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薛珩

半路上,蘭庭動了動有些僵酸的肩膀,随口問道:“劉小姐家的老宅子,在什麽地方?”

“嗯?”謝明茵睡得迷迷瞪瞪,過了會,她才清醒過來:“噢,在福臨街。”

靠在長姐身上,真舒服啊!

蘭庭斂下了眼睫,這麽巧嗎,不過,趁此時去看看也好。

不多時,馬車就到了福臨街,就見禮部侍郎家的下人,已經在外等候,這老宅子是尋常百姓住的院落。

侯府的馬車上,有特制的徽紋,很容易就辨別出來。

蘭庭與謝明茵下了馬車,并肩往裏面走去,謝明茵滿心期盼,蘭庭心不在焉。

到了裏面,正有一位與謝明茵同齡的小姐等候,知書達理,亭亭玉立的,見着謝明茵,明顯眼前一亮,謝明茵快步走過去,看起來二人關系很密切。

雙方分別見過禮後,劉小姐笑盈盈的,一雙眼睛笑成了彎月,喚了她一聲蘭庭姐姐:“姐姐喚我雯月即可。”

然後,就帶着二人去看貓兒,邊走邊說:“這原是我父親未曾當官時,祖母為了父親進京趕考買下的,地方小了些,但挺清淨的,住了好幾年,現在也舍不得賣了。”

貓被安置在後罩房,謝明茵一看見毛茸茸的小貓仔,差點就撲上去了,劉小姐也笑眯眯的。

看着兩個小姑娘逗貓上了瘾,蘭庭說了一句:“我出去走走。”

謝明茵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自然不想太早回去。

聽見長姐要出去,只顧得上“嗯嗯”地點頭。

這次出來,她和謝明茵各自只帶了一個丫鬟,後面還有仆婦,蘭庭完全沒想過,這貓帶回去,是要養在信芳堂的。

她只是當自己來做個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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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後罩房,蘭庭問紅霜:“我記得夏媽媽說,章氏在福臨街,對嗎?”

紅霜稱是,說:“就在這條街的街尾。”

蘭庭沒有多言,讓人去與三小姐說了一聲,就出了劉家的老宅,往外面的街尾去了。

紅霜跟了上來,要同她一起過去:“小姐,奴婢跟着您。”

“不用了。”蘭庭擺了擺手,讓紅霜等人留在了外面,自己朝街巷面走去,越往裏走,越有些陰冷。

幸而,很快就看到了那間院子,圍牆外種了一大叢的翠竹,蘭庭走過來,随後微微嘆了口氣,看見這院子的門扇上着鎖,臺階上落着一層厚雪,顯然,章氏并沒有在這裏住。

撲了個空,她低低吐了一口氣,轉身往回走,舉目掃了一眼四下,并沒有人。

走出去三四步,到了竹叢旁。

“誰?”蘭庭驀然駐足,風雪搖動間空無人聲,垂在寬袖中的手指漸漸握緊,橫眉冷喝道:“出來!”

“許久不見,”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從背後欺來,頭頂傳來清越的嗓音:“蘭庭。”

“火澤……”蘭庭的氣息略微急促起來,她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才轉過身來:“你怎麽會到盛京來?”

他難道不是應該在鏡州定王府嗎?

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難道是因為她?這個想法一閃而過,很快又被理智否決。

火澤不是這樣的人,她太了解他了,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所想的那樣了。

這盛京的天,終于是要變了。

“你喜歡盛京嗎,”薛珩微微垂首,捋了捋她柔軟的鬓發,不答反問:“還是鏡州?”

薛珩少時在南地久居,耳濡目染之下,說的都是鏡州話,他的嗓音如敲冰戛玉,玉石之聲般,口音本就偏向斯文溫柔,更加顯得這家夥人畜無害。

當初王府的人,就是如此被他騙了。

定王妻妹對薛珩一見鐘情,而後,又因為見到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血腥場面,被吓得退避三舍,再也不敢與這厮謀面。

原道是一位光風雯月的如玉君子,哪知背後是十方赫赫的殺神。

早說了,薛火澤這人,只是看似純良。

蘭庭沒有回答,接連反問道:“你接到我給你的信了,也是你告訴侯府的是不是,栀子花也是你送的?”

她問的很焦急,仿佛這次不問,下次就問不到了一樣。

大概,是怕他死掉吧。

“所以,喜歡嗎?”薛珩微微一笑。

他生的淡薄削瘦,輪廓如同幹淨利落的工筆畫,眉頭被春水融了一點墨色,卻又蘊着如清江石的幹淨清冷,唇紅齒白間,眼眸清冽又堅定。

偏偏這樣一個人,喚作火澤。

“喜歡。”蘭庭無奈地點了點頭,知道她喜歡栀子花的,除了薛珩沒有其他人。

她五歲見到的薛珩,也不過是十六歲的少年,日日食不果腹,颠沛流離,就這樣,他還是收留了蘭庭,給她取了名字,帶着她輾轉求生。

這十年間,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這麽遠。

也許是第一次離開他這麽久,少女變得有些急躁,薛珩想。

他擡手掠去擋在二人之間的竹枝,不緊不慢地問:“你看起來,不高興嗎?”

