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向來伶牙俐齒的顏涼卻像是被什麽噎了一下,複雜的眼神裏帶着點兒哭笑不得的無奈。這樣沉默的對視中,只有路邊昏黃的燈光,以及耳畔夜風吹過街道的聲音,像是唯獨将兩個人圈了出來,關在世界的一角。

過了好一會兒,直到大少爺不耐煩的掏出了車鑰匙,洩憤似的按着開鎖的按鈕,跑車在黑夜中叫喚了幾聲,車前燈閃爍着,照亮了男人因委屈而皺起的臉。

他任性的時候,總會想現在這樣微抿着唇,下巴繃地緊緊的,劍眉倔強地皺在一起,連同那些陰郁的情緒都消散了許多。

就像個自覺受了委屈、卻又不肯拉下面子道歉的孩子——顏涼下意識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指間觸到了一絲溫熱,還沒來得及分辨,就被那人重重打開。

“別碰我!”大少爺醉得厲害,這會兒用力過猛,腳下更是踉跄,差點沒仰後摔倒。他欲蓋彌彰地抹了抹臉,呼哧呼哧地喘着氣。

顏涼望着對方轉頭拉開車門的背影,卻緩緩将指尖放在唇前,輕輕地吻了一下。

他嘗到了一股淡淡的鹹味,錯覺似的,卻又連帶着指腹開始燒灼起來。

有點難受。

“你現在,不适合開車。”伸手攔住即将甩上的車門,顏涼慢條斯理地開口道:“我送你回去吧。”

“……滾。”大少爺面子裏子都丢了個幹淨,只剩下一點兒自尊苦苦支撐,正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冷靜冷靜,下意識便狂躁地甩上了車門……偏偏顏涼不躲不閃,任憑那沉重的門板狠狠夾在他的小拇指上。

“嘶。”劇烈的痛感火辣辣地蔓延開來,他輕輕抽了口氣,發出恰到好處的痛呼。秦淵沒想到他真沒收手,一時間愣在原地:“你……”

他吞了吞口水,将示弱的話生生咽回了肚子裏,眉毛一豎,張口就道:“你有病吧!!你幹嘛不躲!!”

面對大少爺帶着哽咽的咆哮,顏涼按了下紅腫起來的指節,确定沒傷到骨頭之後,才勉強笑了一下:“門一關上,你就跑了。”

“我追不上你。”他輕聲說道,像是難得放低了姿态,偏偏聲音裏卻不帶什麽感情:“也無法阻止你……”

“所以這可能是最後一個機會了。”話到最後,那個身材單薄的青年彎下腰來,他那頭及肩的黑發經過修剪,只剩發尾還是遮住後頸的長度,這會兒随着姿勢,搖搖晃晃的垂在削瘦的臉側,襯得皮膚有種驚心動魄的蒼白。

“秦淵,我們談一下吧。”顏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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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虹膜是淡淡的灰色,唯有瞳孔黑得滲人,像是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

秦淵像是被什麽蠱惑了,迷迷糊糊的下了車……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坐在了副駕駛座上。

顏涼正傾身過來,細心地替他扣好安全帶,對方的身上帶着淡淡的煙味兒,有點清涼的苦澀感。

大少爺抽了抽鼻子,有點兒無措的低下頭,心情像是被打翻了的調料,酸甜苦辣鹹混雜在一塊兒,嘗不出本味。

腦袋亂亂的,亂七八糟的情緒被酒精徹底混成了一團漿糊,堵着鼻腔、堵着喉嚨,讓他呼吸困難,甚至有些想哭……

對比失神的秦淵,顏涼倒是淡定,他淡定的發動了汽車,又像是有些倉促的,就連在經過電子門時,都沒有停駐。

熟練地将車轉到大馬路上,他清了清嗓子,平靜地開口道:“你還記得我們看過的第一部 電影嗎?”

“啊?”從走神中被猛然喚回來的男人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識擡頭看向了顏涼。

“鴻雪劍。”後者十分貼心地點出了名字:“不瞞你說,我在很小的時候也看過這部電影……畢竟是老經典了,不過在當時,給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電影,而是一起看電影的人。”

秦淵突然有種想要下車的沖動。

他側過頭,看着窗外飛馳着倒退的黑暗,商業區的燈光被遙遙抛在身後,只剩下一點兒不熄滅的霓虹,點亮着透明的車窗。

“……寧曦對我來說,是一個很特別的人。”這是顏涼第一次在對方面前主動提起這個名字,他像是有點兒懷念似的,甚至伸手打開了音響。

悠揚的音樂響起在狹小的車廂裏,顏涼沒有去看大少爺有些傷心的表情,自顧自開口道:“我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在孤兒院。”

“那時候他和顏沫差不多大,長得又瘦又黑,個子也并不是很高,笑容卻很燦爛。他在一群孤兒院的孩子中,是第一個上前迎接我們的——他看見我的第一句話是:哥哥,你眼角好像有淚,是哭了嗎?”

