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

二一

我沒有想到有生之年會再一次遇見維爾希。

在我四十三歲跟我的先生出門去沃米華小鎮度假的時候,在鄉野田園小道上,那一排被風吹彎了腰的金色麥穗前,她一襲墨綠色的魔法長袍垂在了地上,與初見面時沒有絲毫的差別。

她蹲在一個正在麥田裏哭泣的小女孩面前給她變着魔法。

那個小女孩我認識,叫安妮·安波格雷斯,當地一個舞女的女兒,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父親是誰,跟她強橫野蠻的母親截然相反,這個小女孩很羞澀也很腼腆。

只是本身很內向的性格,在加上這樣的家庭環境,讓她到了十一歲都沒有一個朋友。

或許是因為年輕時的遭遇,讓我對于這些喜歡哭哭啼啼,性格軟懦的女性非常的反感厭惡,無論是已經成婚的少婦,或者是這些并不懂事的小女孩。

我曾一度的想,有這麽多的男人輕視女人,玩弄女人,或許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來源于一些女人本身的懦弱與自賤。從那天以後,我一直是這樣想的。

在我的小女兒像小安妮這麽小的時候,只要她哭,我就會大聲的斥罵她。

我厭惡這些遇到一點小事就哭哭啼啼的女孩子。

維爾希将一簇奇異的綠色草株送了她,臨走的時候她輕輕撫着小安妮的頭發,對她微笑着說道,祝你今晚能有一個好夢,可愛的女孩。

我在一旁看着。

她站起來朝小安妮揮手時注意到了我,禮貌的朝我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在這近二十年裏,她還是我第一次見面時的那個樣子,不曾有過一絲的改變。

二二

我與她進行了長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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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如故友重逢一般充滿了無比的喜悅,即使我心裏清楚,以我的身份是配不上做她的朋友的。

我想起了梅菲嬸嬸對我說,維爾希是盧約大陸僅剩下的唯一一個風屬魔法師。

我想,我終于明白了為什麽看到她的時候,她總會給我一種很遙遠的感覺。

遙遠,而又無比的疏離。

眼前的這個人,就真的如風一般的飄渺,仿佛已經早已不存于人世一般。

維爾希說,那只是一個小女孩罷了,你不能用對于成人的要求去要求她不許哭泣,那只是變相的在恐吓她,只會讓她更害怕,更怯懦。

我皺着眉頭,不贊同的說道,只是一丁點兒的小事從小就養成了哭哭啼啼的習慣,這是嬌慣,等她長大一些,因為缺少被人愛憐而會變得非常的渴望被愛,這種女孩很容易被一些壞男人欺騙,然後——

然後,猶如一條鎖鏈一般,沉淪,自欺欺人,更沉淪,更自欺欺人,在夢破碎的時候,自殘,自殺。無比的愚蠢而懦弱。

這一切,歸根結底于,這些人從小都被養的太嬌氣,太無能,缺少獨立與自強的能力。

我說道,我這些年在醫院工作,見到太多這樣的人。如果像這樣的女人能少一半的話,那些男人也不會這樣輕賤玩弄女人。

維爾希望着桌上那杯濃郁的伯爵茶。

也許對于您來說只是一丁點兒的小事,但是對于孩子來說卻可能是另一番見地。

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我,裏面有我難以讀懂的東西,她反問我,有一天,一個盛裝打扮的貴婦人正準備去參加舞會的時候,走在路上,被一個強盜搶劫了,錯的人是強盜,還是在于這個貴婦人?

我有些不懂的反問,那個貴婦人有什麽錯嗎?

維爾希說道,錯在她打扮的太漂亮,吸引了強盜的注意。

簡直荒謬!我大聲的說道,哦,我真不知道這種愚蠢的邏輯是怎麽來的?因為打扮的太漂亮所以該被人搶嗎?恕我無法理解這種事情。

維爾希點了點頭,她說,我也無法理解。

無關一個人強大與弱小,那些欺瞞者依舊存在,不同的只是強者有識別謊言與拆穿的能力,但這并不能因此而說錯在于弱者。可憎的自始至終應當是那些背叛的人,而不是那些無辜的受害者。

我有些啞然,我想給她争辯着,但是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因為年輕時候的經歷,讓我無比的厭恨軟弱厭恨無能,讓我覺得一切根由取決于人不夠強大,但是強大的定義又是什麽呢?即使在醫院從醫這麽多事,很多人都羨慕我,說我很厲害了,站在了醫學界的高峰。但是往上望,我總是能看見比我更強的人。

所以,我還是一個弱者,不夠強大。

莫名的,我想起了在那個雪夜裏可憐過我的流浪人,還有那個嘲諷過我的妓-女,那個時候我是怎樣的呢?哦,我很難過,我很難過的在想,為什麽我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別人卻要來傷害我呢?

我想起了那個妓-女罵我,蠢貨。

我想起了我曾罵過那些失足的少女,蠢貨。

有什麽區別嗎?

我有些混亂了,我想說,我并沒有惡意,我只是希望這些軟弱的女孩子能夠強大一點,潇灑一點,不要為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毀了自己的一生。我只是有些恨鐵不成鋼。

只是,我真的沒有惡意嗎?

