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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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嘉靖侯嫡妻過世,嘉靖侯趁機将洪如煙打了個半死。既絕了她入府的念想,又顯出自己的大義凜然、情深義重來。
只不過,嘉靖侯沒料到,自己的兒子夏全,會想要斬草除根,悄悄帶走了洪如煙,打算将她折磨死。更不會想到的是,夏全沒有鬥過洪如煙,卻被她迷了心智,甘願為之所驅使。
之後,夏全與洪如煙設計了提親尋找同盟的假象。然後在蘭明惜有孕的時候說明真相,導致她深受打擊、心神俱碎,從而難産。而後幾乎不用在做什麽手腳,只要見死不救就能讓蘭明惜一命嗚呼了。最後,便是換子的戲碼。
至于金盞的死亡,則是因為每天一碗榮養湯中的慢性毒-藥,之所以中毒而死并不外露,就要“歸功于”每晚一盆的泡腳水了。泡腳水中加了藥,可以掩蓋榮養湯中的毒性。
***
喬茗專門請了五陵廟的普嚴方丈,二人一起來到嘉靖侯府。在門房請見嘉靖侯世子夏沐霖。
如果單是喬茗,一個商人之子,嘉靖侯府可能還不會重視,但是喬茗姨母家的兒子(也就是當年喬苓想要将蘭明惜許配過去的那個外甥)是當朝正二品的大理寺卿,在皇上面前都很有體面。
正因為有這一層緣故,所以嘉靖侯府倒很是重視,門房很快進去通禀,一盞茶後,一臉狐疑的夏沐霖就出來了。
喬茗拱手:“夏公子,借一步說話。”說完徑直在前帶路,到了附近的酒樓。
……
坐在雅間,對着面露狐疑的夏沐霖,喬茗也不拐彎抹角,而是開門見山道:“夏公子可是認識洪如煙?”
他問得直接,夏沐霖猝不及防,下意識答道:“認識啊。”然後反應過來,面露不善道:“怎麽?閣下這是什麽意思?”
喬茗道:“我父親是洪如煙父親的故交好友。這些年一直在尋找她,有些話想要和她說。”
夏沐霖微微松了口氣,面色也柔和了一些,問:“什麽事?”
喬茗看向普嚴方丈,普嚴肅聲答道:“洪如煙,未出閣前氣死了爹娘,後來又害死了親姐姐一家,後來又被老嘉靖侯納為外室。哦,也就是說,她是你祖父的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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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沐霖越聽越吃驚,也越生氣,臉青一陣白一陣的,聽到最後一句時拍桌而起,指着普嚴方丈的鼻子罵道:“混賬東西,你再胡說八道,小心你的狗命!”
普嚴方丈也不生氣,只是撚須淡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語。老衲被人稱為‘普嚴大師’很多年了,頭一次被人稱作是‘混賬東西’,也算有趣。”
夏沐霖卻驚了:普嚴大師?!那可是本朝最有名的少林寺大師了!德高望重,一生從不曾有絲毫污點。莫要說民間,就是在皇宮,也是皇家的座上賓。
普嚴方丈也不着急,只是靜靜地欣賞着夏沐霖的表情變化,待他将信将疑的時候下了一劑猛料:“如果老衲是冒充的,就讓貧僧死後永堕阿鼻地獄!”
當代人對于鬼神的敬畏之情不低于對生死本身,所以此話一出,夏沐霖已經從五分信到了九分。
他緩緩坐下,問:“大師……那些話可都是真的?”
普嚴方丈點頭:“另外,還有一些別的事情,我想你也有權利和……義務,知道。”
夏沐霖直覺接下來回事一段颠覆他全部認知的談話,但是他卻阻止不了,甚至心底隐隐期待着玄慧大師還能說出什麽聳人聽聞的事情來。
普嚴方丈斟了杯茶,喝了一口,道:“第一點,你是洪如煙和夏全的兒子。”然後不等驚懼交加的夏沐霖反駁,又道:“是你害死了你的繼母——金盞。”
後面這件事直擊心髒,夏沐霖面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他極力穩住心神,顫聲道:“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普嚴方丈有些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繼續道:“等我說完,你再說自己能不能聽懂吧。”
接着,普嚴方丈講了兩個故事,一個是喬苓與洪輕眉的故事,另一個是金盞與蘭明惜的故事。并說:“老衲可以以我的聲譽和性命為這兩件事做擔保。”
喬茗也道:“還有我的。”
聽完之後,夏沐霖直接癱軟在地。半晌,拼命捶打着自己的腦袋,又使勁兒往地上磕頭,嘴裏歇斯底裏地喊着:“娘!娘我不是人!我就是個畜生啊,娘!我錯了!”這裏的“娘”,就是金盞了。
……
夏沐霖這一發狂直鬧了一個多時辰,誰都攔不住,到最後幾乎是滿臉鮮血了。待一個時辰後,他冷靜下來了,才與兩人講了自己害死金盞的原因。
“小時候,有一次我貪玩,進了後面的祠堂,發現了一個寫着‘嫡妻蘭明惜’的牌位,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懷疑金……金夫人,不是我的娘親了。
“後來,我遇見了一個婦人,她是父親帶回來的,那就是洪如煙。她對我還算可以,與她熟悉之後,她告訴我說,她是蘭明惜的姨母,還和我講了喬苓害死了蘭明惜,為的就是取代她成為嘉靖侯夫人。
“我對金夫人生了疑心,之後無論她對我多好,我都以為她是在收買我,或者是,對害死我娘心有愧疚。
“真正起了殺心,是因為她給我定的那門親事,我是知道那家的女兒與人私奔過,因為和她在一起的那個男人,後來在我一個朋友家當西席,我路過他家時曾經看見他與那個女子在一起。”
普嚴長嘆:“你無意間發現的事情,她一個內宅婦人如何得知?”
