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死心
謝家人晚飯是一起用的, 他們之間微妙的氣氛,從齋飯開始前,一直持續到了用完齋飯。
唯有謝蘭庭吃的有些腹飽,心想這廟裏的素齋果真是一絕, 日後若能多來幾次, 其實也不錯。
謝如意沒有來用齋飯, 連氏說去看看她,謝桓也板着臉, 一起走了。
回去後, 蘭庭摸了摸自己的發鬓,簪子是巴陵郡主給她的,沒多稀奇,這次随便戴着出來了。
可到底是貼身物件, 不知所蹤, 總覺得不安心。
晚上, 蘭庭正和兩個丫鬟在煮甜湯的時候,門突然被敲響了,她親自去開門, 見到來人略有詫異:“火澤?”
薛珩:“出來說話。”
蘭庭“嗯”了聲, 與他一同到門外去, 薛珩伸出手,攤開掌心:“若我沒記錯,這是你的?”
正是她的金爵簪,蘭庭有些驚訝:“怎麽在你手裏?”
“為什麽會在一個男人手裏?”薛珩面色陰翳,甚至說了官話,态度顯得格外嚴肅。
見他如此,蘭庭反倒不急了, 笑問:“火澤你這麽緊張?”
“事關你的清譽,現在反倒要來問我了。”薛珩擡起目光,落在她臉上。
蘭庭懊惱道:“被人騙走了,幸好,到你手裏我也安心了。”
在蘭庭要拿回去時,他突然反手收了回去,說:“我才拿來,而且在那人處招搖了許公z號:半#夏%甜*酥久,你別用了。”
經他提醒,蘭庭一想,是這個道理,轉身盛了一盅甜湯出來,遞給他:“聽你的。”
薛珩一手端着甜湯,語聲溫和:“他們污蔑你,怎麽不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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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僧人是你的人?”蘭庭恍然大悟,澀然背過手去說:“沒什麽可說的,我自己的事,你不要插手啦。”
薛珩輕輕垂下眼睫,她第一次說,這是她自己的事。
因為,這是家事嗎。
他端着茶盅的手指骨節略微泛白。
“快走罷,等丫鬟看見你,我可說不清了。”蘭庭眉眼帶笑地催促道。
薛珩也報之一笑,一口飲盡,将茶盅塞回給她,方擡腳離開。
蘭庭看着他的背影,滿足的舒了一口氣。
總有人站在背後,真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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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氏夫婦将謝如意叫到了寮房:“你們今天怎麽回事,污蔑人這種事也做得出來?”
謝如意深深埋着頭,鼓足勇氣般擡起頭,帶着哭腔問道:“母親,您是不是要拆散我們?”
連氏有意讓蘭庭與尚家公子見面,如意卻非得與她處處作對,見她淚水漣漣,只能狠了狠心:“是,我和你父親商榷過了,蘭庭嫁去尚家。”
“娘!”謝如意委身一頓,如遭雷擊,她想母親必定是為今日生氣了,才說的氣話,涕泗橫流地解釋道:
“女兒不是有意的,女兒只是害怕,害怕娘不喜歡我,尚哥哥也不想娶我了,那我就只能絞頭發去做姑子,娘,女兒不想啊,女兒不想被人笑話。”
“二弟,別進去……”
“母親,您為何定要犧牲如意,咱家有欠謝蘭庭那麽多嗎?”謝疏霖也闖了進來,後面的謝疏安攔不住,也只好跟了進來。
原不打算和孩子們說出實情的,連氏看了謝桓一眼,迫于無奈,還是如實講了。
謝如意聽到尚家大禍臨頭的消息,怔忡道:“是在開玩笑吧。”
怎麽會這樣?
“母親,是不是尚栩移情別戀,你們故意說的托詞。”謝如意抱着最後一絲美好的幻想,掙紮着問道。
謝桓這才發現,這個女兒天真過了頭,再對上連氏隐隐期盼的目光,可算是知道随了誰。
他冷哼一聲:“這時候,還有誰會和你開玩笑。”
長這麽大,他從來沒有對謝如意這樣嚴厲過,即使他更加喜歡兒子,但對謝如意來說,他絕對是一位合格的父親。
連氏扶着她:“就是真的,你不要再想嫁進尚家了。”
謝如意還沒來得及,為失去的婚約悲傷,就要央求父親想辦法,先把自己拽出來,撲倒在連氏的懷裏:“爹,娘,女兒該怎麽辦啊?”
