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的兒子。
像是察覺到季無月的心事,宋垣埋首在他頸側,緩緩開口:“我知道你擔心什麽。”
“恩。”季無月的手放到宋垣的背上,如同哄孩子一樣輕輕撫弄着:“既然知道,你就不該拉着我一塊進來,若是我在外,能助你一臂之力。”
“可我不想離開你。”黑白分明,狹長卻不會覺得陰狠,只會讓人覺得薄情冷峻的眼睛望進季無月的眼裏。
“這麽孩子氣的話,如今,不該說了。”為人師,季無月想,自己是失敗的。
若是先帝知道他竟然把宋垣教導成如今這樣,還把他帶進一個深淵裏,怕是在地上也不得安寧。但有些事情,一旦生根,想要拔除就必須得耗費所有的元氣,即使那樣也不可能連根拔起。
攔腰折斷,埋在那裏的根再次開花結果,只會更加茂盛。
季無月正想着事情,宋垣翻身從他身上下去,腦袋枕在他肩上,和小時候一樣,霸道的抱着他的胳膊。
“你是我的。”
聞言季無月不答話,側過頭望着已經閉上眼睛的宋垣,見他眼下的陰影,不由得心疼。
這幾日,怕是都不曾好好休息。在這宮中,有幾人是能安心睡到天明的?就連如今的太後,怕也是夜夜噩夢纏身,不得安寝。
“在太後面前不能這麽失禮,她是你生母,你若是這樣,她會傷心。”
顧氏即使對宋垣算不上悉心栽培,但也是無微不至,可不知為何,宋垣對顧氏不冷不熱,完全不像個孩子。季無月問過宋垣,宋垣卻因此大發脾氣,後來宋垣便不再問,連提也很少。
可那日回宮,顧氏被拒之門外,迎着風雪離開的背影,讓季無月不忍心見到母子兩人抱着隔夜仇,度過一輩子。
“日後我注意便是。”
“這才是我的學生。”
‘學生’兩字似乎惹惱了宋垣,狠狠的掐了一下季無月的胳膊,季無月吃痛後皺起眉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望着還賴在床上的宋垣,不由失笑,“既然陛下現在高興了,是否該去看一下奏章?臣該走了。”
“季無月,你敢走!”
宋垣一下蹦起來,跳下床拉着季無月的手,倔強的抿着唇,眼角泛紅,性子硬的不行,連留人都不知道說句軟話。
“臣不得不走,陛下還是去處理奏章。”
“季無月,你個膽小鬼!”宋垣恨恨說完,背過身,已經有些高大的背影讓季無月有片刻失神,但接下來的話卻讓季無月感覺一股涼氣從腳底蔓延至全身。
“若是今日你敢踏出這裏半步,日後我便不再當你是我老師,你只是輔國大臣,只是當朝學士。”
絕情的話讓季無月由心底生出一股悲戚,挺直背脊,攏在袖中的拳頭松開,慢慢擡起拱手道:“臣該歸家,若是遲了,家父該擔心了。”
“滾——!”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從嘴裏蹦出這個字。
上一刻還相依在一起,這一刻卻反目成仇,斷絕師徒情誼。話從宋垣口中說出來,季無月轉身往外的步子險些不穩。
罷了,這樣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 噢,看看看,不是虐的!
☆、兩全之策
回将軍府的路上,季無月牽着馬走過鬧市,有知道的人會上前打聲招呼,街邊的小販會熱心的問,要不要點東西,不收錢。
季無月微微一笑,禮貌的回絕。
牽着缰繩的手漸漸發冷,季無月皺了皺眉,習慣性的把手往袖子裏縮了縮,這才覺得好一些。
“季大人,剛回家呢?”
