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意外
等只剩她們兩人, 謝明茵才敢拍了拍胸口,道:“長姐,可吓死我了,你怎麽敢對長兄動手?”
蘭庭格外誠實道:“本來沒這個打算。”要不然, 她也不會花費一番口舌, 讓向媽媽為自己所用。
“是是是, 我知道。”謝明茵瞟了眼四下,扯過她的手腕, 滿腹疑問地壓低聲音:“那你怎麽又打算了?”
“看他太裝腔作勢, ”蘭庭眨了眨眼:“礙眼。”
“可是……”謝明茵愈發愁眉不展,觑着眼追問:“你不怕父親生氣嗎?”
話說,長姐還真是沖動莽撞的性子!
蘭庭看她的擔憂不似作假,遂拍了拍她的手, 道:“不會的。”言罷, 就轉身往信芳堂回去了。
謝明茵聽了, 不免更是憂慮,想她還眉眼帶笑,按手嘆了口氣。
不知自己怎麽就操心這些起來,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接下來的兩天裏, 果真如長姐所言, 半點事都沒有,父親和母親,也仿佛全然不知情。
反倒是素來自負的長兄,對長姐多有避讓起來,冷冷淡淡,若非必要,絕對當做看不見對方。
謝明茵這下徹底放下心來, 轉念想,果真是人之畏強,若她能與長姐一般,還怕什麽呢。
只是,心下對長兄又添鄙薄,原來,他也不是素日裏的高潔傲岸,只會騙一騙她們這些女孩子,欺軟怕硬罷了,日後對其,便越發不屑冷落起來。
這個家,隐隐被長姐揭開了,不同尋常的一角。
——
浮金樓之行,蘭庭的目的沒有達到,只好又出去了一趟,這次終于沒有多餘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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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巧,路上碰見了長兄。
明顯謝疏安的臉黑了黑,從上面看出了冤家路窄幾個字,蘭庭不由得失笑。
眼見着他加快腳步從身邊過去,她才出了聲:“長兄,都不和妹妹打招呼嗎?”
這聲音對謝疏安來說,無異于針紮一般,他緊張地退開一步,警惕地看着她:“上次的事情我沒有與你計較,你別太得寸進尺。”
“嗯,說得好。”蘭庭沒有反駁他,反而點了點頭:“其實這句話,我上次也該給兄長說一句。”
她又想做什麽?謝疏安深吸了一口氣,煩躁的郁色積壓在眉心。
他诘問道:“你在外面,都學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幾日,他都不能太費力氣,否則一咳嗽就會牽動背後的痛處,讓小厮看過,卻沒有什麽明顯的皮外傷,他一度懷疑自己受了內傷,怕得要命。
可去了藥堂後,大夫也說沒有大礙,就是會疼上幾日。
蘭庭對自己下手很有分寸的,明确知道,謝疏安現在是個什麽狀況。
她莞爾道:“長兄別怕,我沒有對你下重手的。”
“信口雌黃!”謝疏安差點吐血,這還不算是下重手嗎,先不說之前疼煞了人,就說這都過去幾天了,壓根就沒見好。
蘭庭笑靥如花:“怎麽是胡說,畢竟大房還是要靠你的,謝疏霖那家夥,目前看着還不太靠譜的模樣。”
聽了這話,謝疏安神色莫名稍霁,蘭庭這話說的是事實,父親也很早就說過,二弟的性格跳脫,又和嫡母一樣,耳根子軟,日後要撐起侯府門庭,還是要靠他。
謝疏安凜然指着她:“你說這些,究竟有什麽目的,我不會答應你的。”
蘭庭握住按下他的手:“長兄,不瞞你說,你身上真沒有什麽可讓人圖謀的。”
這話聽得謝疏安眉心一跳,臉色漸漸扭曲,這模樣可真不好看。
蘭庭決定安慰一下心高氣傲的庶兄:“這樣吧,還是有一件事情的。”
謝疏安一臉“果然”,正氣淩然地道:“什麽事,你說,但我不會助纣為虐。”
蘭庭:“好說,我就圖一個清淨,你少插手我的事情就行了,別礙眼。”
這下好了,謝疏安的臉色就更差勁了。
被人嫌棄了……他憑借着最後的忍耐力,扯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好,我答應你。”
蘭庭一臉孺子可教,欣慰地點頭:“這就好,這就好。”
謝疏安咬着牙,面容僵硬:“現在,你能把手挪開了嗎?”