連氏心疼的忘乎所以:“你聽娘說,娘怎麽舍得你嫁過去呢。這次來紅湖寺,就是為了讓蘭庭,心甘情願嫁過去的。”
她若是主動要搶,他們也只好“勉強答應”。
謝如意身子有些癱軟和後怕,不,她絕不能嫁過去,聽父母的意思,還是要繼續謝家和尚家的婚約。
謝蘭庭不是處處都喜歡,和自己争強好勝,想拿回她的東西嗎,那第一件,就從樁這要命的婚約開始吧。
反正,生辰八字都是她的,對,謝蘭庭當初自己說的,這些是她的。
當初與尚家合的,也是謝蘭庭的庚帖八字,名字換一換,又怎麽樣。
“這是不是不太好,”謝如意佯裝遲疑着,回頭看向謝疏霖:“這,這是不是不妥,二哥,你說呢?”
謝疏霖咬了咬牙,把謝蘭庭可憐的樣子,從腦海裏剔除出去,反正,她不是一直想要回所謂屬于自己的東西嗎。
現在,如她所願,這門親事自然也該是她的。
“有什麽不好的,”他擡頭對父母說:“如意吃過什麽苦,反正,謝蘭庭過了這麽多年的苦日子,她嫁過去,肯定比如意要習慣,就算是貶為白衣庶民,我們接濟一二,不就好了嗎。”
謝疏霖咕哝道:“而且,按她以前的日子,說不定都餓死了,要不是我們找她回來,她連一口米都吃不上,尚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總不會太難過,她該知足了。”
他們誰都沒有說,如若陛下盛怒,抄了尚府的家産,要砍頭流放呢。
謝如意咬了咬貝齒,不能怪她,她一想到尚家之禍,就渾身發冷。
若是尚家人都要死,而她謝家為了名聲,不可能在這個關頭退婚,但是,也不能有個罪名有污的出嫁女,唯有在出閣前,“及時”病逝。
不不不,這根本就不是她的婚事,本來該定親的是謝蘭庭不是嗎,她想着,便要害怕得連連搖頭,她從小到大,事事如意,難道這次就要栽了不成。
不,不對,謝蘭庭分明就是老天送來的,尚家岌岌可危,老天就送了一個毫無根基、不得父母寵愛的謝蘭庭來,一定是這樣的。
如果不是這樣,為何偏偏就這樣巧合,尚家出事,就來了一個本該與尚家定親的謝蘭庭呢。
謝桓沒有說話,他默認了。
謝桓想的很清楚,倘若蘭庭嫁去尚家後,天子降怒,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既應對了當年的婚事諾言,保住了謝家的名譽,又可保住一個尚有利用價值的謝如意,這般算來,慶安侯府并沒有損失什麽。
若謝蘭庭運氣好,尚家沒有出事,他們依舊是姻親,甚至可以用蘭庭是親骨肉作為理由,來讓尚家對他們更加信任。
至于蘭庭,若是她乖乖聽話,當然榮華富貴少不了她的,但若是不肯聽從他們的擺布,就別怪他們無情。
謝如意與尚栩,十多年的青梅竹馬,畢竟不是假的,随時可以取代一個不聽話的棋子。
此時,清脆的敲門聲突兀的響起,許是做了虧心事,一時之間,大家都安靜了下來,目光轉向了門扇,看見一個清瘦娉婷的影子,投落在廂房的門扇上。
謝蘭庭?在座之人面面相觑。
最終,還是謝疏安親自起身,去開了門,謝蘭庭笑吟吟的,端着一盅香濃的熱湯,出現在了門口:“大哥,怎麽這麽久才開門,呀,這麽多人都在啊,可惜我只有一盅湯。”
一時間,滿堂靜谧,就連謝桓都怔住了,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聲。
“蘭庭,你怎麽在這裏?”尴尬之下,謝疏安問出了口。
“怎麽,都在背着我說什麽不好的嗎?”謝蘭庭玩笑道,端着托盤坦然地走進來。
“你別胡言亂語,沒大沒小。”謝疏霖心直口快,逼問道:“大晚上你來做什麽?”