“恩,剛從宮中回來。”
“下次晚上回來,記得來我這裏煮碗面,我可是盼着大人您來,只要您來,這東西全給你備齊了,每晚都留着您的一份。”
聞言季無月一怔,露出驚訝,見那婦人滿臉笑意,不忍拒絕,便道:“李嬸,多謝你留着了,無月日後的宵夜,便麻煩李嬸了。”
“這外面冷,季大人還是快回去的好,這面,您來就有的吃。”
“好。”
在民間的口碑全是十幾年積攢起來的,這京中貴胄不少,誰家的公子都是高人一等,出門擺譜還仗勢欺人,惟獨季無月從來有過。
不是季無月不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來獲取某些特權,而是季無月早過了那個年紀,細算下來都有季長風那般年歲的人,怎麽還可能仗着家中全是在外氣焰嚣張。
慢慢踱步回到家中,剛停了一陣的雪又飄下來。
王武在門口等着,見到季無月的身影立刻迎上前,從他手中接過缰繩道:“少爺可還順利,今日——”
“恩,一切順利。”
季無月搓了搓手往裏走,剛進門,季無心穿着紅色的披風站在那裏,笑盈盈的望着他:“剛才我還跟王武說,怕是你得晚些回來,那小皇帝怎麽不黏你了?”
“隔牆有耳。”
“管他有耳還是有眼,我在家中說話,誰管得着?”季無心挑眉,一臉不屑道:“你今日去就穿了這一身?若是病了你瞧清姨該怎麽罰你。”
季無心的不依不饒讓季無月有一些無力,按了按隐隐發脹的太陽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三姐,你要是來說這個的,我知道了。”
“好了好了,你這小子倒是一點也不想見我,我還是不讨嫌了。”
“你——”
真是拿季無心一點法子都沒有,季無月搖搖頭,看着季無心嘴角的得意:“你到底要做什麽,大小姐你可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我要是無法無天,那你就是目中無人。”
季無心說完,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望着季無月,忽然伸出手,替季無月把肩上的雪花拂去,叮囑道:“日後在小皇帝身邊,當心些,你是他老師,你該知道他不是先皇,先皇溫厚的性子,他身上沒有。”
将軍府是人人盯着的一塊地方,不能出錯,不容許你犯錯。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成為打壓将軍府的借口,所以,這麽多雙眼睛下,他們必須得有自己的生存本事。
聞言季無月怔住,側首去看季無心停留在他肩上的手,随後點點頭:“我明白,倒是你,這個時候回京——”
“過兩日我就走。”
“這麽快?”季無月皺眉,看着季無心收回手,背過身站在那裏。
“京中留不得我們,也留不得父親,你該明白的。”季無心說完,朝前離開,留下季無月站在那裏。
一旁遠遠站着的王武見季無心離開,走到季無月身邊,恭敬道:“少爺,天涼,回屋可好?”
王武的聲音将季無月拉回來,季無月點頭,擡腳往自己的院子去。
終于能夠好好睡一覺的季無月卻睡不着,坐在屋子裏,火盆将屋內的寒意驅逐,只剩下暖暖的空氣在房間裏流動。
桌上有一封信,季無月瞥了一眼信,起身拿着信的一角來到燭臺前,點燃,随即化為灰燼。
任何威脅到宋垣的存在,都必須扼殺掉。
季無月盯着地上化為灰燼的信,清亮的雙眸閃過一抹狠厲,轉瞬即逝,閉上眼,迅速掩去剛才的情緒,低嘆一聲走到床邊,掀開被子躺進去。
——他不明白你的心意,必定會傷你。
李鶴的話猶在耳邊,季無月剛閉上的眼睛很快睜開,漆黑的瞳孔中帶着不甘和無奈。如果不是季長風的兒子,季無月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不會拒絕宋垣,可他是季長風的兒子。
将軍府的利益,宋垣的位置,兩邊就像是天平,不可能完全平衡。
不知何時睡去,待到醒來時,已經天大亮,季無月猛的坐起來,想了半天才意識到今日不用早朝,懊惱的倒回去。
清早因為身體不算強健的緣故,會頭暈覺得不适,加上剛才那一下,這會兒季無月只覺得頭疼欲裂。
“少爺,醒了嗎?”外面響起院中小厮的聲音,季無月擡起胳膊擋住眼睛,阻擋過于明亮的光線。
“進來把水放下出去。”
“是。”
季無月對于院子裏幾個下人都很寬容,幾乎不會過問他們的事情,但前提是不多嘴,不多問,懂的分寸。
聲音很輕,進來放下東西轉身出去,輕輕拉上門,悄無聲息。
在床上躺了一會,季無月慢慢起身,拿過床邊的衣服穿上,走到木架旁開始洗漱——依舊不習慣別人來伺候自己的梳洗,自從能夠自己做這些事,季無月從來不會讓別人代勞。
不能習武,不能和兩位兄長一樣馳騁沙場已經讓季無月心有不甘,若是連日常起居都要別人代勞,季無月會覺得自己沒用,是個廢物。
洗漱完将頭發重新綁好,束冠戴玉,穿戴整齊拉開門,對面的谷婉清已經醒來,門打開着通風,瞥見剛醒來的季無月,似乎有些失望。
季無月點頭,走過去請安。
“娘,今日起晚了。”
“去給你爹請安吧,按理今日該去,還有你大娘。”
“是。”
季無月垂下眼眸,想起将軍府內的三位夫人,不由得慶幸将軍府內,并無那些彎彎道道的争寵。他生母谷婉清是顧長風三夫人,而季無心母親是側室,早些年已經過世。至于季無平和季無安的母親是季長風的正室,出身富貴,涵養很好,至少,季無月在府中從未受到過來自她的欺負。
随便喝了一口粥,季無月匆忙趕到書房時,見季無心拎着食盒在門口,疑惑的皺起眉:“怎麽了?”
