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能在朝堂上混得開,真是一件奇事。
兩人正說着話,季無月忽然看向門口,剛看過去,門被推開,季無月皺起眉頭——剛才外面一直站着人,不進來,目的是什麽?
“林大人,小女子來遲了。”
“圓圓姑娘請坐,讓你來是給我們助興的,可不是掃興。”
“多謝大人,這位公子是——”
林止修剛要介紹,季無月搶先開口道:“在下無月,進京來拜訪親戚,被止修帶着來,怕是叨擾姑娘了。”
圓圓一怔,眼睛望着季無月,好奇的打量着氣度不凡,清華無雙的季無月,剛擡眼,被季無月抓個正着,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不敢再看。
“小女子學藝不精,這兩日剛跟師傅學了一曲,林大人讓小女子來助興,只能在兩位爺面前獻醜了。”
“圓圓姑娘若是學藝不精,這清玉閣怕得把牌匾給摘了。”
“林大人謬贊了。”
輕攏慢撚,聲如雨下,季無月有些詫異,若是剛才他還在疑惑為什麽這個頂多算是标致的姑娘能讓林止修着迷,現在明白了其中原因。
這天下的男人,不會拒絕得了一個如水一樣溫柔,又才情過人的女人。
端起桌上酒杯,斜眼餘光掃着興致正高的林止修,忍不住搖頭。
林止修的父親,不會容得下一個青樓女子登門入室。不是季無月思想迂腐,或者清高,而是本就如此,原來的世界都求一個門當戶對,眼下更不會容得了戶籍不清白的女子入家門。
無心琵琶曲,季無月端着酒杯,細酌慢飲,眼前的景象慢慢飄忽,腦中出現一個人的臉,眼神忽然變得迷離——身份地位,才是折斷感情最冰冷的武器,那是你如何也改變不了的,或者說,是出生就注定的。
嘴唇微張,無意識的吐出兩個字:宋垣……
☆、長長記性
季無月睜開眼坐起來,打量着周圍的環境,回憶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昨日和林止修去清玉閣的事情——真是胡鬧,林止修胡鬧,自己也跟着他胡鬧,白吃了那麽多年的飯。
掀開被子下床,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冷風進來,頭疼欲裂的腦袋總算清醒過來,還沒等喊小斯端水進來,季無心推門進來,手裏的鞭子啪一聲放在桌上。
莫名的舉動讓季無月頗為無奈,到底什麽時候季無心才能意識到他們倆已經成年,不是小孩子,這般也是于理不合。
“三姐,我還沒穿衣,你若是有事的話,待會兒再來。”
“穿衣?你沒穿衣服的樣子我都見過,你是不是要吓死全家人才高興?!你身體如何你不知道?難道你要等到你連——”
“我有分寸。”季無月打斷季無心的話,拿起外衣披上,很少對季無心黑臉的季無月徹底沒了往日的耐心,道:“若是你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情,大可不必,時辰不早,我進宮了。”
“今日不早朝。”
“我是太傅,理應進宮,皇上還未弱冠。”
說完,季無月束冠戴玉,從季無心身邊走過去,季無心咬着下唇,轉身看着季無月道:“你到底是不是沒有心!我叫無心,我都有心,你怎麽連心都沒有!”
拿起手中的鞭子,砸在季無月身上,季無心看着季無月:“那小皇帝早就在宮裏等着你了,早早的就催你入宮,人都在外面等了快一個時辰了!”
季無月聞言怔在原地,看着季無心氣急敗壞離開的背影,捏緊手裏的鞭子,額角青筋跳起,深吸了幾口氣才壓抑住快要沖破天靈蓋的怒氣。
“王武,備轎。”
“少爺,三小姐她——”
“我知道。”
季無心如何,季無月怎麽可能不了解,可他不能讓季無心知道,寧可季無心恨她也不能再把一個人拖着踏入萬劫不複之地。
匆忙洗漱後來到府門口,轎子已經在那裏候着,陳義果真在那裏等候了許久,耳廓都被凍得通紅。
對着陳義拱手,季無月道:“讓你久等,這就入宮。”
“大人不必着急。”
“皇上有命,豈敢不從,王武,讓轎夫今日快一些。”說完,鑽進轎子裏,不再說話,閉着眼睛揉了揉眉心——這一身還帶着酒氣,怕是又要鬧起來。
本就不是什麽貪戀一時歡愉的人,也不貪杯,怎麽昨日就着了林止修的道,喝個爛醉回到家裏不說,還耽誤了正事。
來到宮門外,季無月匆忙下轎,吩咐王武回府不必在這裏等候。
王武詫異,季無月卻搖頭不語,示意陳義前面領路。
“季大人,昨日皇上知曉你和林大人去了清玉閣。”
“什麽?!”