“沒有,我很高興。”對于薛珩的靠近,蘭庭稍稍別過頭去,她就是有些生氣。

三年前,蘭庭十二歲,随廿三之齡的薛珩,一起進入定王府,薛珩為定王效勞,敬事不暇。

四個月前,蘭庭到了盛京,為的是幫忙掩護定王府的人入京,後來,她與剩下的人返回鏡州的路上,不想遇見了流匪。

自己也受了傷,只好在就近的望泉村尋了個居所養傷,另外讓人返回鏡州送信。

當時住在望泉村,屢有異動,她還以為是探子。

沒想到,居然會是她的家人。

侯府的人委實不太中用,前幾次過來查探時,都留下了沒清除過的腳印,或許他們是覺得,一個村女不會注意這些。

可是,無論是她的身世,還是通知慶安侯府,薛珩都沒有提前告訴過她。

就将她扔給了慶安侯府。

薛珩指尖撫過她的鬓邊,眼眉低垂:“怎麽,是嫌棄我了,侯府的大小姐?”

“不是,”蘭庭繃起白皙的下颌,蹙眉說:“你身上的血腥味太濃了。”

“啊,沒辦法,杜維生那家夥逃到盛京來,只好殺了。”薛珩輕描淡寫地說着,垂眸打量了她一番。

少女身着墨綠色白梅滾邊小襖,一襲雪白湘裙,外面披了一件藕荷色的鬥篷,顏色暈染的極其好看,繡着一簇搖曳的菡萏。

他負過手,信口胡謅道:“是你的香氣太容易被沖散才對,不過,很好聞。”

薛珩膽敢這樣在盛京殺了人,卻沒有半點的忌憚,似乎已經佐證了什麽。

他從軍武入政,如今拜入定王的麾下,皇帝垂垂老矣,儲位空懸,諸王蠢蠢欲動,這也是稀松平常。

人人都在背後罵薛珩,是桀犬吠堯,定王府的鷹犬走狗。

他就一個都不肯放過。

他性情強硬,自己拜師學藝,又叛出師門,另投主君。

定王對他有知遇之恩,薛珩就會為他鞠躬盡瘁。

這就是薛珩。

薛珩語氣如常道:“幫我做一些事,不會牽連到慶安侯府。”

蘭庭一聲應下:“好。”

薛珩有些驚訝,她答應的太快了,甚至他還沒說出後半句,驀然一笑:“看來,你與侯府的人相處不大愉快,難道不怕我讓你陷害侯府。”

不然,怎麽會這樣不為他們考慮。

“你總不會讓我去做自滅後路的事情,”蘭庭知道他不會,擡眸看他:“是什麽事情?”

“你的父親慶安侯,與中書令家結親,而中書令,忠于廢太子。”薛珩正色起來,簡明扼要地說了一下如今的關系。

說的是謝如意的婚事。

蘭庭心情平複下來,颔首道:“我知道,可是如今的慶安侯府,已經大不如前,廢太子早已發落了,他們不太可能參與其中,更何況,我在侯府只是深閨小姐,幹預不到什麽。”

薛珩點點頭說:“不需要你幹預其中,只要你做我們的眼睛。”

“可我……”蘭庭欲言又止。

薛珩清淡地說:“文武百官的關系,前朝不顯,但後宅卻大有玄機,在定王府你就應該知道。”

“是。”蘭庭明白,就如今日,她們與禮部侍郎的小姐往來,就是因為禮部侍郎是中書令的門生,這樣的關系,天長日久,自見分曉。

這時,外面傳來了紅霜的聲音,她遲遲未見大小姐出來,便尋了過來:“小姐?”

“我在這。”蘭庭迎聲往外走,怕紅霜看見了薛珩。

紅霜卻已經走了過來:“大小姐,奴婢還以為您……”說着,看了看四下,并沒有什麽人。

“沒事,章氏似乎不在,我只看這竹子長得很好,多瞧了一會。”

回頭已經空無一人,蘭庭沒說什麽,一邊往外走,一邊問三小姐挑好了嗎。

紅霜笑道:“正是挑好了,才過來尋您。”

“長姐,你看這只,好不好看?”謝明茵已經抱了一只小貓出來,湊過來給蘭庭看。

蘭庭随和地說:“好看,快到晌午了,咱們回去吧。”

謝明茵笑嘻嘻地應了好,親昵地摟着小貓,二人與劉小姐依禮作別,登上了馬車回家去。

待他們都離開後,薛珩才帶人從福臨街出來,看着侯府的馬車消失,平直的嘴角微微翹起。

身邊的人問道:“大人,方才的是小姐嗎?”

“唔。”薛珩低低的應了聲,只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少女皮膚滑膩的質感,仍然殘留在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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