“爹不肯吃早飯。”
因季無心的母親早逝,加上是府內唯一一個女孩,打小季長風就把季無心放在手心裏寵,從來不會因她是女孩就另眼相待,某些時候,比對三個兒子都要寵溺。
季長風不肯吃東西?
季無月想了一下道:“昨夜可是有什麽事情發生?”
“不知道,要是我知道我也不會這麽着急。”季無心急得眼角泛紅,對于這個固執又強硬的父親是一點法子也沒有。
見季無心着急,季無月伸手把她手裏的食盒拿過來,“你先回去,我去看看。”
“你能行嗎?”
“不試試怎麽知道?”推着季無心離開,季無月拎着食盒往裏走,在書房門口被季長風身邊的人攔下。
那人劍眉朗目,抿着唇角,面無表情的攔住季無月的去路。
“四少爺,留步。”
話音剛落下,裏面的季長風拉開門,瞥一眼季無月後對着那士兵點頭,那人收回手,讓出路。
季無月倒不覺得生氣,這府裏上上下下,只要是季長風的命令,沒人不敢聽從。這幾日,先帝駕崩,新帝登基,季長風對外聲稱抱病在家中養病,實則避開宋垣登基這段朝廷權力更疊的時間。
季長風聰明,只要将軍府還在,宋垣就無法動搖到季家的根基,這種時候與其上朝跟着攪混水不如抱恙在家靜觀其變。
一邊想一邊往裏走,進屋後的溫暖讓季無月從自己的思緒裏抽身而出,望着季長風道:“爹,這是三姐特意給你送來的。”
“放下。昨日你連着奔波我不讓你來,是念及你疲累,既然來了,日後的事情,身為你父親,必須讓你知道。”
難道季長風有什麽新打算?!
季無月心中吃驚,面上不露聲色,微微低頭道:“無月聽着,爹請說。”
“新帝登基,必定會清理朝中一批貪官污吏,連根拔起,清理門戶。”季長風說完看一眼季無月繼續道:“這朝廷上下,能一身清白的人能有幾個?凡事适可而止,殺雞儆猴就好。”
這話什麽意思?季無月不解。
季長風難道打算幫宋垣穩固皇位?不想,絕對不像,季長風絕對不可能這麽做,還有毓王和季太妃,若是宋垣親政掌權,必定會引起一番軒然大波,到時候軍隊實力不足,毓王和将軍府還有李太妃這一條繩上的螞蚱,不會任其宰割。
低着頭,聽季長風說話,內心一片紛亂。
自古忠孝難兩全,可季無月沒想到,自己不曾上陣殺敵也難有兩全之策——能讓宋垣親政亦能保将軍府安枕無憂。
心頭漫上一個字:難。
宋垣容不下季長風,季長風亦容不下宋垣。
☆、當局者迷
翌日早朝,宋垣表情嚴肅,一直繃着嘴角,直到早朝結束都無一點放松的跡象。
季無月在下面看着,心有無奈,卻明白宋垣這般是因何而起。俗話說解鈴還須系鈴人,可若是他現在去,必定是添亂,更加糾纏不清。
下朝和李鶴并肩往外走,季無月連承光殿外的白玉臺階都沒下完,還在和李鶴談論處理西南一代饑荒一事,餘光便掃到陳義手握一柄長劍,在臺階下等着他。
李鶴見季無月不答應自己的話,順着季無月的視線看去,憋不住笑了起來,“啧啧,季兄,這皇上可是一刻也離不開你,日後若是你要娶妻,皇上怕是得生氣好幾日。”
聞言季無月瞪一眼李鶴,“你若是少說幾句話,皇上必定也會這樣待你。”
被擠兌了一句的李鶴摸了摸鼻尖,擡腳往下走,對季無月擺擺手,“皇上叫你,我可就不去湊什麽熱鬧了。”
“恩。”
昨日宋垣才說讓他滾,怎麽今日又讓陳義巴巴的過來等着,這可不像是宋垣,季無月原本想着,宋垣至少也要生上四五天的氣,這四五天都不會理他,誰知道——
竟然算錯了。
