酒毒殺了德妃。只是德妃無緣無故的又去害貴妃做甚?到底貴妃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孫婉悅難得聰明了一回,使勁兒揪着胸口兒的那片兒布輕聲問道:“可是,可是太後?”

彩環沒回答,笑了笑道:“太後一心想叫先皇将大統傳給了潭王,可惜先皇不允,背地裏很是記恨在心。眼下大皇子漸漸大了,前朝也有立太子的聲響,好主子,這當口可萬不能糊了心眼才是。皇上還不到而立之年,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這個太子之位,坐上去了便是叫架到火焰上去烤了。大皇子占着長子的名分,不論如何,前程總是錯不了的。皇上愛惜子嗣,只是也要安分守己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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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婉悅叫彩環灌了一肚子的宮闱秘聞,本就不大的膽子直接就給吓破了,再回想太後每回說的那些話,便不覺得那是看重大皇子,原是給大皇子下套兒來着。到時候心大了,可不是要犯糊塗了。

“你,你去把大皇子叫過來,本宮有話要說。”

瞧着孫婉悅面皮雪白的樣子,彩環勸道:“便是娘娘要說些什麽教導皇子,也要尋個妥善的法子說給他聽才是。劈頭蓋臉的一通說,怕是好處沒有,倒激得皇子不耐煩聽了。大皇子這個年紀了,正是意氣風發不愛聽人唠叨的時候,不比娘娘,到底看得多,也明白得多。”

孫婉悅聽得這話,木木地點點頭道:“你說的有理,本宮都記下了。”

薛令儀再次見着孫婉悅的時候,便覺得有些奇怪。這位淑妃原是個溫順的,在武陵的時候,滿府也就她同自己有幾分交情。只是自打進了宮,她親近了太後後,兩人就極少聚在一處。便是偶爾到了一起,薛令儀有意疏遠,到底這關系也不必以前親近。

可今日,這位淑妃,實在是太過讨好了。

薛令儀命人将一碟子春花芙蓉糕送到了孫婉悅的跟前,笑道:“這是禦膳房新進送上來的,說是用百花汁子揉的面,又摻了糖蜜進去,味道還是不錯的。”

孫婉悅拿着帕子托了一塊兒輕輕咬了一口,入口即化,味道清新鮮美,不覺笑道:“貴妃娘娘宮裏的吃食果然是最好的,臣妾在旁出再沒吃過這樣的美味。”

薛令儀知道孫婉悅是在奉承她,可這奉承的話,卻實在說得不怎麽高明。沒理會,端了茶碗慢慢品着。

當初回宮,曹淩給她打了保證,說是進得這後宮,再不會有人不長眼算計到她的跟前。這話倒是算數,回宮這麽些日子了,雖是見不着顏家兩兄弟還有範丫,日子到底有些寂寥,旁的卻還真的順心如意。頭一條,太後那裏再不必去晨昏請安了。

孫婉悅将糕餅放下,嘆了口氣道:“也不知太後是怎麽了,忽然就閉宮門再不理塵世了。”

薛令儀輕笑了兩聲:“不是說了嗎,原是為着潭王。潭王近些日子頻遭變故,太後這是為了給兒子祈福呢!”

話是這麽說,可事情太過突然,倒叫孫婉悅有些不敢相信。她才知道了那麽多背後的故事,見着一件事,便再不能用以前的眼光去打量,總是要擱在心裏多翻騰幾回。這麽翻騰幾遍後,孫婉悅覺得,太後大概是覺得沒意思了。想想是挺沒意思的,兒子傻了,眼下又躺在床上,膝下也沒個一兒半女的,往前看去,一條道兒就瞧到了尾,可不是沒意思得很。

