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長兄

紅霜看着大小姐舒展的眉眼, 想是因為邱女先生道歉的事情,心裏正暢快,不想壞了大小姐的好心情,所以, 一直到了上馬車, 都是欲言又止的, 頻頻對望。

最後,還是蘭庭看她們不太對勁, 自己問出了口:“怎麽了?”

紅霜猶豫了下, 望着她的眼睛,輕聲說:“大少爺回來了,方才路過了花坊。”

“這麽快啊。”蘭庭只是略微疑惑,不是該有七八天嗎, 怎麽現在就回來了。

碧釉輕聲附和道:“唔, 是啊, 以前都是一個月呢,這次不知道怎麽回事。”還有後半截的話,看大小姐難得這麽高興, 紅霜和碧釉心照不宣都沒說。

當時謝疏安一聽, 是大小姐在這裏, 就只淡淡的“嗯”了一聲,連車都沒下,便讓人趕車回侯府去了。

估計原本是以為是其他小姐,現在這還沒見面,就這樣對待。

罷了,說了也無濟于事,只會給大小姐添堵罷了。

蘭庭對謝疏霖都不怎麽在意, 更別提是同父異母的謝疏安了。

故此,即使發現了她們仍有未完之語,也沒有問出口。

——

回到侯府,去宛華堂請了安,又與正在此處的謝疏安見了禮,他端坐在下首左側的位置,的确是個文質彬彬的書生模樣,只是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應答聲也淡淡的。

蘭庭落座後,還沒得及說話,迎頭就聽得一句:“你可是覺得父親和母親欠了你?”

蘭庭聞言訝然,擡起臉:“大哥何出此言?”

這居高臨下的語氣,出奇的像她爹謝桓,雖說見面的機會也不太多。

她這樣看着,有些難得的孩子氣,連氏不由得心軟了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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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皆知,謝疏安對連氏視為生身母親,簡直就是庶子中的典範,此時他訓斥蘭庭一點也不生疏:“母親對如意之好,便是對你之好,當年你二人被抱錯,也并非父母之錯……”

俗話說,三人成虎,說的人多了,也就有人信了。

在國子監,謝疏安也惦念此事,畢竟這可不是尋常小事,而是侯府的嫡長女被抱錯了。

雖然父親來信,讓他好生讀書進學,不要記挂此事,但面對謝疏霖和謝如意的信件,他也不可能無動于衷。

謝如意還好,如同往常一般,對他噓寒問暖了一番,說了家裏的一些情況,雖然字裏行間佯裝平靜,可他還是能看出,恐怕不是很太平。

謝疏霖就按捺不住了,書信裏的言辭之激烈,都讓謝疏安都覺得,會不會言過其實了。

看得多了,謝疏安也不免有些動搖,平日裏最信任的弟弟妹妹都說,謝蘭庭是個粗俗不知禮的不說,而且頻頻惹出許多風波麻煩來,謝疏安光是看到讓母親勞神這一點,就對她很不滿了。

但鑒于眼見為實,他還是決定回來看看再下定論。

誰知,回來就發現,她不在家裏安生待着,跑去了花坊。

蘭庭聽他一本正經地絮叨了一大段,心裏漸漸不大痛快,微笑道:“煩請長兄有話直說便是,既然住在一個府裏,無需拐外抹角。”

連氏撫了撫鬓邊,目光慈愛,仿佛他們兄妹只是在閑聊。

“好,偷偷與外人遞信,讓家裏雞犬不寧,上次又要退女學,鬧得滿城風雨,又差點搞壞了邱先生的名聲,這些是不是你做的?”

謝疏安這些話越說,就越發地蹙緊了濃眉,最後生出了心火:“尊師敬道四個字,你都記不住嗎。”

蘭庭看他老成的神态好笑,慢悠悠地說:“我不懂,以前沒人教過我。”

“現在能記住了嗎,你應去給先生道歉。”

她扯了扯嘴角,道:“忘了告訴長兄,今日邱女先生特別下了請柬,與我道歉的。”

“胡說,你明明是去了花坊。”他親眼所見,豈能有假。

敢情這殺威棒還沒完了,蘭庭心火也竄起來了。

目光觸及置身事外的連氏,她依稀明白了什麽,怕是這段時日,自己讓母親心生不滿了,倒是不好再語出激烈,免得氣急了她。

想及此,蘭庭微微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複下來,道:“噢,原來果真是大哥哥,路過花坊而不入,連與我這個妹妹面都沒見,就離開了,長兄是看不起我,還是見不得我。”

謝疏霖發覺她軟硬不吃,又有點下不來臺面,一時也有點惱怒:“你休要胡攪蠻纏,撒謊成性!”

外間抱着茶花的碧釉和紅霜面露不忿,想要上前為自家小姐解釋,被朱嬷嬷擡手掃了一眼,攔住了,二人無法,只好幹瞪眼。

蘭庭正待張口再反駁,就聽連氏不輕不重地故意咳了一聲,她只好閉上嘴,想母親是礙于謝疏安庶長子的身份,必然是不肯讓她與這個長兄頂撞的,也就作罷了。

謝疏安卻還沒有完,被她攪得思緒有點雜亂,想起了謝如意信裏的內容:“你定了花坊的花?”

蘭庭看着他,眼眸清亮,很坦然:“是啊。”

謝疏安擰緊了眉頭,追問道:“為何?”

“這還能為何,”蘭庭看他挺好笑的,回來就一個接一個的問題,笑了笑:“喜歡啊。”

謝疏安平素尚簡,這下真的是看不過眼,硬邦邦地道:“還有花坊的事情,我已經吩咐小厮替你去退了。”

一聽這話,蘭庭哪裏還坐得住,倏然站了起來,皺眉質問道:“你說什麽?”

