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讒言

連氏等着兩個女兒回來,特意讓下面的人準備了一桌子好菜,看到二人回來,如普天下的父母一般,問起她們這一天過得如何。

謝如意撲上來,笑吟吟地回答:“母親放心,今日什麽事都沒有。”

蘭庭在旁邊含笑不語,似是默認了。

謝如意料定了,謝蘭庭絕對不敢說,今日在課堂上頂撞了先生的事情,畢竟,邱女先生還是能鎮得住謝蘭庭的。

“那就好,今日是你姐姐頭一次去女學,今日需得慶賀一下。”連氏說,特意準備了首飾送給兩人。

蘭庭聞言,先是狀似不甘地咬了咬唇,随後擡眸瞄了謝如意一眼,虛手一擡,真摯又小心地一笑:“妹妹在女學裏照顧我良多,請妹妹先去挑選吧。”

呵,看來是學乖了,謝如意想是她認識到自己的厲害了。

在母親面前,她還是要做做樣子的,猶豫道:“這般不太好……”

連氏心想,蘭庭去了女學後,果然就懂事了。

同時她也有心,和蘭庭說說知心話,努力讓姊妹兩進一步再和解,催着謝如意道:“你姐姐既然讓你,你就不要推辭了,先去挑吧。”

謝如意不疑有他,而且她可不想,被謝蘭庭搶走自己喜歡的,讓母親精心準備的禮物,落到別人的手裏,她想想就不舒服。

從前,沒有謝蘭庭時,她本就不需要讓誰的,現在自然也不想相讓,眼下就沒有推辭,也沒有管謝蘭庭是否跟過來,就歡快的去了裏面。

“母親,女兒幫您。”蘭庭看連氏在纏絞絲線,坐在了連氏的對面,額頭光潔,頸後烏發低垂,眉眼顧盼生輝。

連氏看她這模樣,心中感慨不已,這個女兒若是在他們膝下長大,不知該有多出色。

真是造化弄人。

幸好,還有個如意,可以讓她安慰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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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話,女兒不好當妹妹的面講,畢竟妹妹也同那些小姐們,做了這麽久的同窗,為了女兒與她們生了嫌隙,就不值當了,所以,私下裏來和母親說。”

“蘭庭,去的可是不好?”

“不好講。”蘭庭微微垂着頭,并不去看她,清淡地說。

“啊?”連氏慌忙握住她的手腕,關切地問道:“這麽還能不好講呢,是不是有人給你氣受了?”

蘭庭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心想,她娘學聰明了,淡淡地回答說:“今日一位盧小姐沒有去女學。”

連氏應道:“嗯,可是這怎麽了?”

“她說,”蘭庭擡眸,逐字逐句道:“因為不願與我同一屋檐下讀書。”

“居然如此無禮,”連氏臉色陡然陰沉下來,她又按了按蘭庭的手背,對她安慰道:“以前聽如意說,其父是忠武将軍,武将世家,難免會如此。”

這個盧家小姐,表面上是給蘭庭臉色看,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和慶安侯府過不去。

蘭庭卻搖了搖頭:“女兒要說的,卻不是這位盧小姐,只是覺得自此可看出,這女學裏怕是學風不正,僅僅因為我去,她不順意就曠了課,先生卻并未拘束,這不成道理。”

“不會吧,”連氏下意識收回了手,聽得也對女學産生了疑慮,輕輕皺起了眉:“如意一直都說很好的,不該有錯的,你看是不是誤會了。”

蘭庭手指撚着翠色絲線,轉眸輕聲道:“興許是誤會吧,先生之才,女兒倒是認同的。”

連氏的臉色緩和了一些,這邱女先生,也是當初她細細為如意她們甄選的。

接下來,蘭庭慢條斯理道:“但女兒拙笨,不堪教化,先生讓女兒彈奏譜曲,女兒也不能做到。”

連氏聽完這句,饒是不懂,也明白邱女先生這是故意要蘭庭出醜了。

蘭庭垂眸側耳聽着裏間,傳出謝如意銀鈴般的笑聲,仿佛是故意笑給她聽。

面對連氏的半信半疑,蘭庭不徐不疾道:“母親不信,我們就去問問如意,女兒倒也不怕被排斥,只是如意性子軟,那女學裏的小姐,她一向與人為善,怕也說不出什麽不好的。”

