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出府
蘭庭的目光落在了碟子裏的山楂果上,心中沉甸甸的。
“去把夏媽媽叫來,我有事問她。”
碧釉應是,随即就掀簾出去叫了夏媽媽來。
等夏媽媽來了之後,蘭庭擺了擺手,二婢心領會神,一齊退了出去。
“不知大小姐有何吩咐?”夏媽媽恭謹地等着主子問話。
蘭庭也不客氣,直接問起了這個章氏的詳情。
夏媽媽先是一愣,随後說,章氏本是連氏身邊的貼身丫鬟,許給了侯府的一個管事,後來到外面去管鋪子了。
後來那管事卻在數九寒冬,掉進了冰窟窿,死了。
章氏在盛京冬月間生了個孩兒,卻一落地就死了,哭了兩宿,眼睛都快瞎了,說是這孩子小,連個墳墓都沒法立。
為了避開這傷心處,索性收拾收拾包袱,跟着連氏去了扶桑,這才做了奶娘。
夏媽媽也看見了,宛華堂那邊送來的山楂,擺着倒也好看,說:“章氏在扶桑的時候,一直不離身照顧咱們夫人,為人厚道,脾氣又極好。
哄了小姐到四五歲的時候,由家裏人贖身接了回去,年年使兄弟送一些瓜果蔬菜,來孝敬咱們府上。”
“她就沒有再嫁嗎,倒也是可憐。”蘭庭聽着,這章氏也是凄慘。
夏媽媽對這府裏的事,也算是知根知底,扶着膝說:“誰說不是呢,那時候她也正年輕,可這就是孤家寡人的命,和人家定親後,那男人沒多久就去了。”
也就是說,至今都沒有再嫁人。
蘭庭撇去茶碗裏的沫子,繼續問:“這個章奶娘對謝如意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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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夏媽媽似乎想起了什麽,又朝蘭庭笑了笑:“這話說出來,您也別見怪,這人啊,信佛信道的多了去,她呢,不知道怎麽,就覺得這您,是她那死去的孩子投的胎。”
移情啊,蘭庭聽明白了,這倒也無可厚非,民間也有不少人家如此,自己痛失孩子後,對同樣年齡大小的孩子,越發的親近。
更何況,蘭庭出生的時日,離她夭折的孩子不久。
“這樣啊。”蘭庭抵着下颌,若有所思。
夏媽媽不無感慨道:“是啊,朱嬷嬷和章氏對太太,可真是寸步不離。”
窗外傳來小丫鬟打冰挂的輕笑聲,夏媽媽的語聲頓了頓,碧釉出去喝令她們安靜些。
蘭庭趁機問道:“寸步不離?”
“是啊,大小姐,您莫不是想要問當年的事?”這大小姐一句跟一句的問,夏媽媽也回過味來了,這是懷疑當年的事不簡單。
“對啊。”蘭庭沒有否認。
夏媽媽一邊說,一邊轉動眼睛,細細回憶道:“章氏您可能問不出來,當初因為她才沒了孩子,夫人雖然讓她伺候,但生了您的日子,侯爺就沒讓她沾過手,她也一直沒出過門。”
也就是說,從蘭庭出生後,章氏基本沒有接觸到她的機會。
“好,我知道了。”蘭庭原本想着,興許是這些下人做的手腳,也懷疑章氏的嫌疑。
現在聽來,卻不可能,不過是幾個下人,聽連氏說與自己一般的孩子,卻是在盛京就死了的。
并非她多疑,而是萬事不可當巧合。
當然她也看得出,夏媽媽沒有理由,去為一個已經出府的下人開脫。
她看得出,夏媽媽沒有撒謊,都是實話。
蘭庭坐直了身子,将手中的茶瓯随手放下,問了最後一句:“章氏如今是住在何處?”
夏媽媽細細思索道:“咱們夫人心好,在福臨街有個陪嫁的院子,讓章氏在那養老,她一般只有冬天才會去住。”
蘭庭聽了,也不多說什麽,只暗自記下。
過了晌午,蘭庭用過飯,正躺在暖閣裏喝茶消食。
連氏忽然叫人送來一盆栀子花來給她,看着頗為讨喜,花瓣雪白,綿柔嬌嫩,滿室盈香。
來送花的丫鬟說:“夫人說,上次大小姐說不喜歡茶花,這栀子花看着雅致可愛,大小姐看看可還喜歡?”