“雖然我當時懷疑他是近視眼,”顏涼不緊不慢地說着:“但從小到大,他是第一個這樣問我的人,所以……他很特別。”

“他特別在總是很輕易對一個人敞開心扉,明明只是些少年憂愁的煩惱,卻每天都能像倒豆子似的,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說實話,我一開始是有點煩的,但後來大概也習慣了。”

顏涼說到這兒,沉默了一會:“我人生裏第一次理解到“熱鬧”這個詞,就是從他身上開始。”

這種熱鬧不是人多,不是都在用審視的、可憐的、八卦的目光被注視着,而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人潮熙攘,感受到情緒被調動、被升華。

這是顏涼第一次說這麽多話,他像是有些緊張了,換了個更标準的坐姿,脊背挺得筆直。

他說:“我對寧曦,沒有欲望,只有渴望。”

就像是飽經風霜的旅人渴望一個避風處,又或是在長夜煎熬中渴望着一縷晨曦。

而寧曦就是那樣的存在——所以顏涼不計代價地追逐着他的影子,就像是飛蛾看見了火光。

“我們接觸的時候,都還太年幼。他比我小上三歲,甚至“死”去的時候,都尚未成年。”顏涼緩緩地說着,他的聲音貼合着悠揚的小調,就連窗外呼嘯的風聲都被掩蓋了。“……所以,你們不一樣。”

秦淵的心跳漏了一拍。

大少爺不想承認自己的緊張,于是他下意識攥緊了手邊能抓住的任何東西,勉強忍住了往顏涼那邊偏移的目光。

“……哪裏不一樣?”

顏涼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單純的沉默。

片刻之後,他像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不知道。”

秦淵的心倏然跌回谷底。

可還不等他傷春悲秋,卻又聽那人夢游似的開口:“但有些時候,我确實想要吻你。”

“……”

于是那垂直落下的心髒猛地回彈,再度飛上高空,秦淵深深吸了口氣,一時間喜怒參半,不知該說些什麽。

而這時候,顏涼又開口了:“我必須承認,我對“感情”實則一竅不通,或許是天生的缺失、又或是小時候沒有得到良好的引導,總之,有些時候我連自己都搞不清楚什麽叫“喜歡”。”

他說這段話時,語速很慢,每一個字符都好像是反複思慮後傾吐而出,最後甚至笑了起來,彎彎的眼梢似乎與以往不同,多了那麽幾分罕見的真情實感。

“可是我這個人很不講道理。”顏涼說:“我不想失去你——如果你不相信,我就證明給你看。”

或許是周圍的燈光越來越暗了,秦淵忽然覺得有那麽點寒意,不知從何而起,卻伴随着柔美的音樂,不知不覺中籠罩了他。

“你……”大少爺突然清醒了點兒,從酒精中堪堪找回了一點兒神智,他轉頭望向窗外,只見除去不斷倒退的路燈之外,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夜色。

車子在不知不覺中駛上了高速,如今,正以一百碼的速度飛馳着。

秦淵的掌心裏一陣冷汗,他擡頭看向顏涼:“你要帶我去哪裏?”

“不是我帶你去哪裏……”後者嘆了口氣,用一種可以算得上輕松的語調開口道:“你半夜出來酗酒這事兒,确認瞞過了所有人嗎?”

此話一出,大少爺有點心虛的垂下頭,嘴上卻理直氣壯:“我、我不知道。”

實際上他不過習慣地任性了一次,因為一路都沒人追上來,自然也放松了警惕。

顏涼心想,那就對了。

“這車子的剎車出了問題,從一開始就是失靈的,我一路上都沒停,找最近的路轉上高速,現在……唔,大概是開往海邊吧。”或許是覺得這經歷難得地刺激,他有點振奮的微微前傾,目光死死鎖着眼前無際的公路:“你當時帶我兜風時,走的就是這條……”

秦淵這會兒算是徹底醒酒了,他沒再聽對方絮絮叨叨的回憶,而是抖着手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給薛延撥了個電話……

對方讓他把手機開着,方便這邊定位,但無論如何想讓高速行駛的跑車停下,都不可能毫發無損……

薛延在電話那邊嘶吼着,深夜的高速公路像一只長着深淵巨口的猛獸,不斷吞噬着飛馳的跑車。

一枚冷汗劃過顏涼的額角,看似輕松的他實則注意力高度集中,但就算如此,當他瞥見秦淵蒼白的像紙一樣的臉色時,多少有些心疼。

“別怕,”悠揚的音樂聲混着引擎地咆哮,唯有那人的聲音直直砸入了大少爺慌亂的心。

他說:“我會保護你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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