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身世
薛珩的手壓在桌案上, 露出的手腕到手背上,斜出一道舊傷痕,但他不以為然,半點都不在乎。
蘭庭避開了視線, 不想再看, 因她知道, 類似的傷,火澤的身上還有很多, 每每觸及, 總會生出有些莫名的痛意。
房間裏氣氛莫名的有些滞澀,鼻息間溢滿了花香芬芳,也讓人有些昏沉。
蘭庭抿了抿唇角,看向他修長清瘦的手腕:“你手臂的傷都擦藥了嗎?”
這些年, 薛珩受過不少的傷, 手臂上至今還有一道傷痕, 是為了救她留下的。
那是那一次殘酷的戰役,令人至今回憶起,仍然為之膽寒, 原來屍山血海從來不是幾個簡簡單單的字。
深入骨髓的恐懼, 讓她整整一年後, 還都沉浸在同樣的噩夢裏,夢裏是不同的面容,但相同的,是被血紅色浸染的城池河水。
分割的屍體,被挂在兵刃之上招搖,鮮血淋漓,都曾經是真正的現實, 薛珩瀕死的喘息在耳邊不斷地響起,使得她極其厭惡戰争,三年之後的今日仍然不敢細細回憶。
“沒忘。”其實這些傷疤留着也無妨,只是蘭庭太在意,總是敦促他擦祛痕的藥,薛珩難得心虛地轉移了話題:“在侯府還好嗎?”
蘭庭整個人疏冷的氣息都溫斂了下來,聲音清清淡淡的,“嗯”了一聲:“母親很溫柔,待我也很好,父親不太常見到,三妹很有趣,對了,今日多耽擱不得,我還要帶吃食回去給她。”
侯府,其實算是一個平複所有舊日傷痕的地方。她可以讓自己成為不同的謝蘭庭,即使有很多地方,還是讓人并不滿意的,但已經很好,是個讓她心安理得住下的地方,偶爾一點小小的風波,算不得什麽。
在定王府,雖然同樣的錦衣玉食,王妃和郡主為人親和,但那不是屬于她的,只要想到所享受的一切,都是薛珩的搏殺換來的,她就如坐針氈。
薛珩大概也是明了這點,所以才會自作主張,将她送回了慶安侯府。
薛珩驀然一笑:“那你的兄弟呢?”
謝家少爺不少,蘭庭不是喜歡兄弟姊妹的人,但既然提了妹妹,怎麽可能落下兄弟呢。
除非,他們的關系很糟糕,以至于蘭庭根本不想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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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蘭庭想起了謝疏霖,又想起未曾謀面的謝疏安,低垂下眼簾去,一只手撐着下颌,壓下唇角道:“他們沒什麽好說的。”
薛珩聽出了她對兄弟的疏冷,沒有再追問,看得出來,蘭庭進入侯府後,日子沒有那麽好過的,但這些糾葛,已經不屬于他能夠插手的了。
蘭庭也不想提起謝疏霖這家夥,他只把自己當成謝如意的兄長,至于其他人,他都視若無睹罷了,轉而問道:“郡主可曾問起過我?”
她離開定王府這麽久,巴陵郡主不可能不向薛珩追問,但到現在,都不見他有半分提起的意思。
薛珩一只手抵着下颌,目光沉靜:“嗯,你不必理會。”
蘭庭深吸了口氣,對薛珩問道:“這麽說,定王府不知道我的行蹤?”
“是。”薛珩不希望他們知道蘭庭的行蹤,若是切斷,就要同定王府的人切得幹幹淨淨。
即使她曾經與巴陵郡主那麽好,親如姊妹,在大局未定前,薛珩都不會讓旁人再見到她。
“你究竟是怎麽,查到我的身世的?”她不能知道全部來龍去脈的話,就會一直心有疑慮。
起初,她不敢确信,自己是不是謝桓的女兒,她的指尖掠過自己的眉眼,若非是這與謝家人極為肖似的眉眼。
薛珩草草解釋道:“孫桑海入京之際,見過慶安侯府的人,說你的容貌很像他們。”孫桑海是薛珩的親信部下,曾經奉命入京也是常事。
“只憑此?”蘭庭自己都覺得可笑,火澤也不是如此武斷的人。
“謝家不是傻子,對那個假的小姐早有懷疑,只是真的沒有出現而已。”薛珩能知道這些,還要托定王妃妹妹的福。
她的母親與連氏的母親是表親,她曾聽見連老夫人提及此事,她喜歡薛珩時,同他說過。
“後來,只是查到你被人從盛京賣出的,年齡相當,容貌酷似,女兒并非親生的,只有慶安侯府,太過精妙的巧合背後就是必然,”薛珩說着,頰邊自顧自添了一抹輕笑,道:“不過,即使不是,我也會讓你是的。”
薛珩已經習慣不擇手段了。
蘭庭氣息微窒,扯了扯唇角:“我該說我幸好是嗎?”