蘭庭很想提醒他,這語氣太做賊心虛了,顯然,其他人也有些意識到了。
連氏掩唇清咳一聲,謝侯爺呵斥道:“混賬,怎麽和你妹妹說話的!”
謝疏霖才意識到,自己過激了,轉過頭不再說話。
謝蘭庭見狀,心下冷然,卻擡起頭溫聲道:“我記得母親說不舒服,所以送來一盅川貝枇杷湯,晚上喝一盅,明日應該就會好了。”
連氏怔忪,她沒想到一句敷衍,蘭庭居然記住了,而且大半夜的特意來送湯。
“你這孩子,何必辛苦這些……”
蘭庭道:“您是母親,有事女兒服其勞,應當的。”
連氏抿緊了唇瓣,握着手裏紅玉珠串似是滾燙,羞愧難言,蘭庭這樣用心,她這個做母親的,卻合謀欺騙自己的女兒。
“我就不打攪你們了。”蘭庭放下托盤後,就準備轉身離開。
謝桓見她要走,頭回出聲留了人:“你來了正好,有些事情要同你說。”
就這麽迫不及待了,謝蘭庭壓下心底的戾氣,撐起一抹微笑:“父親對女兒,有什麽話,盡管說便是。”
謝蘭庭看着他們,笑意盎然,咬重了前面幾個字。
謝桓捋了捋胡須,提聲道:“說的正是你的……”
“侯爺,有什麽事明日再說吧,今天也晚了。”連氏猛然出聲,打斷了謝侯爺的聲音。
聽到連氏略帶哀求的話,謝蘭庭驀然冷了眸色,微垂的頭更是不想擡起,對連氏最後一點溫情,蕩然無存。
真好啊,原來母親很清楚,這樁親事是要人命的。
深思熟慮之下,依舊選擇犧牲她。
即使知道,她嫁過去極有可能就是死。
想當初,這些家人千般萬般地,将她往奸滑狡詐了揣測,生怕她謀奪了去謝如意的婚事,現在眼瞧着尚家有難,又統統往她的頭上推诿。
打量她好欺負。
還是,沒價值。
謝疏霖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謝如意跳進火坑,忍不住高聲道:“母親,您不是說,絕不能讓如意……”
“如意怎麽了?”謝蘭庭清澈的聲音驀然響起,眼中帶着茫然。
“你什麽都不懂,就別問了。”謝疏霖這才想起,不能讓謝蘭庭聽見,不耐煩的擺擺手,拒絕向這個姊妹解釋一下眼前的場面。
謝如意面上劃過一絲失望之色,但不能讓爹娘看見,便很快又低下頭去。
謝疏霖聞言也僵了僵,滿心不解,帶着打量的目光,看向謝蘭庭後,又自以為不着痕跡地挪回去。
唯獨謝疏安聲色不動,穩如泰山的坐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好像這些都與他無關。
臨走前,蘭庭眼中笑意輕漾:“父親,生而不養,期許就別太高了。”
謝桓擰眉不解,去看連氏,也是迷惑。
蘭庭之所以能夠聽到他們說這些,是因為朱嬷嬷。
朱嬷嬷原對連氏一等一的忠心,但自打蘭庭的一席話後,對她漸漸有所改觀,也發覺連氏的偏袒。
這次替嫁一事,饒是朱嬷嬷有心為連氏辯駁,也無從說起,這做親娘的,也想着把親女兒往火海裏推。
所以,在看到蘭庭來送羹湯後,她有意支開了守門丫鬟。
蘭庭出來後,晚風浮動,闊葉蕉微微顫動,她負手望着天上星河,喟嘆道:“果然啊,心慈手軟的,都沒好下場。”
作者有話要說: 話痨一下
對謝家人來說,女兒是用來交換利益的商品。
按照他們的标準,謝如意是完成品,蘭庭是出現意外的殘次品。
即使原料不是自己的那塊了,這種情況,舍誰其誰。
對利益至上的他們來說,結果很明顯。
當然,這不是選擇誰的問題,而是根本上輕蔑人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