以退為進,誰又不會呢。

既然謝如意願意做一個飽受委屈的小可憐,蘭庭如何能不成全了她。

只要在連氏面前,一遍遍地加深這種固有印象,但凡謝如意言語含糊,那麽在連氏眼中,她就是受了人輕視的。

就像在這個府裏,沒有人敢對謝如意不敬,待她一如從前。

但連氏等人眼裏,從她被确定不是謝家骨肉,從她跪在身前抽泣時,她就是個任何時候都柔弱的形象姿态。

連氏思忖道:“也好,一會我問問。”

等謝如意笑容滿面的出來後,看見謝蘭庭坐在另一邊,垂着頭,一聲不吭地絞絲線。

這個廢物!

她得意的翹了翹唇,走到連氏面前轉了轉:“母親,您看好看嗎?”

連氏哪有不誇贊的道理:“好看,你呀,就是愛美。”

她自然而然地膩在連氏懷裏撒嬌,就聽母親随口問道:“蘭庭說,你們女學裏的盧小姐,因為她的緣故沒有去?”

這種丢臉的事,還說得出口,謝如意有些驚訝,又暗笑謝蘭庭,不會以為如此,就能博得母親的可憐吧。

她點了點頭道:“芯然姐姐因為長姐的緣故,的确沒有去。”

連氏的聲音變了變,繼續問:“先生可有拘束?”

“沒有呀。”謝如意一頭霧水,這拘束什麽,盧芯然自己不去,難道還要去将她鎖上鐵鏈捉來嗎?況且,她們女學一向如此。

落到連氏的眼中,這件小事卻已經變了意味。

邱女先生不管不束,不僅僅是她自己的态度不明,還有就是認同盧芯然的做法,看不上他們慶安侯府。

看着懷裏懵懂的謝如意,連氏佯裝無事的忍到了吃完飯,卻越想越不忿。

這小小的女學先生,簡直欺人太甚。

不知道如意從前在女學裏,是否受過委屈,她一貫是個不肯惹是生非的性子,就算問了,肯定也是在自己面前強顏歡笑。

謝如意料不定,自己在連氏面前,做出的隐忍克制,故意含含糊糊的言辭,這時候,成了連氏懷疑邱女先生的佐證之一。

連氏更是判定了,沒準如意也是如此被人對待,虧得她們将束脩翻了倍的給,她卻這樣苛待侯府的女兒,看來這什麽邱女先生,也是徒有虛名,內裏狂妄的。

遂一臉慈母笑地拍了拍謝如意的手,道:“罷了,如意,蘭庭,你們都不要去了。”

“啊,母親,這是為什麽呀?”謝如意還想要明日去女學,和同伴們誇耀此事呢。

這種烏七八糟的事情,連氏不想和謝如意說的太明白,任由她磨了一會,也沒松口,只讓兩個女兒各自回去歇息,讓下人翌日去女學,為她們請休假。

夜風送來的雪氣肅殺,回廊下靜靜地垂着羊角燈,散發出柔和的光暈。

“謝蘭庭,你站住。”謝如意氣呼呼的追上了蘭庭。

她有話要說,擺了擺手讓奴婢都遠開,碧釉和紅霜沒有聽,見蘭庭同樣示意,才放慢了腳步,拉開了與兩位小姐的距離。

謝如意抓住她的手臂,氣急敗壞地質問道:“你究竟和母親說了什麽?”

她所有的閨中密友,都是在雅正女學,換一個女學,謝如意當然不願意。

可母親不容置疑的模樣鮮少出現,她又不能反駁,出來吹了風,腦袋冷靜下來,很快就想到,必定是謝蘭庭說了什麽讒言。

“你問我,我還要問你呢,”蘭庭不禁失笑,看不出太生氣:“你究竟和那幫閨中密友,說了我什麽壞話。”

“我什麽都沒說,不關我的事,你自己讨人厭,還怨得着別人不成。”謝如意說完正要一甩手,卻被蘭庭狀似親密地反手扣住了肩膀。

她扯了扯,嗯?沒扯動!

蘭庭卻已經湊了過來,冰涼的烏發劃過她的手背,耳語道:“你放明白點,這不是女學,我的親妹妹呀!”