來到陳義面前,季無月還沒開口,陳義道:“季大人,皇上有請,現在在勤政殿內,說是商議西南那邊的饑荒一事。”
“這件事,早朝時不已經定下——”話還沒說完,季無月已經收住,暗罵自己怎麽也有這麽糊塗的時候。
宋垣這是在找借口讓他過去。
“我這就過去。”
陳義點頭,跟在季無月後面。
勤政殿外兩個太監正守着,見到季無月和陳義過來,躬身行禮替季無月打開門後退開一步。季無月站在門口,看了一眼正坐在桌後批閱奏章的宋垣,見他認真,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後走進去。
“臣參加陛下。”
“愛卿免禮。”
四個字,讓季無月嘴角的笑意凝固,起來的動作有片刻的遲緩,站起來,臉上已無剛才的神情:“謝陛下。”
宋垣從奏章中擡頭,掃了一眼季無月,嘴角帶着似有似無的笑意:“季愛卿身體不适?”
“回陛下,臣只是起身太快,有些不适。”
“這樣便好,你是國之棟梁,若是你倒下了,朕這個皇帝也要做不下去,還得仰仗季愛卿在朝中為朕鞠躬盡瘁。”
季無月輕笑,回道:“臣自當竭盡所能,輔佐陛下。”
“季愛卿這般說,朕是放心了,日後每次下朝季愛卿便來勤政殿輔佐朕,這朝中事情還有一些決策,朕拿不定主意,還得請……老師來指點一二。”宋垣在老師兩個字上咬重,讓季無月心口一疼。
“臣遵命。”
聞言宋垣盯着季無月,手中拿着的朱筆擱在筆山上,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季無月還沒反應過來,手腕被人扼住。
熟悉的味道近在咫尺,季無月往後避開一步,“陛下還有什麽吩咐?臣會竭力完成。”
“季無月,你是不是當真那麽狠心?”
“此話從何說起?”
“你——!”宋垣咬牙,拿季無月一點辦法也沒有。打?下不去手。罵?季無月是銅牆鐵壁,刀槍不入軟硬不吃。
到底還是十五歲的人,被寵着長大,如今對着季無月,硬是急得甩袖在殿內來回走動,像是想把一身的怒氣走掉。
季無月盯着宋垣來回走動的人,眼珠跟着來回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宋垣停下來,轉身看着季無月,正好瞧見季無月因為眼睛不适眨眼。
“季無月你說你到底要不要承認?”
“承認什麽?”季無月再眨了一下眼,望着氣急敗壞的宋垣,忽然心情大好,剛才因為宋垣那點疏離産生的陰霾都一掃而光。
惹得宋垣着急生氣,季無月忍不住笑。
見季無月笑,宋垣楞住。
察覺到宋垣的動作,季無月清了清嗓子,收住笑意,瞪眼看着宋垣道:“陛下,身為一國之君,你這般若是讓外人見了,會誤會的。”
宋垣撲到季無月身上,胳膊緊緊摟着季無月,身子竟然在發抖。
本還想打趣宋垣的季無月怔住,猶豫下伸手抱着宋垣的腰,問道:“你……你怎麽了?陛下?”
“剛才你對着我笑,我怕你離開。”
宋垣腦袋埋在他頸側,季無月聞言一怔,輕輕拍着宋垣的肩道:“陛下,臣不會離開,不會離開的。”
“無月……”
耳邊的呢喃讓季無月渾身一震,側頭去看宋垣,只有一個後腦勺。這兩個字從宋垣口中說出來,讓季無月沒有辦法再狠心對待宋垣。
但若是不狠心,宋垣日後在朝中更加舉步維艱。
季長風心思缜密,現在季無月對宋垣的态度已經讓他起了疑心,要是回應宋垣,倒是兩人相處肯定會露出破綻。
這個時候,不是回應宋垣的時候。
“陛下,叫臣有事嗎?”