“昨日皇上曾微服出宮,到過将軍府探望老将軍。”點到為止,陳義是個聰明,知道季無月也是個聰明人,會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這一次,季無月真是連苦笑都笑不出來。
身為天子老師,輔國大臣,被當朝天子當場抓住從青樓爛醉歸家,真是……處死也不為過。季無月低嘆一聲,道:“多謝。”
“下官在這裏不進去了,季大人若是願意,皇上不會為難大人。”
“恩。”
門口還是那兩個太監,見到季無月來了,打開門後推開,在季無月進去後關上門,遠離門三步遠站定,眼睛盯着前方。
勤政殿內,淡淡的龍涎香讓季無月一時恍惚,不知怎麽想起昨日在清玉閣內的熏香——那是桂花的味道。
“臣季無月,參見陛下。”
宋垣擡頭,掃一眼雙膝跪地的季無月,随即又埋下頭,手中朱筆在奏章上落下幾筆,過了一陣,放在手邊的奏章一半都已經批閱完才重新擡起頭,望着季無月。
“季愛卿何時來的?”
“臣才來。”
“哦?那朕的侍衛可是到府上許久了,季大人莫不是昨夜良宵難忘,今日起晚了?”宋垣放下朱筆,踱步走到季無月身邊:“季大人,清玉閣裏可都是活妖精,個個都噬魂入骨,怎麽——”
“陛下,臣不曾。”
宋垣一笑,倒也不怒,彎腰把季無月的臉擡起來,看着他臉上細密的汗,似乎很滿意:“怎麽,那些也滿足不了嗎?那朕可得為朕的老師好好物色一個師母。”
聞言季無月抿唇不語,繃着嘴角,鼻翼都有了汗珠,腦袋也是昏昏沉沉的——宿醉果然傷身。
“不過,這張臉真能讓那些姑娘們高興嗎?”宋垣挑起季無月的下巴,漆黑如黑曜石的眸子盯着他:“若是你穿女裝,那圓圓也得把花魁的位置讓給你。”
低着頭,繼續不說話。
“季無月,你是不是膽子越來越大了,連青樓也去,林止修他傻,犯渾你跟着他一起,還真是好兄弟,是不是連女人你們都一起?!”
季無月擡起頭,看着宋垣,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一樣,握着宋垣的手腕,硬是扯開:“陛下,請自重。”
“自重,請問當朝太傅流連煙花之地自不自重?”
“臣知罪。”
“什麽罪?”
“有辱朝廷命官之名。”季無月道:“依法處置,四十大板,一年俸祿。”
聞言宋垣牙癢癢,等着季無月,想要下手,揚起的手掌怎麽都落不下去,氣急敗壞道:“季無月,我真是太縱容你了是不是?!”
“陛下,臣……”
背過身,不去看季無月,宋垣現在只覺得看到那張臉都覺得生氣。
“朕昨夜收到密函,已經查出四日前那起敏感的兇手是誰,朕想問問你的看法。”宋垣忽然變了語氣,讓還在想怎麽解釋的季無月一時沒反應過來。
膝蓋跪在堅硬的地板上,快半個時辰,只覺得膝蓋發麻,一直蔓延到大腿和腰部。
“兇手背後的人是誰?”
“戶部尚書的小公子。”
“什麽?!”戶部掌管着國庫,是一個考驗人的位置,但戶部尚書多年來一直兢兢業業,不僅如此,就連四年前的貪污案查出來,戶部尚書真是清白得讓人不敢相信。
在位十年,一文不貪。
季無月不住道:“何大人知道嗎?”