“是該這麽說,”薛珩平淡地撩了她一眼,揭破了最後溫和的假象:“因為,謝家根本就沒有找過你的打算。”
謝如意對他們來說,是足夠滿意的。
而謝桓,一早就知道,謝如意不是侯府的骨肉,卻偏偏要等蘭庭回來,才告知謝如意真相,将她整個人打落到泥濘裏,究竟是為了給蘭庭應得的位置,還是為了讓謝如意對他們更加言聽計從呢。
蘭庭聽完,顯然也想到了,她閉了閉眼,想起謝疏霖看到自己的目光,帶着一種憤怒的惱恨,還有謝桓審視物件一般的眼神,冰冷又淡漠。
謝如意因為身份的緣故,不得不隐藏起外露的情緒,保持着溫軟可人的面具。
還有那一樁絲毫不曾提及的婚事,恐怕在他們眼中,她和謝如意,是不是親骨肉根本沒有什麽區別。
薛珩雖然略微不忍,但他清楚,這些謀算是這種高門裏的家常便飯,蘭庭能夠認清這些對她有益無害。
從前在定王府,那些後宅鬥争她身為外人,不必摻和進去,眼不見心不煩,但現在的慶安侯府,是她的家,就必須要接受這些。
兩個人不約而同的沉默下來,他們不是善于談笑的人,坐在一起,似乎就已經足夠安心,不再需要多餘的言語來鞏固什麽。
但久別後,似乎又變得疏離。
蘭庭靜默半晌,忽而問他:“進京後,你回舊宅看過了嗎?”
薛珩不同于蘭庭,他清楚明了自己的姓氏祖籍身份,他有名有姓,他的父輩曾在盛京為官,家族也鼎盛過一陣。
只是後來沒罪抄家,薛珩在外游學,躲過一劫後,為了躲避追捕,才會隐姓埋名多年,流落至當初的境地。
他也一直不敢回到盛京,只能在南地游蕩,可想而知,一個前半生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公子,一夜之間,就成為了四處逃竄的罪人。
這也是薛珩不能走正經武舉的緣故,他只能以草民之身,投到陸崖的賬下,如今在入定王門庭。
他為蘭庭起名時,斷斷續續與她講過薛家的舊事,那是刻在他心底的傷疤,能夠提起來,說出來,是很不容易的,最後,還讓她拜了薛家先人的牌位,喚作薛蘭庭。
薛珩眸光掃過她繡着瑞香花紋的衣袖,雅致溫婉,玉白的手指搭在杯子上,指尖泛着一點溫潤的光澤,淡淡地說:“沒有必要,你也別去。”
蘭庭知道他的脾性,下定了決心,就不會動搖分毫,蘭庭曾經問過他,倘若不能為薛家複起,會不會一生不甘,那時候,蘭庭聽了很多說書的恩仇故事。
他說,在不能做到之前,就忘記舊日的薛家。
也要她在想做的事情,力所不能及前,只需記得:“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他們都是這樣,從不回頭,也不示弱的人。
這才是她真正的先生,教授她一切的人。
半個時辰後,蘭庭出來時,身後的餘娘子懷裏,正抱着一叢寶珠茶花,說是謝蘭庭買的,碧釉主動上前給了銀錢,然後接過來放到了車裏。
登上馬車之際,她若有所覺。
回頭看到二樓的窗扇微微打開,看不清裏面的人,但她知道,薛珩在看着她,不由得彎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