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置辯
謝疏霖故意和謝如意說的熱火朝天,冷落着蘭庭。
她聽二人話裏話外,字字清晰,卻還是不明所以然。
“姐姐你不知道,這是哥哥從前說的話。”謝如意掩着唇,笑吟吟道
雖然說了這句,卻沒打算與蘭庭講一講是什麽。
明顯是在排斥別人加入到他們之間,蘭庭再聽不出來,就是傻了。
“噢,這樣啊。”蘭庭沒有自讨沒趣。
謝如意看着她這幅無法融入的樣子,只覺得松了一口氣,融不進最好,如果能永遠這樣陌生着就好了。
這樣,她就不會被取代了。
連氏放下茶盞:“霖兒,你是不是有話和蘭庭說。”
蘭庭心裏明鏡一般,等着看謝疏霖的反應,果然不出所料。
謝疏霖的聲音一頓,冷聲冷氣的扭過頭:“沒有。”
連氏不尴不尬地僵住了笑,謝如意小聲地喚他,輕輕地搖着他的手臂,僵持了一會,連氏站起來去了裏間,丫鬟請謝疏霖進去。
謝如意跟了三四步到門扇外,貼近了時又駐了足。
蘭庭借故站起身來,而是轉身走到窗邊的位置去,佯裝看新開的茶花。
裏間,謝疏霖沉着臉不說話,連氏拿他沒辦法,任由他坐在那。
聽見兒子突兀地一聲:“您是不是有了謝蘭庭,就不要如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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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氏聽他說出這等誅心的話來,又急又氣道:“你這孩子,說的這是什麽話,娘怎麽會不要如意呢,還有,蘭庭是你妹妹,別一口一個謝蘭庭。”
母子兩個争持不下之際,謝疏霖吸了吸氣,猛地擡頭,正視着母親,語氣又急又快:“您說心裏有如意,那您想沒想過,如意在家裏這麽多年,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突然告訴她,她什麽都不是,還有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人要取代她,她心裏會舒服嗎?”
“這個……”連氏被他問得一怔,想着謝如意的确是瘦了,今日吃飯總也心不在焉的,她一心想着蘭庭受了許多苦,卻忘了如意也會害怕,也會惶恐。
她不由得軟了聲道:“是母親疏忽了,娘向你們賠不是,好不好?”
這時,謝如意怯生生地掀簾進來,雙眸紅彤彤的像是小兔子,手指緊緊地攥着衣角,惶惶道:“那您說,您不會不要我們吧?”
連氏的心都軟成了一灘水,将他們雙雙摟在懷裏:“瞧你們這兩個傻孩子,母親不要誰,也不會不要你們啊!”
“母親……”謝如意帶着哭腔,如乳燕投林般撲進連氏的懷裏,嚎啕大哭,像是要把多少委屈都發洩盡。
蘭庭在菱花槅扇外聽了一會,輕嘆了一聲,只是覺得,這世上的事情,原是沒有道理的,只是看看誰更會哭罷了。
連氏有所偏頗,她自己又何嘗有多親近呢。
一刻鐘後,連氏讓身邊的丫鬟去打水,服侍謝如意重新梳妝,她要出去的時候,這才想起來,蘭庭還在外面等着呢,眼皮不禁跳了跳。
這可麻煩了!
連氏輕手輕腳地出來,發現蘭庭一只手撐着腮靠在椅背上,阖着眼似是睡着了。
她伸出手碰了碰蘭庭的肩頭,她才倏然驚醒道:“母親,怎麽了?”
連氏搖頭輕笑:“沒什麽,我是看你在這裏睡,別凍着了,染了風寒就不好了。”
“嗯,沒事。”蘭庭惺忪地搖了搖頭說,看着連氏悄悄舒了口氣,無謂地勾了勾唇角,也怪為難母親的,在他們幾個之間周旋。
蘭庭被連氏拉到了暖閣,她正在給丈夫謝桓做衣裳,幾個大丫鬟在一處整理絲線,見她們進來要說話,行了禮紛紛退了出去。
“好孩子,”連氏眼眶尚有紅痕,帶着鼻音問她:“和你二哥他們相處的怎麽樣,有難處就和母親講,別生分了。”
蘭庭笑了笑,低下頭羞赧道:“也沒什麽,我似乎與哥哥妹妹說不上話。”
“只是還不熟悉,多一些日子,以後就好了。”連氏聽得心裏怪難受,可兒子的心态,一時半會,也沒法扭轉過來,饒是她這個做娘的有心,也無濟于事。
她雖然惱兒子不像話,下意識還是為他辯解:“你聽娘說,你哥哥沒什麽壞心,也是被娘嬌慣壞了,他素來就是護短的性子,家裏人受了委屈,總是要去出頭的。”
說起這點,連氏還是頗為驕傲的,可卻得意過了頭,這話說得也傷人。
謝如意是他的家裏人,她又是什麽。
難道,她就是個外人嗎?
她并非貪慕富貴,也不是她央着他們接她回來。
如今這話一出,仿佛她成了讓他們不睦的罪魁禍首。
對上蘭庭澄淨的雙眸,連氏多少有點心虛,嘴中絮絮道:“如意她一朝得知自己的身世,難免會有些害怕慌張,她年紀也還小。
你呢,做姐姐的多讓一讓她,受了委屈私下裏和娘來說,娘必定是為你做主的。”
蘭庭聽了微微含笑,卻不做聲。
“蘭庭的頭發倒是生得好,又多又烏,”連氏為她抿了抿鬓角,瞧着她尚帶幾分鈍感的面龐,柔聲說:“為娘的意思,你都明白吧?”