薛令儀瞧着孫婉悅若有所思的模樣,不覺失笑無語。這後宮可真是個妙哉甚哉的好地方,似淑妃這等性子,住得一些時日,竟也會擰眉盤算了。

太後閉了宮門,那後宮之中,便唯有皇後為尊了。只是這位皇後自打秦家抄家後,便好似剝掉了一層皮骨,人瞧着不僅清瘦了許多,便連眉眼,也沒了往日的星輝。瞧見薛令儀過來請安,眼珠子略動了動,忽而一笑:“貴妃回宮了啊!”說着就請各位落座,随即神色淡淡,只說些家常閑語。

薛令儀來往這長春宮無數次,只覺這位皇後大約是心已死,眼下喘口氣兒,也該是為了三皇子。可這心稍稍安穩些,便瞧見了向她歡歡喜喜奔來的五皇子曹煦。心裏一跳,想起了這一幹漸漸長大的孩子們。前朝太子之位懸空,如今皇帝年輕力壯,自是不把這事兒當回事,可以後呢?

緊緊抱住了曹煦,薛令儀看向遠處綻着五顏六色花瓣的花壇,只覺待在這宮裏,一顆心便再沒有能徹底安穩下來了的一日了。

這一日,薛令儀正捧着個水晶小碗慢慢吃着裏面晶瑩剔透,好似紅寶石一般的石榴籽,宮婢前來回話,說是春嫔又過來拜見了。

薛令儀一皺眉:“不見,叫她回去。”

春嫔正守在外面眼巴巴盼着,見着宮人回來打發她走,不覺眼睛一酸,就落了眼淚出來。

這陣子,春嫔過得極是難受。秦相倒了,秦家也被抄了,依附在秦家的林家,也跟着灰飛煙滅了。父親同兄弟一幹男丁全部流放,女眷也跟着去了那等冰寒之地。她倒是沒受什麽波及,心裏也盼着是皇帝念及情分,才放過了她。可她自家心裏也清楚,這大概是不可能的,更多的,可能是皇帝一時還沒想到她。

那一日,長春宮的宮門終是開了。皇後還是那個皇後,仿佛沒變,卻仿佛變了很多。春嫔期期艾艾挨了進去,還沒說話,便被秦雪嬈給打發了。她眼下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這個春嫔,便由着她自生自滅好了。再說林家也被掃到了尾風,難保皇帝瞧見了她,不生出旁的心思來。到時候或是惱了或是不快,都夠她喝一壺的。

皇後不搭理春嫔,賢妃那裏又是春嫔得罪過的,再去淑妃那裏,淑妃倒還溫和,可她身旁的大宮女叫彩環的,每回說不得幾句,便找了借口叫淑妃打發她走。眼下貴妃終于回宮了,春嫔忙不疊地就跑來投誠。卻不想,貴妃壓根兒就不見她。

春嫔抽抽搭搭往回走,路上碰見了和嫔同孔昭儀,兩人一道,仿佛往關雎宮去。

幾人互相見過禮,和嫔瞧春嫔面上似有淚痕,溫聲問道:“你這是什麽了?”

孔昭儀卻把眼睛往春嫔身後一瞥,那條深深甬道的盡頭,便是貴妃所在的關雎宮了。眼裏閃了閃,拉住了和嫔笑道:“這陣子風多,許是春嫔妹妹叫風吹了沙子迷了眼,落了眼淚出來就好了。”見着春嫔面色微變,似有言語要講,心裏不欲同她多說,扯了和嫔道:“咱們快去吧,一會子娘娘乏了,怕是就見不着了。”

和嫔點點頭,向春嫔道:“外間風多,春嫔還是趕緊回宮吧!”略頓了一下,又道:“便是迷了眼睛,也不好一路走一路流眼淚,宮裏流言是非多,回頭叫人嚼了舌根,卻是不好了。”

春嫔心裏一驚,就見孔昭儀拉了和嫔一道走了。微風拂面,飄過來孔昭儀的低聲細語,她道:“理她做甚?這等品性的可不能叫她沾上了,你叫她這陣子上蹿下跳的,阖宮上下,就她一個不老實。”