“不知。”
說完,殿內陷入沉默。
戶部尚書何力今年有四十一,膝下有兩女一子,最小的就是宋垣口中的小公子,年僅十四,是何力老來得子,平日都被府裏人寵在手裏。何力忙于國事,疏于教育,怕正是因為這個,才讓這個小兒子如此不成氣候。
當日命人草拟此案,抓到兇手只等确鑿證據後立即問斬,口谕已下,不可能改口。
“陛下——”
“按照當朝律法,奸殺罪該如何處置?”
“問斬。”
“其親族包庇該如何處置?”
“包庇視同共同犯罪,一同問……斬。”
宋垣走到桌邊,拿起一個布包,扔在地上,裏面散出來一本冊子,還有幾張紙以及一塊手絹,季無月盯着眼前的證據,說不出話。
見季無月低着頭,宋垣蹲下來,道:“季愛卿,你說,該如何處置?”
“從輕發落。”
“當真這麽認為?”
“何尚書之子,問斬,其夫人及家中他人,從輕發落。”季無月挺直腰背,看着宋垣,在宋垣的逼視下,不退讓半分。
兩人對視片刻,宋垣率先起身,背着手來回踱步,忽然道:“迂腐!曾經你教導我,若是為君應當當機立斷,不給其東山再起的可能,需要殺雞儆猴,如今你卻讓我從輕發落,徇私枉情,季無月,這便是你的言傳身教嗎?”
“臣……”
“你想說什麽?”
“斬首一子,何尚書在喪子之痛後再不能承受喪妻之痛。”季無月說完看着宋垣,眼中帶着一些乞求,希望宋垣不會拿他們之間的事情來賭氣。
宋垣盯着季無月,見他腰部繃着,想了一下道:“起來吧。”
“謝陛下。”
站起來的動作有一些遲緩,季無月暗中吐出一口氣——惹怒宋垣,果然吃苦頭的還是他。為人臣,自然不能教訓天子,也只能受着。
“罰你一個時辰,你長不長教訓?”
“啊?”季無月詫異的看着宋垣,卻見宋垣嘴角帶着一抹得意的笑容,心裏一松,面上卻有一些挂不住。讓一個比自己小七歲的孩子教訓,面子裏子都挂不住。
“長記性了?”
“你——”
宋垣挑眉,無辜的看着季無月:“記住你是臣,我是君,你該稱呼我為陛下。”見季無月臉色又變了變,才收住玩笑的表情道:“留下來陪我一塊用午膳吧。”
“臣不敢。”
“你還真犯渾了不是?!”
季無月氣急,心口壓着的火氣竄上來:“我看你才真的是犯渾了?!我一日是你老師,你就不能犯上!尊師重道難道你不懂?!這些年我教你的書都去什麽了?”
“季無月!”
咬牙切齒的瞪着季無月,兩個人眼睛都要噴出火來,誰也不能退一步。
‘叩叩——’
“誰?”
“陛下,何尚書已經領旨,其子已經收押,聽候問斬。”
外面是陳義的聲音,季無月一怔,看向宋垣,宋垣應了一聲,別扭的轉身,走到桌後坐下。見狀,季無月笑了起來,笑容燦爛,都快趕上冬日裏的暖陽。
擡眼瞥見季無月臉上的笑容,宋垣沒好氣道:“留下來陪朕用午膳。”
“臣……遵旨。”
見季無月還在笑,宋垣恨不得把他的笑容藏起來:“還笑?!”
“陛下,你是臣教過最好的學生。”
一句話,輕易的安撫了宋垣煩躁的心。宋垣站起來,走到季無月身邊,忽然蹲下來,伸手去碰季無月的膝蓋,察覺到他瑟縮一下,擡眼問道:“朕傳禦醫過來。”
“不必,一會兒就好了。”
“真的不用?”