“你……”謝如意被她這句話一激,咬着貝齒,瞬間紅了眼眶。

偏偏蘭庭的一只手,死死的嵌住了她的肩膀,鬥篷的領子上,縫着白絨絨的濃密茸毛迎風微動,和蘭庭秀長的手指相互映襯。

連氏一怒之下,新尋了另一家紀氏女學。

謝如意這下傻了眼,不僅沒有趕走謝蘭庭,連帶着自己都被母親從雅正女學退了出來,她每次要反駁一下,母親都是一臉看着小孩子的愛惜之色。

這傻孩子,還是太天真啊,不知道這裏面的黑暗。

她那天雖然生氣,但又覺得也許冤枉了邱女先生,特地讓人查了邱女先生的背景。

才知曉,這看着清白高潔的女先生,竟然供養着一個賭鬼弟弟,那簡直就是一個五毒俱全的纨绔,一家老小,全靠邱女先生的束脩過活。

登時大怒,什麽恃才傲物,光風雯月的女先生,也不過是半個身子陷進泥潭的人。

怪不得當初新收學生,卻連問都不問蘭庭的情況一句,就亟不可待地收下了束脩。

看邱女先生穿的簡素,還道她是不貪戀繁華,現在看來,分明就是黑了心的,只為斂財。

連氏原沒想到會查到這些,蘭庭坐在旁邊都聽了個正着,面對連氏懊惱看走眼,她只是淡淡的想,人無完人,只要有心去查,總會有一些不好的事情。

尤其是在疑窦叢生之際,任何一點小的黑點,都會被放大無數倍。

回到雲棠居,謝如意被嘔得夠嗆,憑什麽謝蘭庭待不好,她就要跟着一起換地方,這些貴女若是不能時常見面,生分了就真的生分了。

她也是好不容易,結交下這些手帕交的,這次一換,豈不是什麽都沒了。

這一次的紀先生,是連氏精挑細選過的。

紀先生格外有耐心,她也是與連氏提前談過的,知悉了謝蘭庭的一些情況,抱着最嚴謹的态度,和最底的底線來教授她。

本來學生就是少而精,慶安侯府在權貴中,也是有名頭的,眼下見謝家二女都被換了地方,自然是要探尋一番的。

于是,在連氏有意洩憤下,蘭庭那番話就被傳了出去,一傳十,十傳百,對于他們這種家族,要去的女學名聲不能有半點瑕疵。

最後就成了,邱先生這個才女名不副實,盛京不止是這一家女學,自然也有同行相輕。

不至于做什麽诋毀的事情,對于邱女先生的流言,不遺餘力的落井下石、推波助瀾,話裏話外,總是影影綽綽地映射什麽。

這些事發生後,之前的一起同窗的小姐們,給謝如意下了很多信貼,無外乎明裏暗裏地詢問她,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們倒不是關心邱女先生的前程,而是擔心日後不能去女學,能不能出門而已。

謝如意能如何回答,難道說,謝蘭庭污蔑栽贓,偏生母親就信了。

雅正女學受了不小的影響,邱女先生不堪其擾,暫停了在女學開設的授課。

導致謝如意特地跑來信芳堂,為邱女先生抱不平:“謝蘭庭,你可得意了吧,真是好本事,随随便便就壞了先生的名譽。”

“這不是妹妹你的功勞嗎?”蘭庭站起來走到她的身邊,說着擡起手,就要去碰她的肩膀,眉眼含笑,唇齒輕啓:“我的……”

“啊,你別碰我!”謝如意瞪大了眼睛,失控地尖叫一聲。

至今,她對那日的刺激還記憶猶新,生怕再聽見謝蘭庭吐出那三個字,忙不失疊的推開蘭庭,步伐淩亂地離開了。

謝蘭庭的親妹妹三個字,殺傷力比什麽都要大,謝如意至今忘不了,當時她戲谑的神情,以及那一瞬間,心上猛地被捅了一刀的劇痛。

就仿佛轉身就面臨被所有人都抛棄的下場。

她坐在燈燭下,被人伺候時,甚至母親偷偷塞給自己首飾頭面,她都在想,如果自己不能守護好這一切,很快就被謝蘭庭都奪走。

是謝蘭庭,謝蘭庭的出現,讓她從光明正大的公侯小姐,變成了一個竊賊,如過街老鼠一般。

現在一旦有人看向自己,她就覺得他們在嘲笑她。

甚至看到街邊的尋常百姓、攤販小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父母,可能是這樣的人,她就惡寒不已。

被言破身份時,發自內心的惶恐無依與錐心之痛,她永生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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