夏沐霖似乎有些麻木了,語氣很是平淡:“我以為,金盞,是要毀了我,讓我戴綠帽子……”饒是再平靜的語氣,說到這兒,夏沐霖也說不下去了,他死死拽住自己的頭發,生生薅下來一大把,哽咽着說道:“我不是人……”他沒有說,這個猜測,是洪如煙給他說的,毒-藥也是她給的……倒不是為了洪如煙遮掩,而是因為……
“我不是人……喪盡天良……”夏沐霖喃喃道。
……
***
兩天後,嘉靖侯府出事了。
夏沐霖将自己父親夏全害死嫡妻蘭明惜、自己害死金盞、洪如煙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還有……金盞與蘭明惜,喬苓與洪輕眉,這兩對手帕交之間的深情厚誼……這一切都寫成了折子,直接遞到了禦前。
另外,還将這一切寫了篇文章,雇了一百多人連抄了兩天兩夜,最後散發了出去,流傳到民間,也流傳到世族大家……
這一出,将嘉靖侯府直接放到了砧板上,成了全天下都能任意宰割、審判的案頭肉。
這件事,因為引起的轟動太過巨大,皇上命大理寺公開審判。同時,将夏全、夏沐霖和洪如煙統統收監。
一個月後,案件清晰,證據齊全,判決如下:
1、夏全:
害死嫡妻及嫡子——剝奪嘉靖侯爵位,貶為庶民,流放三千裏;
不孝不悌,與庶母通奸——賜宮刑、并仗責一百大板。
2、洪如煙:
間接導致洪輕眉一家慘死,兩屍三命——賜插針之刑(用針插手指甲縫);
不貞不潔,與嫡子通奸——賜騎木驢,至半死;
同謀夏沐霖害死金盞(朝廷命婦)——賜梳洗之刑(這裏說的梳洗并不是女子的梳妝打扮,而是一種極為殘酷的刑罰,它指的是用鐵刷子把人身上的肉一下一下地抓梳下來,直至肉盡骨露,最終咽氣。)
3、夏沐霖:
同謀洪如煙害死金盞,但有自首及揭發的功勞——賜刖刑(把膝蓋骨削掉)
……
***
執行判決之後的第三天,夏沐霖往喬家遞了一封信。
信中解釋了一件困惑喬茗好久的事情:洪如煙,究竟為什麽對洪輕眉一脈恨之入骨。
原來,在洪輕眉出嫁前,洪如煙和姐姐一起住在洪家的時候,洪如煙舉止有些不端,常與府中的侍衛調笑,甚至允許那些男仆對她動手動腳。
這不堪的一幕被洪輕眉發現了。在那一瞬間,姐姐心中簡直是天崩地裂的感覺。她狠狠教訓了妹妹一頓,過後又想到妹妹年紀還小,可能還不懂這些事,便又細細和她講了女孩子要自尊、自重、自愛。
這本是當姐姐的一片拳拳愛護之心,卻不料非但沒有得到妹妹的感激和悔改,反而被惱羞成怒的洪如煙記恨在心,心中發誓将來一定要報複姐姐,奪走她的幸福,讓她痛不欲生。
……
看完這封信,喬茗掩卷嘆息。起身離府,他打算在金盞的墓前将這封信燒給她看。
沒想到,會在墓前看到已經自盡的夏沐霖。
……
***
喬茗又去了趟五陵廟。
五陵廟,過去這許多年還是原來的樣子。
古剎,之所以稱為“古剎”,或許就在于它的厚重與安穩。
衆人下車,站在長長的石階下面往上看,一片郁郁蔥蔥中,五陵廟在蒼翠掩映下若隐若現。
白居易的有首《大林寺桃花》生動描述了此種景象: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而今山中仍為夏。”喬茗輕聲說了一句。
盞兒……
單是念你的名字,就讓我心酸難忍。
盞兒,你找到蘭明惜了嗎?她曾不曾愧疚,有沒有道歉?會不會如我這般為你難過,你為了她,浪費了一生。
然而,即便是聽不到你的回答,我還是能夠猜到你的回複:沒關系,我又不是為他們,我為的是與明惜的情分。
是啊,如果不是蘭明惜,金盞理會夏全是哪個?
如果不是為了蘭明惜,夏沐霖是誰家兒子與金盞何關。
***
我們最後都輸了,但我們又都贏了。
風中傳來一聲虛無缥缈的說話聲。
像是金盞在安慰悔不當初的蘭明惜:人活着,最後都有一死。悲不悲,不是看怎麽死的,而是看活着的時候,心幹不幹淨。我金盞,從不曾辜負明惜;明惜,也沒有傷害過我。
這就夠了。
***
喬茗拾級而上,在暮色四合時來到五陵廟的正殿。
恭恭敬敬跪拜、上香、祈禱:
——站在蒲團前,合起雙掌,置于胸前。雙眼注視指尖。
——右掌按在蒲團中心,左掌不動,跪在蒲團上。
——手掌向外邊翻轉按在蒲團原處,頭離蒲團,由伏而起。
——左掌置于胸前如合掌之狀;右掌用力撐起(兩膝同時離蒲團),兩手合在胸前。
此為一拜。
端端正正拜三拜。
幼時的金盞好奇地站在一邊看着,心神被喬茗的鄭重和規矩所吸引,無聲之中仿佛感覺到了此間的誠心與敬意。
金盞會問:“茗哥哥,這是為了誰呢?”
喬茗回答:“為了我的傻姑娘,盞兒。”
地藏菩薩保佑先世親人不堕地獄,來世不堕惡道。
全文完結,九盧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