季無月彎腰扶起宋垣,語氣認真道:“不用。”
兩人就這麽站着,誰也不說話。
☆、心甘情願
宋垣往前逼近一步,季無月下意識後退,低頭拱手道:“陛下,該傳午膳了。”
不需要擡頭去看宋垣臉上的表情,季無月也能從兩人之間的氣氛察覺到宋垣情緒的變化,如果上一刻還可以說是晴空萬裏,那這一秒必定是陰雲密布。
甩袖打在手背上,力道很重,讓季無月不得不感嘆,幸好宋垣從不忍心對他下手,剛才那樣跪着一個小時已經是極限。
“入座。”
“是。”
刻意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季無月剛在距離宋垣有三個人的地方坐下,還沒坐穩,瞠目結舌的看着宋垣将凳子挪到自己身邊,神情淡定的坐下。
這……
“陛下這是——”
“閉嘴,現在不想聽你說話。”宋垣惱怒的瞪一眼季無月,擰在一起的眉毛似乎是在控訴季無月的行為。
這麽幼稚的舉動讓季無月憋着笑,生怕自己洩露了笑意會惹來這位小皇帝的不滿,只好微微側臉吐出一口氣,才不至于憋得內傷。
在這裏呆的太久,都快忘記當初的自己是什麽模樣,二十三年的時光如同白駒過隙,眨眼的工夫,就待了這麽些年頭,他自己就是季無月,從嬰孩時期就是季無月。
宏圖大業不談,若宋垣真成了一位留名青史的明君,他也算為天下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想什麽?”
“啊?臣失禮了,剛才只是在想,若是陛下願意做,許多事情在陛下面前都不算什麽。”季無月不是恭維,宋垣确實有這樣的本事。
宋垣聽後不語,沉吟片刻後道:“先生,你曾告訴我,為君者,當有仁慈之心,卻也不可婦人之仁。”
“為君之道,需得陛下自己琢磨,臣那一套,或許不适合陛下,先帝與陛下不一樣,陛下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有自己的想法,不必為了別人的話而改變。”先生兩個字讓季無月藏在袖中的手捏緊,暗中吸氣後才敢開口回答。
“父皇在世是說,我得聽你的,因為你是一個好大臣。”
“先帝囑咐,臣有負。”
“你又來了,每次想和你好好說會兒話,你總是搬出這一套,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說會兒話嗎?難道你就一點也不把我放在心上?”宋垣臉上露出委屈,像一個急切需要人關注的孩子一樣。
季無月一怔,盯着宋垣的臉片刻方才低下頭道:“臣……我若不在乎,亦不會接受先帝囑托。”
“你——”聞言宋垣瞪大眼看着季無月,像是要從他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擡頭迎視宋垣的眼神,季無月吐出心中一口濁氣,道:“宋垣,這是我第一次這樣稱呼你,若你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我可以告訴你,能給你的,都給你了。但你不可以強迫任何人做任何事情,你不曾考慮過,我親口說出你想要的答案,整個朝堂和天下會發生什麽嗎?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便是,不必鬧得天下人盡皆知。”
“我……”
“你要是想昭告天下,我立刻辭官歸隐,到時後悔的會是你還是我?”
“你在逼我。”
面對宋垣的控訴,季無月淺笑,帶着一些輕蔑,把玩着桌上的酒杯:“你不想我逼你,不想我看不起你,你就拿出你的成績給我看。”停住要出口的話,湊近宋垣那張面色難看的連,輕聲問:“若不論身份地位,你以為你什麽地方能比得過我?要讓我心甘情願,不是不可能,是你得讓我服氣。”
說完季無月起身,站在一步開外拱手道:“陛下,臣想起家父身體不适,不能陪陛下用膳,先行回去了。”
宋垣怔住,機械的點了點頭。
季無月修長的背影一步步從勤政殿的門口消失,門口只能瞧見外面漫天飛舞的雪,白茫茫的一片,黑色飛檐與白雪交織,讓人迷了心。
回家路上,季無月瞅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望着腳下的雪地,忽然有些後悔剛才對宋垣說的那些話,這要是适得其反,怎麽辦?
多了那麽多年,何必和一個孩子計較,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剛進府門,季無心院子裏的丫頭在那裏候着,一見他立刻沖上前道:“四少爺,不好了,小姐說要收拾東西去邊境,去找大少爺!”