“代我說多謝母親了,我很喜歡。”蘭庭既驚又喜,淺褐色的眼中散發出明媚的光彩,讓身後的丫鬟接了過去,笑意疏朗:“這是如何來的,養的這樣好。”
侯府是沒有養栀子花的,她知道。
丫鬟見讨了大小姐高興,心裏也喜氣,口齒清晰道:“這花是特地送來的賀禮,聽說咱們府裏小姐歸家,特送來賀喜的。”
這種時節,能以鮮花為禮的人家,定然不簡單。
蘭庭心裏稍動,不動聲色地問道:“這是誰家送來的,倒是金貴。”
丫鬟這才露出一點茫然來,如實回答:“倒也不清楚是什麽人家了,今日打理的時候忽然發現的,許是忙得弄亂了。”
“噢,我知道了,你回吧。”蘭庭這才打發了人去。
送花的丫鬟臨走時,紅霜抓了一把賞錢給她,這大冷天的,送一趟東西不容易。
碧釉回頭,瞧見小姐碰了碰盆中的栀子花,會心一笑,低聲絮語道:“他倒是厲害了。”
至于是誰,她們不敢問,小姐也不曾說。
接下來的半天裏,大小姐都捧着這花看個不停,看是好看,聞也是好聞。
就是不知道,為何小姐這麽高興,看着這花笑得比平日真切的多。
夏媽媽進來時,都以為大小姐是魔怔了。
三日後,大雪初霁,天空終于放了晴,金色的暖陽普照多日來絪缊的天地,照耀着厚厚的積雪層層,檐下如同下雨一般,化掉的雪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
謝明茵要養貓這件事,蘭庭原是沒當真的,覺得她只是心血來潮,過一陣子就失了興致。
但人就是這樣,得不到的話,無論多長時間都會念念不忘。
“長姐,長姐。”
蘭庭正在臨窗練字,就聽外面傳來謝明茵清脆的聲音,一大清早就到了信芳堂,着急忙慌地催着她出門。
“長姐,今日是出門的好日子,咱們快去聘貍奴呀,我都和禮部侍郎家的劉小姐說好了,她家老宅正有一窩貓兒,再不去,就都被旁人聘走了。”
謝明茵才十三歲,連氏斷斷是不肯放她一個人出門的,只好央着蘭庭陪她一道去。
聘貍奴是有門道的,民間也講究個養貓養狗要看花色,什麽是吉利的,什麽是不詳的。
蘭庭也在這府裏待得有些悶,便應了謝明茵的意思,與她一同去母親面前說此事,出門前都要先禀明父母,仆婦再去安排車馬以及随行的下人。
她們到的時候,連氏正在讓謝如意試一副頭面,只好讓人先收拾起來,等她們進來時,蘭庭瞟見裏間的簾子微微晃動,不過什麽都沒有說。
“既然已經約好了,也不好失約,你們姊妹二人一同去也好。”連氏瞥了蘭庭一眼,随即話鋒一轉:“記住,切莫在人前失了禮數。”
蘭庭才應了喏,轉身就被亟不可待的謝明茵拉了出去,裙幅翩跹,露出了孩子氣。
聽着她們離開的聲響,謝如意才面色悵然地,從裏面緩緩步出,擡眸去看欣慰不已的連氏,幽幽的說:“母親,三妹妹是找長姐,她們一起出去了嗎?”
連氏眼皮一顫,将謝如意拉過來,鄭重地說:“如意,有娘在這呢。”
謝如意靠在連氏肩頭,目光凝着謝蘭庭用過的茶,熱氣未散,暗暗咬緊了唇瓣,手指攥住了連氏的衣袖。
雖說是天晴雲散,但街上的人,還是比較少的,倒是這天空純淨的,像是沒有一絲雜質,陽光也刺目得不可直視。
慶安侯府的馬車裏,謝明茵正舒服地靠在蘭庭的肩上,閉着眼小憩,她早上活潑潑的,到了馬車裏,吃了兩個桔子後,又昏昏欲睡起來。
蘭庭本來打算推開叫醒她的,卻見謝明茵的丫鬟坐在下面,朝她雙手合十地作揖,小聲吶吶地說:“三小姐坐馬車總有些不适。”
謝明茵居然還暈馬車……蘭庭只好任由她繼續靠着,也不知道該說她是嬌氣還是如何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眼皮從出府後,就跳個不停,心中也不平靜。
怪哉。
此刻,福臨街靜谧的後尾巷裏,兩壁皆是高牆,常年不見陽光,積雪未化,檐下懸冰。
褐色衣裳的男子扶着牆壁,一路跌跌撞撞的,朝前面奔去。
到盡頭時,眼前驀然飄蕩起一抹黑色衣角,頓時心下一片冰涼。
不用擡頭,他都知道,自己無路可逃了。
“師兄,”圓領官袍的青年官員從兵差後走出來,負手而立,清直孤然,鷹隼般的目光審視着他,眼尾挑起一道褶皺,微微低首,嗓音溫柔地威脅道:“你将人交出來,我放你一馬,你也好讓我回去,對殿下有個交代。”
“薛珩,你別忘了你的師門,”男子深吸了一口氣後,反手鎖住身後的兵刃,疾聲厲色道:“跟随定王,只是死路一條。”
“這些并不相幹。”薛珩聞言,眉眼生厭,單手解下了黑色鬥篷,并不正眼看人。
他旋指握緊了刀柄,滿是居高臨下的姿态:“師兄,各為其主,你若是選擇歸順,咱們便是同袍,有話好說。”
“早知你是以權謀私的小人,合不該引薦……不用廢話了,動手吧!”褐衣男子不耐道,率然擡手,與薛珩持刀相向。
“好罷,我知,你不會背叛老師和廢太子的。”薛珩嘆息的話音未落,驟然擡眸欺身而上,手中橫刀出鞘,毫不留情地朝對方面門狠狠殺去。
窄巷之中,一片刀光劍影,兵刃相擊間,不時發出清脆“锵”聲,映得白雪泛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