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外家
連氏挑了個好日子, 帶着幾個孩子回了一趟娘家,謝疏安也一同跟來了,他去世的姨娘廖秋荷,正是連府所出的陪嫁丫鬟。
不過, 那府裏的下人, 他是不認做親戚的, 而是和謝疏霖他們一樣,喚連家大爺為舅舅。
連府早有下人在門口迎接, 他們一路進去, 受到了不少的矚目,直到外祖母居住的院子,都有媽媽出來等着。
進入屋子後,一位富态的老夫人歪斜在裏面, 連氏自己先見了禮, 随後轉過臉來, 含笑道:“蘭庭,快來拜見你的外祖母。”
“蘭庭見過外祖母。”蘭庭款款走上前來,對坐在上首的老夫人盈盈一拜, 謝如意站在一旁, 兩人在一起, 相形見绌。
謝如意本是不差的,偏偏她底氣不足,又是在最不喜歡的外家,怏怏地不願意說話,素日裏滿是機靈的眼珠子,不見一點神采。
反倒是蘭庭,因為這陣子順風順水, 神采奕奕。
連氏忽然覺得看着蘭庭,也不是那麽不順意了,心中自我安慰,蘭庭這張臉就長得出挑,現在看着比謝如意出色一點,也無可厚非。
因為之前謝老夫人的緣故,所以,蘭庭對這位連家的外祖母,也沒抱什麽希望,謝如意是在她們眼跟前,慢慢長大的,怎麽說,自己這個突然出現的謝家女,也不可能入了她們的法眼。
索性也就放棄了讨好她們,連老夫人大概知道小輩不願意在這裏多待,叫過鵝黃小襖的少女:“湘姐,你帶着妹妹們去後花廳玩吧。”
連清湘應了是,笑若春風,在前面引路,帶着謝家的三位表妹出去了。
令蘭庭沒想到的是,她們甫一離開,連老夫人就為了給她打抱不平,将她親娘連氏噴了個狗血淋頭。
“真是看不出來,你是越來越能持家了。”連老夫人撥弄着果仁,小丫鬟在一旁拿着美人錘,為連老夫人敲着腿。
“娘,怎麽突然這麽說?”連氏起先一聽這話,心裏還挺高興,喜滋滋的。
要知道,她這個親娘,這些年每次回娘家來,開頭都是先罵她一頓,各種吹毛求疵。
什麽把長子和次子裹得毛絨絨,弄得一副小家子氣,男孩子怕什麽冷。
Advertisement
等下次來,就穿得幹淨利落些,也沒有穿狐裘之類的了。
她娘又要說,你是不是親娘啊,光給閨女穿的暖暖和和,兒子就幹凍着了。
這次也不例外,連老夫人冷笑一聲,眼皮一掀:“真以為誇你呢,你個糊塗東西,我看你嫁出去這麽多年,眼皮子真是越來越淺了,跟謝家那老家夥有的一拼了,孩子在這我不好說你,這些年真是越發蠢笨了。”
連氏不服:“娘,您怎麽能這麽說?”
一聽親娘把她自己,和那個關系并不和睦的婆婆相提并論,連氏就不高興起來。身為兒媳婦,尤其是這種大戶人家的,關系錯綜複雜,和婆婆很少能夠和平共處,謝家的老太婆更是尤為難纏。
“娘,您這是又怎麽了,女兒這次可還沒說兩句話呢。”連氏也滿腹委屈,她娘比她婆婆對她,還要尖酸刻薄一百倍。
“你告訴我,蘭庭穿的什麽,謝如意又穿的什麽,你這個做娘的,就不能上上心,啊,哪個才是你親生閨女啊。”
“娘,您怎麽能這麽說,兩個都是我的女兒啊。”連氏心裏怪委屈的,而且她看蘭庭穿的也不錯,站在姑娘裏半點不差。
“這不是蘭庭找回來的太突然,所以才沒來得及準備什麽,如意這些也是每年都提前預備的,今年蘭庭身上穿戴的,還是如意私下裏主動讓給她的。”
連老夫人已經不想對她說什麽了,接過嬷嬷遞過來的巾帕,擦了擦嘴巴,一副你說你的,老娘不想聽你這些廢話的樣子。
連氏有些無奈,母親一旦覺得自己說的不順意了,就會故意做出左顧右盼的模樣,非要把人氣得說不下去才開心。
“你聽聽,你說的是什麽話,什麽叫做讓給蘭庭,她現在一切的榮華富貴,本來就應該是蘭庭的。”
連老夫人如同炮仗,一沾火星就炸的滿天飛,現在就算是親閨女回來,也照樣噴得她滿臉唾沫星子,不知今夕是何年。