若是耽誤了她的事情,非得要謝疏安好看不可。

謝疏安的臉板得發冷發硬,鎖眉目光落在蘭庭身上,肅然訓斥道:“對長兄說話,就是這幅口吻嗎,先生教的規矩都哪去了?”

連氏喚了一聲“蘭庭”,她只好咬牙重新坐下,道:“好,還請給我個理由。”

此時,謝疏安已經捋清了思緒,說的條理分明,振振有詞:“花坊的冬日花卉本就昂貴,母親打理中饋,侯府人口衆多,花銷巨大,你知不知道?”

“噢,長兄還懂經濟中饋?”蘭庭激怒過後,反而冷靜溫和了下來,淺淺一笑。

連氏本想為蘭庭解圍,見她突然好聲好氣的,似乎是服了軟,還沒有那麽不可理喻。

謝疏安皺緊的眉頭,也随之舒展了一些,嘴上依舊冷硬道:“你還不經過父母允許,擅自每月三次定采,不僅不合規矩,更是壞了府裏的風氣,如意為了幫忙減省,還穿着去年的舊衣,你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在蘭庭的目光中,連氏別過臉,擡手遮了遮眼眉,她有點心虛,如意今年的新衣不止沒少,還多添了幾套呢。

方才要制止謝疏安的話,愣是在舌尖打了幾個轉,都沒有說出來,畢竟,這些也都是她的心裏話。

不是說責備蘭庭奢靡,那點銀錢真不算什麽,而是如意這些日子,到底是受了不少委屈。

她總要想別薄待了蘭庭,這孩子卻沒有想過,她身為母親,夾在中間的難處。

吃一塹長一智,兄妹間能有什麽隔閡,日後總會和好的,畢竟蘭庭還要依仗父兄的。

眼見兩人之間的要撕起來,連氏不想鬧得太難看,發揮了自己僅有的作用,就是圓場子。

她和稀泥道:“好啦好啦,你這孩子,真是炮仗脾氣,一點就着,為母想你長兄一向最重禮節,也不過是想着在家中見面更正式。”

蘭庭淡淡道:“那女兒就姑且信了。”

連氏心頭一堵,什麽叫姑且?到底是在給誰臉色看。

蘭庭看了她一眼,沒等母親開口,又落寞地垂下眼皮去,繼續道:“至于花坊一事,不勞長兄大駕,銀錢從我的月錢裏扣便是,母親下次若是不高興,可與女兒直言便是。”

連氏聽了這話,情知她是誤會自己不高興她買花的花銷了,真心冤枉啊,她哪在乎這個,連忙想要解釋。

謝疏安卻很滿意她的答複,及時開口打斷了連氏,肅聲說:“我會請母親為你選兩位教規矩的婆子,你好自為之。”

“好。”蘭庭乖順的應下。

謝疏安纡尊降貴地點了點頭:“你聽管服教便好。”

到這時候,連氏才意識到,哪有做母親的和女兒解釋的,不由得有些臉熱,藉口說自己乏了,蘭庭與謝疏安一道告退。

等二人離開,朱嬷嬷抱來了一捧寶珠茶花,要将花瓶裏的換掉,連氏看得驚訝,微微撐起頭來,問是從哪裏來的。

“這是大小姐買回來給夫人的,小姐說,記得夫人喜歡茶花,特意去買了一捧。”朱嬷嬷換好了茶花,走上前去給連氏捏肩,笑道:“想來是上次大小姐見着了,便記在心裏了。”

“是嗎?”連氏這才回過味來,這孩子也是頭一回和謝疏安見面,出門還惦記着給她帶點東西,頓時有點不是滋味:“這孩子啊。”

連氏的心成了一團亂麻。

之所以放任庶長子教訓蘭庭,她只單純的想着,将往日裏不能說的話,都告訴了蘭庭,也不必壞了她們的母女情分。

可是,似乎有點過分了。

——

蘭庭與謝疏安并肩而行,下人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

“長兄,敢問您見我幾時?”

聽着口吻,便知她蓄意不善,謝疏安眯了眼睛,不答反問:“你這話什麽意思?”

“你我見面,不過短短三刻,就妄斷人心,憑空揣測,這就是孔聖人教的道理嗎?”

“與你無關!”謝疏安覺得她還不配說孔聖人。

“未知全貌,不予置評這句話,不知長兄聽過沒有?”

她居然能說出這種話,謝疏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沒言語。

蘭庭低眉冷嘲道:“不知前因後果,就敢肆意批判,偏信偏聽,我見你也是可憐。”

“哼。”謝疏安心頭登時凜然,冷冰冰地掃了蘭庭一眼,想她現在露出真面目了。

謝疏霖的信裏,寫她是牙尖嘴利的小怪物,此時看來,果然再貼切不過啊。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岔口,蘭庭依禮與謝疏安福身作別,帶着燦爛的笑意看向他。

少女眼眉微彎,嘴裏吐出的話,卻半點不好聽:“話說,我看,你也挺欠管教的。”

遠遠地,旁人只見這兄妹二人友愛和睦。

作為當事人的謝疏安,卻被蘭庭這兩副面孔驚住,反應過來後,蘭庭已經朝信芳堂走了,他臉色變得十分不好看。

蘭庭在連氏面前,都不會表現出太過分,該退讓就退讓,反正等到了外面,再讓他們吃教訓也不遲,除了薛珩,還沒人有資格教訓她。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對她來說,還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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