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還願

“母親, 我不是針對您,我是對你們,都很失望。”蘭庭擡起手指,指尖劃過寮房方向的所有人。

連氏好話都堆了上來:“蘭庭, 你告訴娘, 怎麽樣才能彌補你, 為娘一定照做,事事順你心意。”

蘭庭知道好多事, 母親身為內宅婦人, 也做不得主,不想在這上面為難人。

可連氏哭得她厭煩。

她只揚首挑眉,負手打趣道:“怎麽做父母,女兒也不懂啊, 大抵和做人的方式差不多吧, 有則改之, 無則加勉。”

“蘭,蘭庭,你怎麽這麽說話!”連氏真心沒料到, 謝蘭庭說話這麽刻薄。

昨夜還是親親熱熱的小棉襖, 端着甜湯體貼又孝順, 笑得比蜜餞還甜,話說的比湯圓還軟。

現在一張嘴,簡直就像開了刃的利刀子一樣,活生生地朝着人心口紮,不到鮮血淋漓,就不肯罷休。

謝如意捂着火辣辣的臉頰,含恨道:“那你總會做女兒吧。”

“抱歉, 我還真不會。”蘭庭退了一步,臉上含笑:“論做女兒,我哪比你有經驗啊。”

言罷,她潇然回首而去,留下身後的母女抱頭痛哭。

晚上,謝疏霖是被痛醒的,他斷裂的腿骨得用夾板固定接上,一個不測,後半生這條腿就要瘸了。

寺裏跌打損傷藥倒也都一應俱全,可惜,就是沒有傳說中的麻沸散和止痛藥,本想趁着謝疏霖昏迷弄好的,誰知他半道就轉醒了過來。

不少人急着知道謝疏霖遇見了什麽,打着來探望或者送藥的名義,留在外面就不走了,連氏等人就在房間裏面守着謝疏霖。

蘭庭也應景來了,就抱臂站在瑟瑟發抖的謝如意身邊。

她的傑作,自己不來欣賞一下,都吃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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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疏霖靠在母親懷裏,差點疼得出口成髒,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蘭庭突兀地開口:“二哥,痛一下就好了,男子漢大丈夫,你又是習武之人,總不至于哭出來吧。”