“季無月!”
“剛才陳義說陛下找臣來是商議西南饑荒的事情,現下不早,臣想盡早決定能讓難民們能少受一些罪。”季無月拍拍宋垣的肩。
宋垣狠狠收緊手臂,然後松開,轉身回到桌後,坐下提筆繼續批閱奏章,低着頭不看季無月:“這件事情你有什麽意見,季愛卿。”
“臣以為盡早将赈災的糧食放下去,難民們得到糧食後情緒會平複很多,附近的城鎮收容難民,搭建草棚給難民容身,冬衣若是能撥下去讓當地的官員盡力籌集,就算是舊衣服也可以用來給難民禦寒。”
季無月說着,看了一眼宋垣,宋垣嘴角的笑意沒能逃過季無月的眼睛。
“季愛卿不愧是當朝太傅。”宋垣端出架子,停筆擡眼看向季無月:“安撫難民的工作朕會派遣李鶴去,難民情緒安撫得當才不會引起暴動,季愛卿你說呢?”
李鶴?
季無月詫異的看向宋垣,不明白為什麽宋垣突然想到派李鶴當這個欽差下去安撫難民,見宋垣一副看戲的表情,只能道:“陛下做主便是。”
“那朕這就拟旨讓陳義随你出宮,順便将聖旨送到李愛卿府上。”
“陛下英明。”
蓋上禦印,季無月傳陳義進來,陳義接過聖旨,宋垣便開口道:“饑荒一事既然已有決策,季愛卿可以回去了。”
“臣告退。”
“恩。”宋垣應了一聲埋頭在奏章裏,輕輕蹙起眉頭,見到這樣的宋垣,季無月轉身和陳義一同離開。
離開勤政殿,來到外面,季無月擡眼看着這幾日下個不停的雪,掃一眼身邊的陳義走下臺階。
“皇上這幾日,可還安好?”
“回季大人話,皇上今日去太後宮中請安,随後才去早朝。”陳義說道:“不過昨夜皇上子時過後才睡下。”
聞言季無月皺眉,子時過後才睡,年紀輕時這般糟蹋自己身體,随着年紀的增長必定會吃不消:“怎麽回事?”說這話時,已經帶着一些愠怒。
陳義一驚,季無月很少會當着別人的面露出生氣的一面。
意識到陳義的吃驚,季無月收斂神色,眉頭舒展,“皇上的作息時間,難道你們還不清楚嗎?”
“皇上盯着奏章不願意睡,說是睡着了,就會夢到不想夢見的人。”
“……若是再有下次,直接把奏章全部合上到一旁,子時前,必須睡下。”
“這——”
“皇上要是問起,就說是我的意思。”
“下官明白。”
陳義低頭答應,看着前面季無月的背影,忍不住疑惑的皺起眉。這宮中乃至朝廷上下,唯一能讓宋垣心服口服、聽話的人就只有季無月,可今日進去卻發現一向纏着季無月的宋垣居然帶着嘲諷看着季無月。
這種事輪不到他過問,陳義自然不會多嘴。
季無月來到宮門口,王武帶着轎夫等候在那裏,見到季無月出來,迎上前對着陳義點頭示意,才道:“少爺,今日——”
“與皇上商議正事,忘了時辰。”
王武不再多問,示意轎夫把轎簾掀開,壓下轎子讓季無月走進去。季無月走進轎子裏坐下,放下轎簾前對陳義點了一下頭,這才示意轎夫起轎。
季無月坐在轎內,想到宋垣派李鶴出京的事情,怎麽也琢磨不透。
李鶴在朝中為官四年,一向不顯山不露水,不得罪人也不會和人走近,他已然是意外,怎麽宋垣這個時候把李鶴派出去,難道是察覺到他們兩人的動靜?
可若是這樣更不該把李鶴派出去而是留下。
“少爺,到了。”
“恩。”季無月從轎內下來,往府內走。王武跟在一側,不多話也不問什麽,繃着嘴角跟着。
季無月繞過花園裏開得燦爛的臘梅,“你說,皇上派李鶴出京是為什麽?”
