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秦淵看見了一個身影。

他并不算高,也不強壯,有些發黃的T恤像是挂在骨架上,風一吹,空空蕩蕩地,腳下踩着破舊的球鞋,正在泥土路上狂奔。

那是一個放學後的夕陽——半沉入天邊的太陽像一顆紅澄澄的鹹鴨蛋,餘下的光輝将天空都染成了火燒似的色彩,為天地鋪就了一層淡淡的血色。

秦淵的視角随着那少年奔跑的身影移動着,像是心有靈犀一般,感受到了對方歸心似箭的急躁,像是恨不得就地插上翅膀,一飛沖天。

于是那道路也似乎在他的願望之下逐漸縮短,變成一擡腳便可跨過去的距離。少年回到了有些年頭的孤兒院前,帶着一身汗水,一腳踹開了大門。

“我回來啦!”

有一個人聽見了呼喚,他放下手中剛好包完的餃子,擡起頭來。

……那是顏涼。

不是在照片裏看見的那樣,是更成熟了一點兒的顏涼,他穿着老舊的圍裙,下巴上還沾着些面粉。從門外投進來的光線落在那雙淺灰色的虹膜上,清澈地印着出少年的身影。

“這麽早,餃子還沒包完呢。”那人溫溫柔柔地說着,又垂頭撚起一塊面皮攤開在掌心:“晚飯還要等一會兒呢,等院長辦完事回來。”

“我知道,我路上買了零食墊了下。”少年不在意地說着,笑嘻嘻湊上前去,卻被對方出聲制止:“先洗手。”

秦淵看着對方走向水池,擠了擠快只剩下水的洗手液,翻來覆去的揉搓出了一點兒泡泡……

那種泡沫流淌在指尖的膩滑感過于真實了,就像是他曾親身經歷。

“哦對了,院長還給了我零花錢。”或許是在變聲期的關系,顏涼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嘶啞:“你和顏沫拿走去買零食吧。”

“那你呢?”秦淵聽見少年問。

“我不喜歡吃甜的。”顏涼慢慢悠悠地答道,只這一會兒的功夫,他又包了好幾個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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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也不買了,我和沫沫約定好要把錢攢着,以後應急用……”

少年絮絮叨叨地說着,他洗完手,又坐回到顏涼身邊,專心致志地看着對方手指翻飛,熟練的包着餃子。

後者低下頭來,像是想摸一摸少年人的腦袋,卻又礙于滿手面粉,到底只是用手肘推了推他的肩膀:“去一邊兒玩吧,開飯了我叫你。”

“那我去買點飲料好了。”少年想了一會兒,起身向外跑去:“你們記得等我啊——”

他推開門,已經黯淡地夕陽将天空染成了鮮血一般的紅色,籠罩着少年人單薄的身影,像是要将他吞沒。

秦淵心中閃過一絲不詳,他下意識伸出手,半透明的指尖穿過了那過去的虛影,緊接着,有什麽東西撲面而來,融進了他的體內。

……對啊,那個少年其實就是他自己。

當年的寧曦帶着十塊錢零花,跑到距離孤兒院有兩條街遠的大超市扛了幾瓶飲料,結果才剛出超市的門口,就被呼嘯而過的車輛擄走……

他們說他是什麽家族的繼承人,寧曦才不在乎,他只知道如果自己不見了,顏哥會擔心,沫沫會難過……所以他掙紮着不願承認,卻被一雙雙力大無比的手掌按在床上。他們給他戴上捆綁精神病人的拘束服,把他關在暗無天日的小黑屋裏,就這麽熬了一個月,熬到寧曦的樂觀與朝氣被絕望榨幹,變得麻木而隐忍。