我痛恨這些人,就像痛恨那一年那麽軟弱而愚蠢的自己一樣。

維爾希說,您應該能夠了解那種感受,先不用去思考是否值得,但請您回憶一下,那種您應當不願意想起的記憶,那種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覺,那種面目全灰仿佛一切都空蕩蕩的無力。

是否很難受?那麽又為什麽還要給這些可憐人施以更一步的傷害呢。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

是的,很難受,那種感覺我能夠理解,比死還要痛苦的難受,在我在底撒的這些年,我看過無數的女性經歷着我曾經所經歷着的事。只是調換下的視角,我不在是那個雪地裏愚蠢的女孩。

但卻變成了在我還是那個單蠢的女孩時所厭惡的那些人。

我辱罵着她們,像那一年居高臨下辱罵着我愚蠢的妓-女一樣。

有時想我甚至會想,既然你們蠢到這麽無可救藥的想死,那為什麽不幹脆的死個幹淨,來醫院哭鬧做什麽?

沒人會在意你是死是活,這種自殘自殺的行徑最終只是傷害到你自己。

用這種極為愚蠢的方法,以傷害自己企圖挽回別人,卻不知這樣的你在別人的眼裏甚至比不上一只流浪狗。

我說了很多,絮絮叨叨沒有停歇,不知道為什麽,我很喜歡和維爾希坐在一起閑聊着,或許是因為自然元屬風系的力量,她總是給我一種很舒服的感覺,不溫不熱。

她依舊是當年的那個魔法師,穿着一身素色的墨綠色魔法袍。

她的神色甚至都沒有一絲的變化,如同那一年,在雪下,在那一簇篝火前,她聽完了我不停自欺欺人的話說,嘆息的說道。

她說,我應該愛惜一下我自己。

這一年,在我四十三歲。

在沃米華小鎮金色的麥田裏,在一間簡屋前的桌子上,篝火變成了兩杯純濃的下午茶。

她說,我應該學會善待其他人。

在你已經足夠強大,在你已經有能力保護自己,在你已經能夠掌握自己的時候,去愛其他的人。那些像少年時期的你,弱小的,單純的,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的可憐人。

在學會愛自己之後,去善待其他的人。

二三

在離開的時候,我向她鄭重的道謝。

多年以來的戾氣似乎在那一瞬間被風吹的煙消雲散,我變得很是平和。

離別時,我沒有忍住的問她,維爾希,您有過曾經被人傷害過,背叛過的經歷嗎?

她像是擁有着極強的共情力量。無論是對于那個天真而愚蠢的我還是現在這個極端而自私的我,始終是淳淳誘導,讓我明白我的錯誤在哪裏,指導着我應該怎麽做。

維爾希轉過了頭望向我。

我知道這一句話問的有些失禮,我只是有些好奇,如果不是曾經經歷過,一個人是不會有這麽強大的共情力量的。但她……我真有些無法想像呢。

在夕陽下,那片寬廣的麥田在微風中泛起了金黃色的麥浪。

她戴着墨綠色的帽兜,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比夕陽下的麥子還要生明,她望着我,良久,笑了笑,她說,每個人在這一生或多或少都無法避免被人傷害與傷害別人。

我問,那麽,您恨過嗎?

她望着我,唇邊的微笑依舊沒有變。

她并沒有直接回答我的這個問題,而是轉身離開了。

遠行間,她的身影被夕陽拉的很長,我突然注意到了她身下投落的影子,很是詭異,像是兩個不同人影的共合體擠合相融而成,一半是一個女魔法師的影子,而另一半——

那愕然高出來的另一半,卻像是一個精悍的大戰士的身影一般。

投落在地面上的兩個影子相融而成,無比詭異,卻又不比的融洽,看上去非常的協調而默契。

我是一個早就已經死去的人,怎樣去怨恨呢。

在希娅朗格尼風島淪陷的那一天,維爾希就已經死了,埋藏在希娅朗格尼風島的風陵墓地之中。

在那森冷的終不見天日的地下,那一具早化已成白骨的人。

又怎樣去怨恨呢。

二四

從此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我漸漸的變得平和。

或許,這也是因為我的年紀越來越大的原因吧。

在我垂暮之年的時候,那一天的雪天,我坐在屋內的窗戶裏望着那漫天的大雪發呆。我的女兒敲開了我的房門,她走進來很是高興的跟我說,我那可愛的小孫女準備和一個學者在這月的神醒之節結婚。

确實是一個好消息呢。

屋內的壁火很暖和的燃燒的,使得整間屋子都暖如春日一般。

我想,我應該給我那可愛的小孫女留些什麽東西。哦,那些小玩偶小娃娃她已經很多了,何況她現在已經長大了,應該不需要這些東西了。

我想着,不經意間視線落在了桌上的紙和筆上。

我準備提筆給我那可愛的小孫女說些什麽,在我垂暮之年,我希望給她留些東西。

望着空白的信紙我思索着。

良久,我戴上了那架單鏡的老花眼眼鏡,蘸了蘸墨水寫下了兩行字。

——記得永遠要好好愛惜自己。

——然後,善待他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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