季無月忽然開口,王武一時怔住,沒有接上話,詫異的看着季無月。季無月搖頭道:“這個問你,你怎麽可能知道。”
宋垣的心思他都猜不透,王武怎麽會知道。
“怕是因為少爺和李大人走得太近。”王武忽然來了這麽一句,季無月腳下打滑,一個踉跄險些摔倒。
穩住身形,季無月回頭看着王武,清亮的眸子裏帶着笑意和揶揄,嘴角的那抹笑怎麽都像是不懷好意,王武下意識的吞咽一下,往後退。
跟着季無月多年,看着季無月露出這個表情就知道他要做什麽的王武很想拔腿跑開。
“當局者迷。”季無月轉身說道:“你待會兒去無心那裏一趟,幫我要回上次借給她的硯臺拿回來。”
“少爺,你饒了我吧。”
“怎麽?”
“三小姐院中的那個丫頭見了我就纏着不讓走。”說這話的時候王武耳根發紅,一臉郁悶。
聞言季無月嘴角的笑意更深。
當局者迷,宋垣原來是這個心思。
☆、煙花之地
早朝上,連着幾日季無月都被宋垣在言語上擠兌,适逢饑荒一事,竟然把事情扭曲,添油加醋在衆臣面前說出來,讓季無月百口莫辯,只能吃啞巴虧。
百官不理解,一向把季無月當作心腹的宋垣竟然會公然羞辱季無月,将他遞上去的折子批得一無是處,在百官面前顏面盡失。
平時交好的禮部尚書趁着下朝後的時間,走到季無月身邊關切問道:“無月,你是不是近日得罪了皇上?”
“皇上說的沒錯,我的折子,的确是婦人之仁了。”
“可即便是這樣,也不該拿你來開刀,你的折子每次遞上去,都是被奉為範本,這一次,皇上他是——”
“止修,不可多言。”
林止修一時心急,忘記這裏還是承光殿外,來往的都是能夠在天子面前說話的人,要是有人碰巧聽到,到時在宋垣面前參一本,那可真是禍從口出。
懊惱的嘆氣,林止修看着季無月平靜的臉,忍不住搖頭道:“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麽,皇上多年待你不錯,卻也只把你當作是老師,身為太傅根本是屈才,你不該只有這般作為。”
“有些事情,點到為止。”
季無月看着林止修氣惱的樣子,打趣道:“你才真是屈才了,若是你坐上兵部尚書張大人的位置,怕是如今邊境作亂的小人都讓你給打了回去。”
“啊?”
“你這暴脾氣,到哪都能點着,真是枉費伯父給你取名止修二字。”
林止修一怔,望着季無月的朝前走的背影,真是咬牙不解氣——這個季無月,面上雲淡風輕的,每次說話總是拐着彎罵人。
陳義站在不遠處,望着季無月和林止修離開,轉身往勤政殿走。
“李鶴怎麽會忽然被派到滄州去,那地方收容難民,按理來說用不着李鶴前去,專門負責難民安置和朝廷赈災糧食的不是他,皇上這幾日可真是奇怪。”
聞言季無月腳下險些踩滑,幸好穩住,不露聲色扭了扭腳脖子,繼續往前走道:“或許是因為先帝剛離世,皇上還沉浸在失去父親的事情裏。”
林止修翻了一個白眼,看向季無月,“你也跟着有些不正常。”
“怎麽說?”
“總是莫名其妙的笑,又總是莫名其妙的皺眉,李鶴跟我說,你這是孤身一人太久,若是你有個伴,家有嬌妻便不會這樣了。”林止修說得像模像樣,正巧已經走出宮門,更是脫去了在朝堂上的外衣,手臂搭在季無月肩上:“不如我帶你去一個好去處。”
季無月下意識的皺眉,随後笑道:“什麽地方?”
“你去了就知道,保證你去了一回還要再去。”
“當真如此?”