蘭庭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往往大人不想管,是因為怕麻煩,既然只要懂事的那個讓一下步,就可以平息,為什麽還要勞心勞力呢。
她脫開手下了榻,退了一步,屈膝道:“妹妹在家裏孝順父母多年,女兒未能陪伴膝下盡孝,心裏很是感念妹妹的好處,如今能夠回到爹娘身邊,女兒已經很知足了。”
蘭庭說起話來溫軟如綿,很容易讓人親近。
連氏倒是喜歡她這樣子,覺得雖然有時不大成體統,卻難得的不失天真率性,和如意他們的不食人間疾苦,另有一種感觸。
若不是那種境遇,連氏多得一個女兒,心裏頭只有歡喜。
“好好好,娘的好孩子,你妹妹她日後也會曉得你的好處。”連氏伸出手來感念道。
她握住了蘭庭的手,和謝如意等人的完全不同,碰到了她掌心指腹的薄繭,連氏如同被燙到一樣,飛快地抽回了手。
起初,蘭庭還沒意識到,随即連氏似乎發覺不合适,想要握回來,她注意到了,就裝作不着意地收了收手臂。
連氏松了一口氣,她一碰到蘭庭那些印記明顯的地方,就壓不下心底的那些愧疚,當初若非她置氣去了扶桑,怎會有今日。
“母親,沒其他事的話,我就回去了。”蘭庭站了起來,向連氏福身告退。
連氏叫住她:“等一下,可還短缺什麽?”
蘭庭聞言,稍稍轉過頭,面上帶着一點未有矯飾的天真,笑意明媚:“沒有呀,一切都很齊全,夏媽媽布置的很周到。”
連氏心裏堵了一下,欲言又止,這些都是她親自為蘭庭準備的,怎麽就成了夏媽媽的功勞,可是這話她做母親的,又怎麽說的出口。
連氏從來都是被兒女們敬着愛着的,自然是不習慣自己去追着孩子們哄的。
好像是和一個下人争女兒的喜歡似的。
她卻拉不下這個臉來,又覺得為這麽點事,不值當一說。
“今天這事鬧的,唉……”等連氏回過神來,三個孩子都已經走淨了,尋思着讓謝疏霖道歉這件事,也不了了之,倒是這夏媽媽,越老越糊塗了。
蘭庭對這些姊妹兄弟,本來也沒什麽感覺,她比較期待的是父母,而非兄弟姊妹,畢竟人人生來皆有父母,兄弟姊妹就未必了。
若能好生相處,她自然接受,若是強要與她為難,蘭庭也不會客氣。
謝蘭庭的信芳堂,與宛華堂隔了一處水灣淺塘,修建了一道半懸空的棧廊,倒是個看景色的好地方,信芳堂想來也是為了賞景修築的居所,離得遠了些,倒也多了些閑适安靜。
在廊橋上,看着左近是一處景致雅舍,只處于宛華堂附近,往日裏靜谧的很,今日熱鬧了起來。
碧釉尋着小姐的視線,解釋說:“二小姐就住在雲棠居,想是今個回來,變熱鬧了一些。”
紅霜見她望着那處發怔,想她是為了今日的事情傷懷,柔聲低勸:“小姐,您別傷心,這舉凡都是講究個日久見人心,咱們夫人也是對您真心好的。”
誰知,蘭庭沒理會她這句,而是朝信芳堂西角門擡了擡下颌,問道:“那是什麽人。”
紅霜的話戛然而止,與碧釉探頭望去,一下就雙雙冷了臉。
只瞧見信芳堂的婆子偷偷開了門,正與一個藍衣丫鬟笑得阿谀谄媚,不知說了些什麽,作了作揖,接過了丫鬟的賞,手裏緊攏着兩塊銀裸子,美滋滋的關上角門回去了。
這一幕瞧得真切,過了半晌,紅霜才吶吶道:“那丫鬟瞧着竟是雲棠居那邊的人,這婆子是廊下看茶水的,她原就不大安生的,不料今天就按捺不住了。”
說實話,這種事不是沒有,只是這樣讓主子親眼撞見,還是頭一遭。
碧釉跺着腳,憤然不已:“太過分了,回去非得好好打殺一頓這婆子。”
不安生啊不安生,蘭庭手指按在暖爐上,慢慢的向前走着,溫吞道:“這是打量我才來,性子弱膽子怯,想要攀高枝撿個便宜去呢。”
蘭庭自歸家之後,的确沒有狠收拾過信芳堂的人。
她是想着,自己又不是來玩攻心計的,這些人,像是夏媽媽之流,願意看着也就看着,眼下這一瞧,還是得拾掇拾掇。
否則,日後難免掉進坑裏去。
防人之心不可無,管束一下,讓他們吃些教訓才是正理。
謝如意才回來不到一天,他們這群欺上媚下的,就敢同那邊勾搭上了。
這一遭,算是夏媽媽惹出的禍端,有些事情,明明可以避免過去,偏偏她又要事無巨細的禀報了過去。
謝疏霖攔着她争辯的事情,大抵府裏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這其中,勢必少不了一些人推波助瀾的功勞。
好叫人人都知道,蘭庭在這府裏的地位高低。
信芳堂本就人心浮動,再經人這麽一撩撥,可怎麽得了,謝蘭庭又是個鄉下丫頭,禦下之術怕是半個字都不懂的。
連氏使她來時服侍蘭庭的,她卻認為自己來做耳報神的。
回到信芳堂,碧釉就讓小丫鬟去叫了夏媽媽來。
夏媽媽在外面撣了身上的雪氣,進來的時候,還帶着笑臉的,不覺自己做錯了什麽。
或者是覺得蘭庭面嫩,說不出什麽難聽的話。
不想,蘭庭開口第一句,就讓她臉上的笑成了冰碴,嚓啦啦地掉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