“什麽時候的事?”季無月一邊走一邊問,臉上滿是着急——這個季無心,太胡來了。
“不是不是,小姐已經收拾東西了,剛走一炷香的時間,現在去追還來得及。”小桃急得都要跺腳,看着季無月道:“四少爺,這件事我不敢告訴老爺他們,老爺要是知道了,小姐肯定得挨罰。”
“你回去,我去追,若是爹問起來就說我們出門有事,晚飯前回來。”
“是,少爺。”
季無月還沒從宋垣的事情裏抽身,又立刻馬不停蹄的去找季無心。從馬廄裏牽出一匹馬,顧不得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算厚,翻身上馬,到了城門口将自己的身份玉佩甩給城門的侍衛,一刻不停出了城。
這個時辰的風雪不算很大,但是一炷香以前出城的馬蹄印很淺,幾乎都要被雪給覆蓋住,季無月循着痕跡一路往西北邊的隴州方向走。
如果季無心真要去季無平那裏,必定要經過隴州一帶。
身上的披風這個時候根本起不到作用,季無月臉上都快凝有冰渣子,不想別人被凍得耳根臉蛋都發紅,反而臉色都跟雪一樣白了。
季無月整整追了一個時辰才在一棵樹下看見季無心的坐騎。
“季無心,你是嫌你命長還是嫌我命短?竟然冰天雪地的出門遛馬,活得不耐煩了?”季無月真是很少發怒,偏偏季無心就跟一個炸點一樣,每次都能讓季無月氣得七竅生煙。
剛休息了一會兒的季無心哪裏料到季無月這麽快追上來,想也沒想立刻翻身上馬揚鞭跑開。
見狀季無月低咒一聲,一夾馬腹追了上去。
季無心可謂是女中豪傑,即使是在戰場上威風不輸兩位哥哥,這會兒沒了命的要甩掉季無月,季無月就算馬術再好也要讓季無心給折騰沒了半條命。
擡頭看了一眼天,季無月暗叫不好,這天變了,要是再不回去,他們倆怕就回不去了。
季無月咬牙,喊了一聲:“無心!”
前面的季無心聽到季無月的喊聲,立刻勒緊缰繩控制住馬,扭頭一看,季無月直接被馬從背上甩了出去,心裏一驚,顧不得其餘一蹬馬背借力落在季無月甩出去的地方。
一腳踩在地上,積雪都蓋過腳背。
“季無月,你別吓我。”跑到季無月身邊,把他給扶起來,季無心急得眼淚都出來了:“你追出來做什麽,自個身子還不知道是什麽樣?我就算到了隴州也不會跟你一樣,你犯得着把半條命都搭進來嗎?”
季無月閉着眼睛,呼吸很弱,季無心見掐他都沒反應,眼淚刷一下就掉下來。
“你可別死啊,你要死了,我怎麽辦,清姨怎麽辦?”
正在裝死的季無月覺得臉上有熱熱的,立刻急了,睜開一只眼,剛好被季無心看到,還沒作出解釋人就被推了出去。
“好你個季無月,你可真是厲害,竟然裝死騙我!”
“我的姑奶奶,別哭了,再哭下去這眼淚都全凍在臉上。”季無月拍拍衣服站起來,走到季無心身邊,道:“你跑那麽快,我追不上只能出此下策。”
一陣烈風刮來,季無月立刻道:“不能耽誤了,快走。”
“怎麽?”
“再不回去,我們真得把命丢這。”天氣變了,兩人在這荒郊野外的,要是真有大雪,辨不清方向是一回事,這馬也受不了,兩個人徒步回去那就是找死。
知曉季無月本事,季無心點頭,吹響口哨,還在那邊的馬立刻過來,但季無月的那匹早不知道跑哪了,兩個人看着眼前的馬,不說話。
只有一匹馬,回去更難了。
“別想把我送走,要走一起走。”季無心像是瞧出季無月的打算,搶先道:“否則我回去肯定得挨罵,把你丢了,豈不是把家裏的半仙給丢了。”
“我可沒那麽偉大。”
季無月笑,在季無心上馬之後跟着上馬,兩個人騎一匹馬,速度果然慢了很多,回去的時間,怕是要增加一倍不止。
風雪果然越來越大,眯着眼都要看不清前路,季無心凍得渾身發抖,季無月張開披風,攬住季無心,眉頭一直擰着。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但——
季無月閉上眼睛,把馬交給季無心控制,腦中快速的搜索着剛才他出城的路,若是此刻兩人是在京城的西北方向,但因為風向的問題,回去的路肯定偏了,加上白色的一片,都一個樣,就會有錯覺,路只會越來越偏。
京城是在山脈上,若是以南北分,靠北,如果從西北方向回去,兩人現在怕是朝着南邊走,京城以南的方向三十裏外都是綿延不斷的山脈,一直走下去,不僅回不去還可能凍死在這裏。
“無心,朝左走。”
“啊?”