“抱歉,我習慣了,”蘭庭松開了攥緊他手臂的手,僞善地往旁邊讓步,虛手一請:“大哥哥有傷在身,先請。”
謝疏安保持了自己最後的驕傲,堅強地昂首挺胸,走出了謝蘭庭的視線,而後立刻痛苦地捂住了手臂,這死丫頭勁怎麽這麽大。
——
連氏生辰的前晚,下了一夜的厚雪,翌日放了晴,雪水滴滴答答融化流下。
對連氏來說,這算是個好日子,一家人都在,過的很熱鬧,謝桓也留在了家裏。
謝桓為着讓她高興,特意請來了常用的戲班子,連氏這個侯夫人還是很光彩的,兒女也分別送上自己的孝敬,不止是謝桓,連老夫人也給面子,對這個其實不大和睦的兒媳婦嘉勉了一番。
給足了連氏的面子,如果沒有發生接下來的意外,則一切都是順心順意的。
樓臺上音聲疊轉,亭子裏,蘭庭與謝如意坐在相鄰的位置,謝如意昨日才塗了新的丹蔻,襯得手指很白皙。
一早上就看見她招搖許久了,瞎子都知道,是有意炫耀給自己看了。
蘭庭看了眼她指上的丹蔻,說:“妹妹的丹蔻,調的倒是很好看。”
“嗯,多謝長姐誇獎。”謝如意翹了翹唇角,揚起手指伸了伸,稍顯矜貴地點了點頭,掩唇笑道:“這是尚家妹妹給我的……”
就在此時,謝宜桃沒拉住三弟謝疏玉,猛地撞到了端茶而過的丫鬟,一大部分灑在了托盤裏,剩下的朝着謝如意的肩頸潑濺了上去。
“二小姐小心!”
“啊!”謝如意驚呼一聲,躲避不及,轉過身去一下子就撞到蘭庭身上,兩個人一起栽到了地上。
“二姐、長姐……”謝宜桃捂着嘴站起來,驚慌地轉眼看了看周圍,偷偷拉着三弟去找秀姨娘了。
蘭庭借力很快就起來,謝如意被人扶坐起來後,卻握着手腕落起了眼淚,連氏聞聲而來,一看這還了得:“如意,來,給娘看看。”
又連聲喚道:“快去,叫府醫來。”
自始至終,連氏沒有看蘭庭一眼,只顧着頭也不擡地,将謝如意團團圍住,她急促的聲音一道道傳來,好像是心疼極了。
最後,謝如意被連氏簇擁着,回慕雅居去了,而蘭庭,也不知道何時走掉了,方才還喧鬧的亭子裏,瞬間任何聲音都沒有了。
謝明茵眼睜睜看着這一幕的發生,謝如意明明可以往另一邊躲,非要更艱難地轉過身去,似乎是刻意撲到長姐身上的,才導致這些熱茶落在身上。
之前,她覺得,好像這兩個人都沒什麽錯。
畢竟被換時,她們什麽都不知道。
可人之所以是人,就是他們具有不同的情緒,會有不可預料的喜怒哀樂,會有善惡是非。
謝蘭庭注定是個善茬嗎,不一定;謝如意罪大惡極嗎,也不是。
從這件事被揭開的伊始,這就是一樁剪不斷理還亂的官司,連氏又不是個精明能幹的母親。
她想,她若是長姐,回家後發現處處是排斥,她肯定要鬧要委屈的。
若她是謝如意呢,陡然被發現家人不是家人,她當然會害怕會惶恐,情急之下,慌不擇路,會出一些昏招也沒準。
好像根本沒有可解的方法。
誰也沒注意到,蘭庭的手也受了傷,擦到了旁邊花架的一角,一道血痕沾染了雪白荷葉邊的衣袖,回到信芳堂後,由紅霜拿了常備的藥膏,簡單包紮了一下。
“小姐,手背還疼嗎?”紅霜難得覺得自家小姐有些可憐。
手都傷成了這個樣子,卻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陰影落在頭頂上,看着一家人焦急的簇擁着二小姐離開,凄凄涼涼。