他被摘掉了原本的姓名,冠以“秦淵”的名字打扮成最精致的傀儡,但就算如此,卻仍然沒有逃過陰影處的毒手。

秦雲升害他從樓梯上跌下,摔傷了大腦,失去了所有的記憶……直到如今陰差陽錯,才終于想起了一切。

記憶中那個模糊且溫柔的身影就是顏涼,他忘掉了很多東西,卻沒能忘記初次見面時,對方眼角淚水一樣的痕跡。

……

秦淵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囊括了他遺失的很多年,他看見那個名叫寧曦的少年從生到死,又看見後來的秦淵從陌生到熟悉。

等醒來時,他已經分不清哪個是他,到底是精神刺激産生的臆想,還是真切發生過的事實。雜亂的記憶像是打翻了的顏料盤,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無法融合,在他體內彼此抗争着,卻遲遲無法融合。

蒼白的天花板映入眼簾。

緊接着是消毒水有些刺鼻的味道,他充斥着秦淵的鼻腔、堵塞了呼吸道。為此他不得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起伏的心律觸發了儀器的警報,不過一分鐘, 房門被人從外推開……

在各種亂七八糟的測試之後,主治醫師看着手裏檢測出來的表格,對一直守在邊上的薛延道:“別的都沒什麽問題,就是病人的精神狀況比較脆弱,可能是受了刺激,這裏推薦是住院再觀察幾天。”

後者想到秦雲望咄咄逼人的模樣,一時間頭疼萬分,但既然醫生都這麽說了,也只能嘆息着點了點頭:“行吧,那就再觀察三天……”

話未說完,病床上始終沉默地男人卻突然開口:“……不用。”

他睡了一天一夜,嗓子啞得辨不出原音,龜裂的嘴唇微微張合着,滲出點點血珠,唯有眼光灼灼,黑洞似的瞳仁裏似乎燃着燒不盡的火。

薛延連忙遞上一杯水,大少爺潤了潤喉嚨,沉默片刻,重新開口道:“你吩咐下去,所有事情照常進行,最遲明天……我就會出現在大衆面前。”

畢竟是初醒,他說話時語速很慢,也不知是不是薛延的錯覺,他忽然覺得自家老板似乎穩重了不少。

“還有,謝家那邊,你去安撫一下……告訴他們我答應的事情都會做到。”秦淵揉了揉仍有些脹痛的太陽穴,長吐一口氣:“不過結婚就算了,讓那位小姐按下心……接下來這段時間,我會用最快的方式解決一切,還請他們好好配合。”

他這話說的冷靜,卻又帶着點兒孤注一擲地決絕,薛延心裏頭“咯噔”一下,壓低了聲音:“秦少您是打算……”

秦淵強忍疲憊地扯了扯唇角,眼裏卻無半點笑意:“啊,我只是忽然覺得,不能再拖下去了。”

“這麽多年了……也是該,有個了結了。”

……

“不結婚了?”

“絕食”在家的謝希芸聽到這個消息,十分興奮地拆了包薯片:“之前不是死活不答應麽,這大少爺是把腦子撞壞了?那可真是喜事……”

“你這姑娘……唉!”看着女兒臉上燦爛的笑容,謝建業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秦淵是打算和他叔叔撕破臉了,其實這段時間,他手裏攥着不少對方的黑歷史,其中最嚴重的就是秦雲望手底下有個負責洗錢的皮包公司,那小子不知通過什麽關系,弄到了賬本……”

“但那個公司的法人是秦雲望的親信,理論上他若是想撇清關系,其中可操作空間還是挺大的,不過我看他這麽胸有成竹,應該還有別的底牌。”

關于家族的這些事情,謝建業沒有說的很多,畢竟既然秦淵選擇了這條道路,那麽路上的風險,自然也要由他一個人承擔。謝家是盟友,願意在關鍵時刻給予支援,但能做的畢竟有限。

A市是秦家的地盤,秦雲望掌權已久,根基深厚,并非如此簡單便可扳倒,但既已走到這個地步,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謝建業想到在發布會上秦淵那張有些蒼白卻又堅定的臉,第一次真切感覺到自己老了。

這天下啊,終究還是年輕人的天下……

作者有話說:

今天雙更,晚上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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