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不等大少爺感激涕零,顏沫就帶着一群白大褂湧了進來,呼啦啦地填滿了寬敞的病房。其中薛延一馬當先,十分貼心的拉起還半跪在地上的老板,帶到一旁。

各種儀器的滴滴聲混合着人聲,讓原本安靜的室內變得有些嘈雜,秦淵迷迷糊糊的站在一旁,像是被什麽魇住了似的,一雙眼死死盯着顏涼,直到眼球發酸。

他後悔了。

他不該在一開始選擇逃避,他應該不論有多麽忙碌,都抽空來看看顏涼,哪怕是在對方沉睡的時候,也與他說說話。

如果那樣,這種幾乎要溢滿了胸腔的愧疚似乎就能稍微緩解,不至于在對方醒來之後,哽咽地說不出一句話。

——我真的,錯過了太多。

先前溢出的淚水已經蒸發,秦淵拭去臉上幹涸的淚痕,深深地、深深地抽了口氣。

所以待會兒,我要怎麽面對他呢?

是先為以前做出的混賬事道歉,并且承諾一定幫他完成夢想?現在的自己,不再是那個處處受人擺布的纨绔少爺了,他有能力、有權利,他可以給他一個更好的未來——

或許是這些東西給了大少爺挺直脊背的勇氣,他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決定等待會兒這些礙事的人都離開之後,和顏涼單獨談談。

檢查的過程總是比較漫長的。

但好在這一個月來,顏涼恢複的相當不錯,不過半個小時,他就已經喝了水、在護士的幫助下吃了些流食,雖然看起來還是比較虛弱,但至少說話是沒問題了。

薛延看準機會悄悄帶走了所有人,就連顏沫也被薛池又勸又哄的帶了出去,偌大的房間頓時空了。

顏涼的手還有些抖。

他專心致志地捧着專用的塑料杯子,正低着頭小口小口地抿着,似乎壓根沒有注意到周圍人員的變動,直到一抹陰影遮住了頭頂的光源,才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緩緩擡頭。

“小曦。”青年的聲音仍然十分嘶啞,清秀的臉上卻挂着淺淺的笑意,一雙彎彎的灰眸中仿佛盛有一汪春水,光是看上一眼,就足以讓人溺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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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啦。”他輕快的說着,有那麽一瞬間秦淵甚至以為自己還在夢裏,放學後的寧曦推開被夕陽鋪滿的大門,看見那個在孤兒院大廳穿着圍裙、包着餃子的年輕哥哥。

可惜,錯覺終究只是錯覺。

秦淵壓住喉頭的哽咽,努力放平了語氣:“嗯……我、我回來了。”

他嘗試着裝出少年時開朗的語氣,可殘忍的時光終究早早将靈魂雕琢成了另外的模樣,這一開口,反而有些許破音的刺耳,顯得不倫不類。

“……我一直相信你沒有死。”顏涼似乎沒察覺到似的,他溫柔地笑着,緩緩擡起手指:“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剛才幹澀的眼底似乎又有濕潤的跡象,秦淵踉跄着跪在床邊,受寵若驚的擡起頭,任憑那溫熱的指尖觸上眉梢。

不等他平複胸口的悸動,就聽那人用懷念地語氣慢悠悠地道:“這麽長時間不見,你果然成熟了 許多……若不是顏沫在場,我怕是都不敢認了。”

“……”

秦淵總覺得哪裏不對。

可他一時間又說不出來,只好有些急切的握住對方柔軟的手掌,想要證明什麽似的印下一個吻……

卻被顏涼避開了。

他幾乎可以說是掙紮着抽回了掌心,有些驚訝地看着面前失神的男人,片刻之後,小心翼翼的用手背貼在了他的前額。

“沒有發燒啊……奇怪。”顏涼小聲嘟囔着:“難不成是認錯人了?”

秦淵瞪大眼睛,那顆半懸在空中的心髒終于斷了線,直直落入深不可測的黑暗裏。

在一個世紀那麽長的沉默之後,大少爺喉結滾動着,艱難吞下了口中泛起的鐵鏽味兒,露出一個哭似的笑容。

“顏、顏哥……你是不是、是不是忘了什麽?”

