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故地重游總是令人感慨。
顏涼看着周邊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下意識放緩了車速,不緊不慢地開口:“路口那家燒烤攤味道相當不錯,老板是東北人,分量給的相當足……”
“紅綠燈左手邊的第二家奶茶店,剛開門那會兒生意爆棚,老板總喜歡弄情侶買一送一的活動,所以經常是結伴去喝……雖然裏面大多都是假的。”
“還有那邊三樓,現在已經是KTV的地方,先前是一家老舊的網吧,環境算不上好,但通風不錯,是個開黑寫論文的好去處。”
他仔仔細細一一數過每一棟建築,聽得秦淵莫名地煩躁,卻又不知為何無法開口打斷,只死死地望着車窗、以及玻璃上自己面無表情的臉。
一棟棟建築在那人影上閃過,又很快被抛之于身後,成為不可追的虛影。
伴随着耳畔不緊不慢的敘述聲,他似乎真的看見了些許年前那個熙熙攘攘的街道,以及歡聲笑語行走在路旁的、與現在相同又不同的學生們……
顏涼見縫插針地将車停穩在路邊:“到了。”
他自顧解開安全帶,卻發現秦淵似乎仍保持着原本的姿勢,直到好一會兒,才慢半拍似的,緩緩眨了下眼。
“廢話真多。”大少爺半真半假的打了個哈欠:“我都快被你念睡着了。”
“先說好,我很忙的。”下車之後,秦淵強調道:“見一面我就走……”
畢竟先前的一番調查下來,顏涼的人際關系幹淨到不可思議,別說那些子虛烏有的緋聞,就連真正私交頗多的親友都無……何況就這種環境。大少爺皺眉看着門把手上明顯的繡漬,矜持的後退了一步,讓顏涼替他推門。
就這種環境,還能見誰呢?
正在他這麽想着的時候,兩人來到預定好的包廂,剛一開門就見一個粉色的身影撲了過來,一頭紮進了顏涼懷裏。
而後退一步的顏涼後背抵上了秦淵的胸口,微涼的發梢蹭過金主的鼻尖,帶着洗發水特有的清香,這讓後者反應了好些會兒,才想起自己常用的味道。
但心跳還是莫名其妙的漏了一拍——直到顏涼站直時不慎踩到了他的腳尖,皮鞋帶來的重壓讓秦淵猛然回神,終于看清了對方懷中陌生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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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人居然當着自己的面抱上了?
大少爺怒火中燒,火星都燎到了喉嚨眼:“顏涼你TM……”
“來,沫沫。”顏涼牽起妹妹的手:“來認識一下,這是秦淵,是我的朋友。”
顏沫這才看清對方的臉,漂亮的杏眼閃過一瞬錯愕,卻又很快反應過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你好,我是顏沫,謝謝你照顧我哥哥。”
秦淵:“……哥哥?”
像是燒到頭的引線突然啞火,大少爺的表情凝固在憤怒的瞬間,化作一尊僵硬的石雕。
他怎麽也沒想到,顏涼居然會帶自己來見家人……
“你……”秦淵的聲音驟然低了八度:“你搞什麽鬼?”
“就是覺得,認識了這麽久,總應該認識認識。”顏涼笑呵呵的給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可或許是他演技太好,秦淵愣是沒看出端倪,差點連他自己都信了。
可實際上兩人到底是什麽關系,難道顏涼不知道嗎?
“好了好了,光在這兒站着做什麽?”倒是顏沫主動打起來圓場:“火鍋已經沸了,時間長了就不好吃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秦淵也不好繼續擰巴,心情複雜的跟着入了座。
椰子雞的湯是純粹的椰汁水,清澈中帶着少許乳白,幾片椰肉漂浮在水面上,溫熱的氣浪帶着椰子特有的清甜撲鼻而來,不同于普通火鍋的熱辣香濃,而是獨有的另一番風味。
顏涼熟練地将處理幹淨的雞肉下入鍋中,蓋上蓋子之後将桌上的沙漏倒過來,解釋道:“等漏完就能吃了。”
“……我當然知道。”大少爺小聲咕哝着,或許是這食物的香味的确誘人,讓他稍微放松了一點兒,但多少還是有些尴尬。
好在顏沫是個活潑的性格,很快就聊起了最近的瑣事,從一起上課的同學弄出什麽好笑的烏龍、再到教授如何開了個風趣的玩笑,如此種種,讓秦淵差點就忘了她還是個尿毒症患者,需要定期回醫院做檢查……
“哥哥說,工作上您幫了他許多。”似乎是害怕對方尴尬,顏沫主動将話題引了過來,她看着秦淵的眼神裏有些許複雜的情緒,可惜後者卻不敢與那雙眼對視,死死盯着碗裏的幾塊肉。
“嗯。”顏涼似笑非笑的看了裝鴕鳥的金主,若無其事開口:“所以我這不是帶過來讓你看看,省得不安心。”
“先前是有點兒來着,但是在看到這位以後,就沒有了。”少女有點兒調皮的吐了下舌頭,“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這個啊,這個說來話長……”顏涼面不改色的扯着謊,倒還真編出了一個邏輯通順的“故事”來,聽得小姑娘那叫一個津津有味,看着秦淵的眼睛裏都帶着敬佩,讓後者怎麽來怎麽不痛快。
這要是擱在以往,他肯定直接就發火了,但或許真的是心虛使然,秦淵居然還真破天荒地耐着脾氣,等一頓飯吃得差不多了,才借着接電話的機會,匆匆離開。
眼見那人逃也似的出了包廂,剩餘的兄妹倆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裏,直到顏涼主動伸手,提妹妹盛了一碗熱湯。
“最近身體還好吧?有什特別的狀況,随時告訴我……”
“哥,”顏沫卻突然收斂了笑容,一改先前神态,她看着眼前相依為命的兄長,目光裏多了些悲傷。“你是不是……是不是也很想他?”