“聽我的,沒錯。”
“好。”季無心點頭,拉了一下缰繩,轉了方向。
季無月嘆氣,季無心的坐騎是騎行千裏的良駒,剛才那一個時辰外加一炷香往隴州跑,怕是都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現在這樣回去,要到京城外,怕是得天黑才能回去。
要是路上有意外——
“季無月,你可不能丢下我,讓我獨自回去,你不想想我還有清姨還有将軍府上下,也得想一下那個小皇帝,小皇帝可是離不開你。”
宋垣?季無月臉上的表情一瞬間有了松動。
勤政殿正在批閱奏章的宋垣筆尖抖了一下,一滴朱墨滴在上面,宋垣皺眉,道:“陳義。”
“臣在。”
“去将軍府一趟,回複季大人,說是他今日的問題,給朕的問題,朕有答案了。”
陳義疑惑,卻道:“是,臣立刻去。”
☆、心生忌憚
宋垣在勤政殿內心緒不寧,陳義去了有一個時辰才回來,顧不得身為帝王的威嚴,宋垣猛地起身從桌後來到前面看着陳義問道:
“如何?”
“陛下,季大人不在府內,說是和三小姐出門了。”
季無心?和季無心出門?
不可能,才在這裏跪了一個時辰,怎麽可能立刻出去游玩,而且外面還是風雪交加的天氣,季無月的腿,受不住的。
越想越不對勁,宋垣擡腳往外走,陳義急急忙忙跟上去。
“陛下你這是要去哪?”
“将軍府。”
陳義一聽,暗想這可糟糕了。這季無月和季無心若真的是出門游玩,回來見到宋垣怕是要觸犯天怒,宋垣肯定會生氣。
跟着宋垣出去,陳義只能祈禱季無月和季無心可不真的是出門游玩,而是有事要做。
城外的風雪更大,幾乎迷得人睜不開眼睛,季無月只覺得雙膝像是幾百根針紮進關節裏,根本無法忍受的痛。
“無月,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事,再往前走十裏,我們應該就到了。”天已經全黑,季無月和季無心兩人還沒到京城,但是遠遠的已經瞧見京城城牆上燒着的火光。
只要再堅持一下就沒事了。
季無月暗自想着,咬着牙一直不吭氣,季無心再怎麽也知道季無月是在強忍着,兩人誰也不戳破,拼了命憋着一口氣往城門走。
剛走了五裏路,前面忽然出現幾道火光,隐隐約約的,還有聲音。季無月豎耳一聽,喊的正是他的名字,立刻撕了自己的還沒被打濕衣角,用火折子點燃。
還好,還有這東西,否則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宋垣眼睛尖,一心挂在季無月身上,看到不遠處的火光,把手裏的火把一扔,夾緊馬腹直奔季無月處,陳義見了不敢落後,連忙跟上。
當這個侍衛還真是不讨好,季無月出事了,他得被罰,要是宋垣出事了,他頭上的腦袋也保不住了。
“季無月?!”
“陛下,是臣!”
宋垣一直懸着的心在聽到季無月的回應時瞬間回到原來的位置,走進了才發現季無月的頭發都被凍成一根一根的,眉毛還有睫毛上都帶着冰渣子。
顧不得陳義和季無心還在場,宋垣直接把季無月撈到自己的馬背上,用身上的鬥篷把人抱起來:“季無心我交給你了。”
“……是,可是陛下。”
“要是有閃失,你自己帶頭回去見朕。”
聞言陳義苦着臉,看着季無心,道:“三小姐,得罪了。”
季無心卻看着眼前已經飛快消失在雪夜裏的宋垣背影,低下頭道:“不礙事,有勞陳侍衛了。”
季無月被宋垣抱在懷裏,有些別扭,但鬥篷帶來的溫暖讓季無月不忍離開——這要是再慢一點,他真的要把命搭進去了。
“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我看你不僅身體有問題,連腦子也出了問題,一個人跑出來,你難道不知道雪夜裏有多危險?就算是沒有豺狼虎豹,這漫天的雪花也能要了你的命!”宋垣帶着季無月在前面,領先其餘人很多,見四周無人,忍不住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
被罵的季無月渾身都在叫嚣,每一塊骨頭都在向他示威,他沒工夫和宋垣鬥嘴,為了自己的耳朵不受摧殘只能道:“宋垣,我冷。”
“……你——活該!”