“這藥很好,而且只是一點小傷,已經好多了。”蘭庭看着裹了細長棉布的手背,已經不流血了。
紅霜收拾起了藥瓶,道:“這還小傷,姑娘是個女兒家,又是小姐,留下疤痕到底不好。”
蘭庭聽着這話,說不上什麽難過,只是覺得有點空空的。
與此同時,謝如意正在連氏的懷裏撒嬌,連氏已經答應了給她一副新的頭面。
“蘭庭已經回去了嗎?”連氏擡起頭沒看見蘭庭。
心裏有點不高興,怎麽說如意也是她妹妹,被撞上了也不說來關心一下,當初說了要做姐姐照顧如意的。
謝疏霖他們都在這裏,看了一圈,蘭庭的确不在這裏。
連氏略有失望道:“唉,到底是在外面長大的,同如意他們這些從小養在一起的,就是不一樣。”
她的丫鬟猶豫着抿了抿嘴,最後開口說:“奴婢看大小姐的手背流血了,所以才會去包紮傷口了。”
連氏猛地擡起頭,顯得很驚訝:“什麽,蘭庭也受傷了,你怎麽不早說。”
面對夫人的質問,丫鬟低着頭沒有辯解,夫人連大小姐看都沒看一眼,她還是臨走前瞥了一眼,才看見的,而且當時夫人的樣子,即使知道了,沒準也會先給二小姐看傷。
謝疏霖也吃了一驚,謝蘭庭這種性子,流血了,居然連哭都沒哭,就自己回去了。
連氏看着大夫說過無礙,才點了點頭道:“去信芳堂。”
随後,安撫了謝如意一番,一家人又往信芳堂去。
謝如意靜靜地看着母親她們離開的背影,青墨以為她是心中不快,嘆了口氣:“那丫鬟真是多嘴,否則,夫人肯定不會去那邊的。”
出乎意料的,謝如意的語氣很平靜:“不,到底是母親的親生女兒,可憐可憐也是應當的,她得意不了幾天了。”
“小姐?”青墨不解。
謝如意低着頭含笑不語,輕輕撫過塗着丹蔻的手指,青墨頓時恍然大悟:“是,小姐有尚家的親事,侯爺和夫人當然知道誰最争氣了。”
“算你聰明,哪怕是趕不走她,我也得讓她清楚,父親和母親最看重的是誰。”
這個家裏給女兒的,始終還是有限的,唯有她能夠有更多的價值,才能更加多的傾斜到她的身上。
尚家的親事現在的确沒有變動,但以防萬一,她不能不防着謝蘭庭。
甚至今天,她其實都很害怕尚家來人,看見了謝蘭庭怎麽辦,她長得與謝家人那麽相似。
如謝桓所想,謝如意以前認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對家族利弊都不是很上心,但當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之後,唯一的選擇就是抓緊這門親事,日後為謝家貢獻更多的利益。
——
夜幕四合,蘭庭的信芳堂,當初特意安排的位置比較好,信芳堂比起謝如意的雲棠居要清冷不少,連氏徒生出一種歉疚,對于這個親生女兒,她總是會下意識的忽略。
蘭庭正在屋子裏坐着看書,穿着雪青色的暗紋褙子,一張長案面朝南窗,借着光亮,映在新雪一般的面孔上,襯得臉頰上浮現起一抹暖色。
紅霜端着托盤輕步退出來,嘆息着搖了搖頭,越懂事的越容易被忽略。
她轉身就見到了連氏,迅速屈身低下頭:“奴婢見過夫人。”
蘭庭聽見腳步聲,立即放下書站了起來,揚眉訝然道:“母親,您怎麽親自過來了?”
連氏聽了這話有些難堪,滿心的不自在與羞愧,她身為蘭庭的母親,卻連上門來看看她,都要讓女兒感到吃驚的地步,可見素日裏有多忽視女兒了。
“蘭庭,你沒事了嗎?”