顏涼輕輕将那碗湯放在她面前。
“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吧。”他重新坐回位置上,雙手交疊于桌前,輕飄飄的語氣像是在嘆息。
“……嗯。”顏沫輕輕點了點頭,面前食物氤氲的熱氣模糊了雙眼:“是寧曦哥的……生日。”
寧曦是個樂天的性格,所以哪怕是他死後,兩人都決定用生日而并非忌日作為紀念,且約定好不論如何,都要在這一天一起吃一頓飯。
起初顏沫沒有想到對方會再帶人來,直到她看清楚對方的容貌——那個叫秦淵的男人,除了氣質之外,都與她死去的寧曦哥哥太像了。
“但那畢竟不是他。”顏沫小聲提醒道:“寧曦哥已經死了……死了很多年,我們親手将他下的葬。”
自小命途多舛的經歷讓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女要比看起來成熟很多,“哥哥,你不能把他當成寧曦,這太不公平了。”
顏涼卻只是笑了笑:“這個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
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深究,而是又将話題帶回了家長裏短的關懷,讓顏沫一顆心又酸又軟。她知曉兄長的不易,也心疼對方操勞的辛苦,因此只好就此打住,不再多說什麽。
分離時顏涼将那盒包裝精致的馬卡龍遞交到對方手裏,親自将妹妹送上了出租車。
就在他正考慮着要不要也打個車回家的時候,一輛熟悉的小跑引擎轟鳴地停在他眼前,随着頂棚落下,露出秦淵英俊的臉。
大少爺神色複雜的看着他,片刻之後不耐煩開口道:“再不滾上來,你待會自己爬回去吧。”
顏涼自然不會客氣,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等他系好安全帶,車子平穩發動之後,才冷不丁開口:“為什麽回來接我?”
“這是我要問的問題吧,”秦淵嗤笑一聲,“為什麽會帶我見妹妹?”
顏涼掃了眼對方死握着方向盤的手,“她擔心我沒有朋友,我就帶個朋友讓她見見……有什麽問題嗎?”
或許是對方的語氣過于坦然,秦淵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好一會兒才冷硬地開口:“但我們不是朋友。”
“當然。”顏涼點點頭:“這只是一次做戲,你可以理解為哄小姑娘編織的魔術……”他像是笑了一下:“我當然清楚我們是什麽關系的。”
“……那我們是什麽關系?”前方恰好就是紅燈,秦淵一腳踩下剎車,他微微眯着一雙狼似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副駕駛座上、泰然自若的青年。
成群結伴的學生們踩着斑馬線穿越馬路,隐約有說笑聲傳來,讓顏涼下意識盯着那逐漸遠去的青春背影,直至消失在視線的盲點。
何曾幾時,他們也有過如此約定,比如說考一樣的大學——寧曦說只要那樣,他們就還能做一年的同學,可以一起上下學,一起玩兒。
可惜地是,這一切美好,都未來得及實現。
“少爺希望我們是什麽關系,我們就是什麽關系。”伴随着紅燈閃爍變綠,顏涼輕聲開口,語氣乖順且平靜,不帶任何一丁點兒的情緒化。
秦淵眼底的陰霾未曾消散,倒是不受控制上揚的唇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在尖銳的車笛聲裏,他一腳踩下油門。
“這可是你說的。”男人的聲音藏在轟鳴的引擎裏,帶着些沙啞的質感:“說到,就要做到。”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