“真活該?”
“該死的,你就是拿捏到我的死穴,我是瘋了才會出來找你。”宋垣皺眉嘴硬道:“我帶你回宮,不回什麽将軍府了,有季無心在的将軍府,你就會沒完沒了的收拾殘局。”
“無心她不是故意的。”
“她這還不是故意的?真要故意,五年前你就該沒命了!”
面對宋垣怒極時刻的指控,季無月無力争辯,本能的尋着溫暖往宋垣身上貼去:“我渾身難受,你能不能讓我安靜一會兒?”
察覺到宋垣抱着自己的動作一僵,季無月補充道:“我跟你回宮。”
“真的?”
“恩。”
冒着風雪,頂着危險還有太後後面的指責,宋垣來了,來找他。将軍府的人,除了那些家裏的家丁不得不出來尋他下落,還有誰會在意他?
宋垣的在意和不顧一切,季無月有些內疚。
若是宋垣不是一國之君該多好?那樣的話,季無月即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讓世人不齒也會和他在一起,光明正大坦坦蕩蕩的昭告天下。
可他是宋垣,是君,他不能。
借着這一刻的時間,季無月卸下平時的僞裝,由着自己的心意一次。
“宋垣,我答應你回宮。”
“你終于願意說一句實話了。”
聞言季無月只是笑了笑,抓緊裹着自己的鬥篷,身上結了冰的衣服此刻全部化成水,浸透了整個皮膚,冰寒刺骨,讓人難以忍受。
偏偏身邊宋垣的溫度讓人忍不住想要貼近。
“回宮我讓禦醫好好給你診一次脈,每一次你都推脫,這一次,不行。”
“這一次,我還是要推脫,不過是被凍傷,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不必勞煩禦醫,回去泡一個熱水澡,開幾副外敷的藥就好了。”
“你——”
“你要再說下去,這宮,我就不去了。”
宋垣又一次被威脅,偏偏還拿季無月一點法子都沒有,瞪眼道:“按你說的做,誰讓你自己也算是半個大夫。”
半個大夫?這可真是讓季無月羞愧了。
不過是跟着那些書上學了一丁半點加上本來的一些醫學常識而已,怎麽就成了半個大夫?這點功夫可比不上禦醫們的真才實學。
季無月驕傲,一身傲氣,卻也有自知之明。
他從來不是什麽天才也從不是什麽聖人,那些東西是他十二六年的時間在學校裏學到的,只是學習而不是研究出來,充其量是學以致用而已。
“無月,今日你在殿內跟我說的條件,我答應。”
“恩?”
“做一個足以配得上你的帝王。”
配得上?季無月思考了片刻才想起今日被宋垣氣惱後,自己對宋垣說的那番話。那些話本就是一時氣急說出來的氣話,倒真不是要宋垣做一個千古明君,只是心中壓抑太久,不小心爆發出來的反骨。
在将軍府待得太久,季無月都要忘記自己原本是什麽樣的。
将軍府裏,前面的兩個兄長和一個姐姐都比他有本事,一個是馳騁沙場的上将軍,另外一個是先帝親口禦封的征西将軍,兩人如今都是國之棟梁,鎮守一方,就連女流之輩季無心也是沙場老将,二十三歲的年紀,巾帼不讓須眉。
惟獨這個老幺季無月在将軍府所有人心目中都是一個弱氣書生的模樣,倒不是真的弱,只是相比較起來,文靜了一些。
不争不搶不吵不鬧,打小就知道謙讓,也從不會反駁季長風的話。
季長風說什麽,他做什麽,惟獨忤逆季長風的一件事就是鬧着要學武,沒學成偷着在練武場學了一招半式卻跪了一夜的祠堂。
自此後,季無月在季長風面前再無被罰。
玲珑心思的人,在京城內為官倒真是讓人羨慕,畢竟八面玲珑,從不得罪人也從不和誰格外走得近。回憶起當初的事情,季無月不由得失笑。
只是當年少,否則怎麽會渾身傲氣,連棱角都打磨不平,吃了不少虧才長了記性。
高中狀元時,季無月曾飄飄然,認為自己便是天下第一的人,無論是學識還是見地都高人一等,可後來季無月發現,他錯的離譜。
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