看見連氏還想反駁,老夫人滿面的痛心疾首:“我可憐的嬌嬌,被一個不知道什麽出身的丫頭,冒名頂替這麽多年,你這個做娘的倒好,反倒還覺得,是蘭庭搶了那個野丫頭的。”
嬌嬌?連氏都沒這麽喚過謝蘭庭,也沒聽母親這麽喚過謝如意。
看來,母親這是明顯很喜歡謝蘭庭了。
“我告訴你,這叫還,不是讓!”老夫人一邊拿着手裏的美人錘,在羅漢床邊敲的梆梆作響,一邊疾聲厲色的,教訓自己這糊塗女兒:
“我跟你說,別信什麽白眼狼,一點好聽的話,就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
她要是真的像你說的那麽無辜善良,怎麽一點不見她提起,要去找找自己的親生父母。
我告訴你,別給我說什麽怕你傷心,連自己親生父母都想找,只想着自己留在侯府過好日子,算是什麽好東西。”
這些話就有點過分了吧……連氏吶吶道:“母親,您怎麽這麽說,如意也是個孝順孩子,聽見是要傷心的。”
連老夫人恨不得朝天翻個白眼,以示不屑。
那丫頭孝順個鬼,每次到自己這裏來請安,都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活像是多呆一會就會死掉。
見母親不反駁,連氏心中一喜,再接再厲道:“母親,您知道我并非偏愛,蘭庭也是我的親生骨肉,懷胎十月出來的,我怎麽可能不疼愛她呢。”
聽着還挺掏心掏肺的,就是不堪一擊了點。
連家老夫人心裏暗嘆,她聰明一世,怎就生了這麽個愚鈍的女兒,循循善誘道:“你當然疼愛自己的骨肉,可是叫你承認,自己教養了十多年的孩子,居然不如謝蘭庭,你是不是覺得損失了顏面?”
比起什麽養恩大于生恩之類的話,她以前是篤定的,甚至不求回報,但也不能容忍人家反咬一口。
“怎麽可能?”說到這裏,連氏不自覺腰背直了些,信誓旦旦道:“而且娘,如意不會是那樣的,更何況,都多少年過去了,晗霜表姐過得不好,趙晟風那侍郎的位置,也是大哥不小心才錯失了。”
當年連老夫人膝下,也收養了一對姐弟,雖說不是她親生的,但從小就養在眼皮子底下,吃穿用度,都與連氏兄妹不差分毫,也不許下人告訴他們,自己不是夫人的親生孩子,但凡有誰敢咬舌頭根子,拉出去打斷了腿。
可誰知,最後還是養了一對白眼狼出來,做弟弟的背地裏不聲不響,坑了連家大爺一把不提。
至于那個姐姐,更是設了鴛鴦計,與連氏最初的未婚夫勾搭成奸,不知廉恥地與連氏互換了婚事。
連老夫人現在想起來,還氣得冒火,道:“哼,親生的都能蠢成你這個樣子,沒有血緣的更靠不住。”
對柳姨媽的批判,更是半點不留情面:“趙晗霜那個不要臉的蹄子,還想要求娶我家湘姐,也不看看,她兒子是個什麽貨色。”
連清湘是連家的嫡長女,幼承庭訓,溫文爾雅。
連氏深深地覺得,她娘已經心理變态,看誰收養的孩子都不順眼,自從知道如意不是他們的孩子後,一直哼哼唧唧的。
說什麽,早就看這丫頭和他們夫妻,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品行也不好,原來還真不是之類的話。
有時候,信裏她娘自己越寫越起火,到最後還添上一句:你生來就一副蠢笨頭腦,必定被人耍的團團轉,若是謝如意是個面甜心苦的,必定要快快送到莊子裏去,心狠手快,免得殃及池魚。
這也太傷人了,連氏就像她娘說的,自小是個心軟的。
不然,也不會在養姐的苦苦哀求下,才同意了換了二人的親事,總不能真的讓她去浸豬籠。
而且,當初的那個未婚夫,既然能與別人做出這種不知廉恥之事,必然也不是什麽好人了。
連氏起初也不甘心,又哭又鬧,後來連老夫人來勸她,這也算是認清了一個負心漢,不必等婚後掉了火坑才發現。
果然,養姐嫁到柳家後,婚後過得是水深火熱,頻頻寫信來與她訴苦。
連氏心裏,一時同情又快意,只覺得這都是報應,也有點心軟,同時又為了繼續看笑話,才和養姐恢複了關系。
連氏繼續求情分辨道:“娘,您也不要總是這樣疏遠如意,她還是個孩子。”