“當真如此。”
林止修道:“你跟我去我府中,換身衣裳再去,否則我們倆這般去可是太紮眼了。”見季無月的随從王武上前,林止修連忙攔在兩人中間。
“王武你回去,我跟你家大人有要事相商,不能耽誤。”說完,拖着季無月就走。
王武看着季無月,欲言又止,季無月回身擺了擺手,示意王武先回去。
跟着林止修來到林府,的确是有事相商。
近日京內發生一起慘案,有家小姐帶着丫鬟出門,豈料當日失蹤,連着尋找了四日,卻在一間廢棄的院子裏找到兩人的屍體——未着寸縷,仵作驗屍後确定兩位姑娘清白之身不保,死不瞑目。
天子腳下,而且還是在國喪的時候,宋垣知曉後,勃然大怒,下旨徹查此事,到底是誰人竟然做出這等事情,不管是誰,查明後立刻押送天牢,待證據确鑿,當即問斬。
這案子查了有三日,到如今還是沒有查明,季無月也覺着奇怪。京內的捕快都是地方上來的一等查案好手,竟然三日還沒查破此案,後面難道是有什麽人在力保兇手。将這件事情的線索理了一遍,季無月還是沒有頭緒,卻讓林止修拉着去換了衣服。
“你這人就是太較真,難怪皇上這幾日瞧你不解氣,想要整治你一番。”
“是嗎?”季無月聽了只是笑笑,不作辯駁
“不跟你談這些,你腦子裏整日都是國事家事,帶你去剛才說的地方解解悶,腦子也放松下,說不定這兇手你就想出來了。”
季無月無可置否的聳肩,這幾日的确是太累了,也該讓自己放松一下,否則遲早得落得個英年早逝的名聲。從林府裏出來,季無月看着林止修的神情,只覺得像極了家裏不讓吃糖偶爾偷着吃的小孩。
林止修口中的地方,好縮在季無月怎麽可能不知道,只是當作不知道罷了。
京中的富家子弟都愛去的銷金窯,這放眼全京城,怕是沒人不知道清玉閣的存在,裏面的姑娘一水兒的漂亮,不光是模樣精致,就連才情也讓多少大家閨秀遜色。
“李鶴總是說你潔身自好,從不流連這些地方,怎麽我瞧着你倒是一點也不陌生。”林止修帶着季無月來到清玉閣內,遞了十兩銀子便帶着到了樓上的雅間。
季無月單手錯開扇柄,輕晃折扇,淺笑道:“即使不來,這清玉閣的大名多少也有耳聞。”
“深藏不露。”
林止修的評價季無月照單全收,在凳子上坐下,小厮給兩人斟酒,林止修眼珠一轉,挑眉道:“今日圓圓姑娘可在?”
“這位爺,圓圓姑娘今日還沒接客,可——”
“告訴文姨,這間房的主人來了,她就知道了。”
“是,小的立刻去,兩位爺稍等片刻。”
季無月挑眉看着林止修,被屋內燭光映得格外明亮的眼睛裏帶着揶揄的笑意,林止修被看得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道:“這裏可不是我先來的,是李鶴帶着我來的,這房間也是他定的。”
“李鶴知道你拿着他的錢來找姑娘嗎?”
“怎麽不能,多年兄弟,也不看看我和他多少年的交情,你可別說,你和李鶴有三四年的交情,我和他可是打小光屁股長大的,當年我們還——”林止修說着,湊到季無月耳邊說,然後嘿嘿一笑坐直身體,看着季無月,“你知道我倆的交情了吧。”
林止修卻沒想到,季無月的神情出乎他意料外,說不出是什麽,正要開口,季無月卻先開口了:“你說的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我怎麽從未聽李兄說起過。”
“這種事情有什麽好說的,他那人,無趣得很。”林止修不以為意,眼神飄來飄去,落在門口。
見林止修這樣沒心沒肺,季無月覺得自己身邊的人,要說深藏不露的,李鶴才首當其沖,真正的滴水不漏。
“李鶴走時和你說過什麽嗎?”季無月忽然覺得別人的事情或許不必自己的前路坦蕩,不過看林止修這般,倒真是需要不少功夫才行。
林止修楞了一下,看着季無月不解道:“什麽說了什麽?他告訴我這段時間和你往來就好,別的私交就可以不要了。”
季無月聞言嘴角抽搐,用扇柄敲打着桌面,搖搖頭道:“哎,真是辜負了李兄的一片囑托。”
“什麽囑托?是不是告訴你不準我來這裏還是說別的?我就知道這個人見不慣我好,不過還好我聰明,把你帶着來,這樣也不算是違約。”
這下季無月真是覺得這世界上還有林止修這種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