和嫔柔柔的聲音傳來:“我也是瞧她可憐……”

“這宮裏誰不可憐……”

春嫔立在原地,風一吹,只覺脊背上的汗珠立時變涼了。這陽春三月的天氣,竟似如嚴冬臘月的冰寒,春嫔不禁雙手環胸,木木轉過身,往自家宮裏去了。

又過得十天八日的,春嫔靜悄悄的,就在自己寝殿的雕花床上去了。

“說是着了風寒,吃了幾日的藥,眼見着好了,誰知道人忽然就沒了。”和嫔将手裏的茶碗擱在小幾上,很是嘆了一口氣。

薛令儀坐在上頭聽進了耳裏,心裏涼飕飕的飄過幾分冷意。只是這後宮的女人,就沒幾個活得舒坦的。便似她榮寵後宮,皇上除了她這裏,哪裏也不去,可每日裏瞧見這些子妃啊嫔啊的過來拜見,心裏還是有那麽幾分不自在的。若是小門小戶,單妻獨夫的,雖是清貧些,卻也沒那麽些的別扭事兒。

“既是可憐見的,和嫔妹妹,就有勞你去多照看些,把喪事辦得好看些罷!”薛令儀嘆了這麽一句,擰着眉道:“罷了,身子乏了,你們一道去吧,給本宮個空兒,去榻上偷會子懶。”

和嫔幾個忙起身福禮,等着薛令儀扶着宮人去了,幾人相伴着才慢慢出了關雎宮。

薛令儀回了自家寝宮倒沒睡下,盯着窗臺上一盆開得正豔的雲錦杜鵑将兩彎細眉狠狠擰成了一團。這後宮悄無聲息死去的,多半是遭了橫禍。那春嫔前些日子還好好的,忽然死了,豈不莫名?

“紅蓮,你去打聽打聽,那春嫔究竟是怎個兒死的。”薛令儀想了半晌,還是很想知道這裏頭的緣故。

沒多時,紅蓮便回來了,伏在薛令儀耳邊低聲說了一通,薛令儀直起身支着頭,看窗格外的一片湛藍青天,長長嘆了口氣。

這個春嫔還真是大膽,皇帝用的碗裏面,還敢在裏面加作料,這不是嫌命長嗎?只是想起這後宮佳麗無數,那麽多的眼睛就只盯着皇帝一個,薛令儀低頭算了算自己的年歲,還是忍不住愁上心頭。

夜裏,薛令儀就躺在曹淩的懷裏掉眼淚。

曹淩覺得莫名,便問她可是白日裏哪個不長眼惹她惱了。

薛令儀搖搖頭,哽咽道:“臣妾就是看着她們覺得心酸,活着悄無聲息,沒了連個響動也無。皇上若是見了新人不歡喜臣妾了,臣妾也就該過這樣的日子了。”

曹淩聽了愣了半晌,才“撲哧”一聲笑了:“朕當貴妃娘娘是怎麽了,原是在這兒傷風悲月了。”說着,朝着被窩兒裏薛令儀肥嫩光滑的地方狠狠捏了一把,咬着牙道:“都這會子了還說這話,豈不是有心叫朕心寒。朕瞧着你就是閑的了,看你身子也好了,來吧,再給朕生他幾個公主皇子,也叫後宮裏熱鬧熱鬧。”

帳子裏傳來薛令儀嬌柔的輕呼聲,再然後,便是叫人面紅耳赤的喘息呻.吟。

門外面,紅蓮同馬公公耳觀鼻,鼻觀口地站定,遠遠看去,倒像是兩根沒了聲息的木頭樁子。

夜色更涼了,穹頂上,幾顆星子黯淡無光,只餘一彎鈎月,清輝無限,閃爍着瑩亮白光。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三篇番外,男女主一篇,太子位一篇,公主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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