敢情還沒聽明白啊!連老夫人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氣,騰得就竄起來了。
要不是眼前這個是她的親骨肉,她又不年輕了,真想抄起一碗熱茶,兜頭給她潑上去,好讓她醒醒神,冷嘲道:“啊呀,你這個做娘的,來給你女兒抱不平了,是我疏遠那丫頭嗎,擺明了就是她嫌棄我這個老婆子啊。”
早年,連老夫人為了生連氏兄妹,身上落下了一些病根,每年都需要敷不少藥膏,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又有火爐熏藥,所以味道很古怪,有些苦苦的。
說起這事,還真不知道該怪誰,主要是謝如意一到連老夫人的房間,聞到膏藥的氣味,臉上的嫌棄都掩飾不住,小姑娘不喜歡正常,但難免讓人心裏難受。
“我當年要不是為了生你和你哥哥,會落下這麽多病根嗎,她個毛丫頭居然還嫌棄。”
連老夫人其實也不自在,所以,每次在接到女兒要回娘家的帖子,都會特地讓人把屋子都重新清掃一遍。
藥爐子也挪的遠遠的,又用各種鮮花裏裏外外的,熏一熏房間和衣裳,外孫女那個樣子,的确是傷了她的心。
後來她也想開了,又不只是謝如意一個外孫女,這個嫌棄她老婆子,那就疼另外的呗,連家的孩子一看祖母不喜歡,自己也就不喜歡,總是去找其他的表兄妹玩。
偏偏謝如意又要嫉妒了,覺得旁人都該圍着她轉才對。
這次恰好,蘭庭回來了。
謝疏安和謝疏霖兩個都是外孫子,每次來都是跟着表兄弟出去玩,現在,連老夫人一腔無處釋放的疼愛,全都沐浴在了謝蘭庭和謝明茵的身上。
蘭庭也明顯感受到,連老夫人的熱絡,因為這位連清湘表姐,對她的照顧未免太周到了些。
說起來,她和不少人打過交道,但記憶最為深刻的,是小時候薛珩把她放在同僚家寄養。
那家就有一位年紀很大的老祖母,胖胖的,眼睛不大,總是有點眯着,她其實很害怕接觸老人家的。
可是,那位老祖母對她和對親生孫女,沒什麽差別,給他們一堆小孩子,數着發鹽水煮花生還有脆棗,身上常年帶着屋子裏烤煙的味道,有一點點的嗆。
晚上外面風雪呼嘯,和大家依偎着老祖母身邊的時候,聽着她絮絮叨叨的講古,又特別的安心舒服。
連家外祖母就有這種感覺,和侯府的謝祖母不太一樣,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她們對待謝如意态度有所差異的緣故,讓自己沒有感受到,那麽懸殊的對待。
連清湘看見蘭庭在游戲中,簡直如魚得水,而且,并不像表哥他們口中不知禮數的野丫頭。
等到蘭庭歇着時,她猶豫了下,張口說:“如意是個心思很簡單的人,也比較單純。”
“簡單?”只見蘭庭偏過頭,笑了一聲:“表姐聽誰說的?”
這敵意來的有點直白,連清湘眨了眨眼:“什麽?”
蘭庭坦然說:“表姐必然是聽誰說了什麽,才會覺得我對我妹妹不好,所以特意來說這些。”
她雖然和這些所謂的姊妹,相處不多,但這麽多年也不是白活的。
若說謝如意單純,也的确單純,比如根本不會在蘭庭面前,試圖遮掩自己的鄙夷和忌憚。
她單純到,認為自己是拿她沒辦法的。
連清湘愣了愣,不自在地說:“是我道聽途說了,表妹別見怪。”
“哼,”蘭庭先是抿着朱唇,哼笑一聲,雙手抱臂說:“但凡是人,就沒有簡單一說。”
連清湘無從反駁,祖母說這位妹妹自小就流落在外,可謂是苦不堪言,是個小可憐。
現在,她覺得,自己大概是聽錯了。
這位新表妹,看起來一點都不好惹,脾氣火爆不說,冷冷一挑眉,渾然天成的盛氣淩人,比如意表妹還要盛兩分。
雖說這樣想,連清湘也沒有撇下客人的道理,依舊對蘭庭客客氣氣,只是先前的熱情和格外的照顧,似乎也是不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