蘭庭背過手去,羞赧地搖頭道:“已經沒事了,母親不要擔心。”
謝疏霖站在門外,看着謝蘭庭與他們相似的眼睛,心裏莫名的有點愧疚,他是不是對謝蘭庭太壞了點。
紅霜端了茶水上來,蘭庭親自捧過來:“母親,請用茶。”
看着蘭庭低頭捧着茶碗,為她奉茶的乖順模樣,心潮湧動,不管是哪個孩子,她從來不舍得讓他們這樣做的,他們當然也是,有了下人就不願意做的。
可是誰教過蘭庭這些了呢,可想而知,蘭庭在進入這個家門之後,有多小心。
“這些事情你不用做,”連氏接過來,放在一旁,拉過蘭庭的手細細看了一番,說:“蘭庭,聽母親的,這些都讓丫鬟去做就好了。”
蘭庭泯然一笑,搖頭道:“不打緊的,侍奉母親是女兒應該的。”
連氏暖了暖,看了一遍蘭庭的房間,其實已經很不錯了,但奈何,有個更加好的謝如意的居室,對照一看,蘭庭這裏簡直太過清簡了,心裏對管事的也有些成見了。
她膝下兒女過多,難免會顧得了這個,就顧不得那個,而這些管事,卻借此捧高踩低。
連氏的一腔怒火,很快就遷怒到了內宅管事的身上,對蘭庭鄭重其事地說:“有什麽不周到的,你都盡管和母親說。”
連氏見她不想多言,興致不高,也不多探究,很識趣的就離開了。
等連氏離開之後,蘭庭才松了一口氣,她可能委實無法适應,母親的過度關心,這令她她身心俱疲,想來母親也不是那麽輕松的心情。
碧釉忍不住雀躍道:“夫人可算看見大小姐的委屈了,奴婢都為小姐抱不平呢。”
要說幾位少爺小姐的脾氣秉性,這對夫婦說起來,可能還沒有這些做下人的清楚明白呢。
宋媽媽在旁邊安靜的站着,原本當初才過來的時候,就聽說這位大小姐,讓二小姐吃了不少次的癟,那這可是個厲害人物了。
結果,蘭庭的脾氣意外的不錯,她們就都大意了,要不然,怎麽敢公然當着大小姐的面,去吃酒呢。
碧釉高興了一會,卻見大小姐面目平靜,略有疑惑:“大小姐,您看上去不怎麽高興呀!”
蘭庭坐在桌邊擺弄着書卷,支頤道:“這有什麽可高興的,誰還不會有一時興起的時候。”
碧釉無言以對,夫人的确如此,總是很容易心軟,但也過去的快,過不了幾天就沒下文了,而且以小姐這樣的性子,一時可憐裝得,多幾日肯定就要露餡。
不多時,紅霜領着餘娘子進來了,她的水仙花如期而至。
一如之前,将下人都屏退後,蘭庭問道:“我讓你們去看的地方,去了嗎?”
餘娘子道:“我們都去了,可是那條街上的院子,并沒有人。”
看來只能等了,蘭庭心裏慢慢地盤算着:“對了,火澤有事情要你們告訴我嗎?”
餘娘子搖搖頭:“這次沒有,大人只是讓姑娘在侯府好生安頓。”
“好吧。”蘭庭本意是想見章氏一面的,自己去了一次,又派人去查探了,沒想到那宅子裏似乎都沒有人住過。
餘娘子靈光一閃:“奴婢去了一次,沒發現什麽,但是奴婢男人又去了一次,說似乎是有人回去過。”
果然……蘭庭抵着下颌,慢慢忖度道:“好,我知道了。”
餘娘子很疑惑:“姑娘不能直接問侯夫人嗎?”母女之間,有什麽不能說的。
“不行。”蘭庭搖了搖頭,連氏很忌諱提起當年的事,不論是為了照顧謝如意的心思,還是因為無法面對的愧疚蘭庭,若是知道她在查,必定是要與她心生嫌隙。
這不是蘭庭希望的。
她有一段很模糊的記憶,能夠清楚的确定,自己絕對是被人有意賣掉的。
但至于其他的,是什麽人什麽地方什麽原因,她就沒有更多的信息了,只好從源頭入手,搞清楚當年究竟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