“嗯?”顏涼眨了眨眼睛,他低下頭,十分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繼而有些歉意的搖了搖頭:“抱歉啊,可能是之前睡得太久了,的确有些事情記不清了。”

秦淵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要那麽悲觀:“那你還記得今天是哪一年嗎?”

顏涼回答的很快,也沒有什麽錯誤,秦淵不死心沿着這個話題開始,把他各方面包括工作一一問了一遍,結果卻讓他愈發絕望——顏涼記得所有東西,記得顏沫的病,記得公寓的住址,甚至記得那些個合作過的演員和助理,唯獨忘記了他秦淵。

如果人的記憶是一塊蛋糕,那麽秦淵就是被小孩兒偷吃挖走的那一塊,并且一點兒不剩的吃抹幹淨。

問到後來,秦淵已經是哭都哭不出來了,他怔怔的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青年,甚至短暫地忘記了呼吸。

——直到窒息感想繩索一樣勒住了他的喉嚨,他才終于回過神來,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這樣的病态吓到了顏涼,他有點兒猶豫的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已經成熟太多的弟弟,關懷道:“你沒事吧?”

……怎麽可能沒事呢?

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了那些遺失的過去,好不容易才認清了自己對顏涼的感情,好不容易解決了所有礙事的存在,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已經知道錯了、想要變好了,可偏偏顏涼卻把他忘了。

那個人只記得寧曦,記得那個天真的、有着燦爛笑容的少年。

可那分明也是我——一個聲音在心底大喊,卻很快被鋪天蓋地的潮水所淹沒。

因為已經……回不去了。

“小曦?”

大少爺猛然擡眼,他看着近在咫尺地青年,顏涼還帶着些病态蒼白的面容上是顯而易見的愁容。而他從來不會在“秦淵”面前露出這種表情,大多數時候,他會将所有的情緒都掩藏在微笑之下,仿佛真的不曾在意過。

……或許,甚至可以把“仿佛”去掉。

他不在意“秦淵”,不在意這個名字背後所代表的人格,以及他經歷過的一切……

“唉,你怎麽眼睛這麽紅?”顏涼嘆了口氣,就像小時候那樣,用指節彈了下對方的額頭:“是不是又偷偷玩游戲,沒睡好覺?”

他說這話時如此順理成章,仿佛在他眼裏的仍然是那個身高不過到他胸口的孩子,而不是成熟高大的男人。

秦淵只覺得心尖兒都跟着顫抖起來,靈魂好像被撕成了兩半,一邊掙紮着想要解釋點什麽;另一邊卻冷冷地開口道:算了吧,你自己都做過什麽混賬事,心裏沒數嗎?

但凡這三年來他對顏涼有那麽一點兒好,他都可以挺直了腰杆地、将他們所經歷過的這些一一說給對方聽。可現在的秦淵卻沒有那個資格,因為他太混蛋了,混蛋到連添油加醋的機會都不剩下,若是想保住對方僅剩下來的一點兒濾鏡,就只有……

“沒有……的事情。”大少爺盡可能調動起臉上的肌肉,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不那麽狼狽:“我只是有點、嗯,有點擔心你,所以一時激動……”

話到這裏,卻再也編不下去了。

“我不是已經沒事了嗎?別再擔心了。”顏涼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腦袋,寧曦的頭發比以前長了,觸感卻沒變太多,依舊是有點硬質地、撫摸時會輕輕劃拉着手掌。

他安撫着眼前不知為何有些難過的年輕人——寧曦是個十分情緒化的人,就連路邊死掉的小狗,都會默默垂淚,所以這些都是合理的。

雖然忘掉了一些東西,但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回來了……像是冥冥之中與什麽完成了一筆交易,至于是神明還是魔鬼,顏涼不在乎。

他只知道,他終于得到了,他渴望已久的東西。

作者有話說:

稍微晚了一點不好意思!!繼續求海星收藏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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