若是平素,連氏定要埋怨蘭庭言語刻薄了,然而眼下,她自己心虛着,聽了這些話,當然不敢反駁蘭庭。

至于旁觀的謝桓等人,身為長輩,只覺得蘭庭的話在理,謝疏霖身為男兒,也快及冠的人了,在這麽多人面前大呼小叫,哭鼻子成什麽樣子。

男子漢,就要剛毅一些才對。

謝疏霖冒出來的眼淚,瞬間尴尬地憋了回去,心中暗罵謝蘭庭多管閑事。

謝疏安看着二弟的腿傷,瞧見蘭庭幸災樂禍的目光,心裏咯噔一下,不會又與她有關吧。

他情不自禁地悄悄挪遠了兩步。

想到外面的人,個頂個的來頭不小,到了這時候,傻子都知道是有陰謀的了,謝疏安掃了一眼看上去單薄清瘦的謝蘭庭,猶豫不決。

說出去,根本沒有人會相信。

謝疏霖從小到大,也跟着父親見了不少場面,但自己作為主角被衆星捧月的圍觀,還是頭一次。

可惜只能坐在床上,半條腿被包紮着,栽得頭破血流,想要見禮都沒辦法。

享受了一波全員矚目的待遇。

然而也沒用,任何有用的消息都沒帶回。

大家興致高昂而來,灰心喪意地離去。

餘下的幾天,連氏和謝如意消停了下來,只是每次見到連氏,都被她用一雙含淚雙目望着,搞得蘭庭起一身雞皮疙瘩。

她實在是受不住。

去看了一趟邱德的屍體,物證都在,她就沒有動了,證據這東西,不用太多,直擊痛點就可以了。

柳姨媽一家離不開紅湖寺,就還需要抱慶安侯府的大腿,對謝疏霖又恢複了噓寒問暖的日常。

蘭庭碰見他們也成了常事。

“柳表姐,有什麽事嗎?”蘭庭轉頭,看見柳絮凝笑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

“沒什麽,表妹知道,那天潛進來的竊賊死了嗎?”從之前的事情發生後,連舅舅也沒辦法,眼下她并不敢再與謝蘭庭對峙。

但她還是,忍不住想要開口諷刺兩句。

蘭庭笑語盈盈,撫掌道:“啊,我知道,惡人有惡報,天理昭彰。”

“表妹果然神勇異常啊。”因為舅父的緣故,柳絮凝也聽說了,僧人搬回來一具屍體,是個被謝蘭庭吓跑的竊賊。

甚至,她還知道更多的內情,譬如,這個竊賊就是自己父親找來的,也是父母合力帶上來的,又是舅父在旁出謀劃策。

她同樣知道,煮熟的鴨子飛了。

自己千金萬金的好嫁妝也都不見了,謝蘭庭比他們想象中更要難纏,反正也撕破臉了,她本身就讨厭謝蘭庭。

她覺得,自己現在說兩句不為過:“就是不知道,表妹你有沒有……傷到哪裏。”

蘭庭恍然道:“對啊,說起來,那根丢失的簪子,才是大功臣呢。”

簪子?柳絮凝想起那次失策的算計,就很惱火:“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呀,你說那個竊賊手上的傷,會是什麽東西傷的。”說着,蘭庭就含笑擡起手指,撫了撫鬓邊曾經插着金爵簪的地方。

“嘔……你別胡說!”柳絮凝想起,自己也曾經戴在頭發上,別過臉去就要嘔出來。

蘭庭站在旁邊,靜靜地看着她。

“你別忘了,”她扶着樹幹,瞪着眼睛不甘地說:“你自己也戴過。”

蘭庭抿唇笑了,輕飄飄地說:“我問心無愧,你問問你爹娘,你們已經是嗎。”

“表妹別是胡言亂語,你說什麽我都聽不懂的,你看不上我們柳家就直說,何必在這紅口白牙地潑髒水。”

蘭庭一臉真誠地發問:“我也不知道,你們怎麽打起我的主意,嗯,暫時說一句,你們眼光不錯。

不過,你扪心自問啊,你那個被你娘嬌養的廢物大哥……啊,別見怪,我說話有點直接,此外我也找不到其他形容詞了,換你,你會嫁嗎?”

在蘭庭這裏,打不過她的人,都可以統稱為廢物。

連早年的三公子秦懷齡,都可以這麽說,只是後來他拜薛珩做了老師,突飛猛進,蘭庭才沒有這麽說過。

柳絮凝上前就要推她,诘聲道:“誰和你扯這些。”

“那和你扯什麽,扯什麽時候把你一家送入衙門大牢嗎?”蘭庭驟然冷了臉色,一手氣勢淩人地拂開柳絮凝。

這時候,柳姨媽帶着兒子從謝疏霖房裏出來,柳絮凝趁機收了臉色,從謝蘭庭身邊跑開。

柳立誠離開時,反倒戀戀不舍地,看了蘭庭好幾眼,柳姨媽扯了又扯,狠狠地剜了一眼蘭庭。

這個小狐貍精,就知道狐媚人。

恨不得給這不争氣的兒子兩耳刮子,但她忍下了。

母子三人回到寮房後,柳姨媽才道:“今後慶安侯府還不知如何,你湊上去幹什麽。”

這不正好,柳立誠躍躍欲試:“啊,謝家要是倒黴,孩兒娶她豈不是更容易了……啊!”

柳姨媽這次真的給了他一耳光,嘴裏帶着火氣咒罵道:“娶什麽娶,到時候還不知道是個財神,還是個喪門星呢,叫我說,就是個掃把星,她一回謝家,倒黴事就跟來了。”

倘若讓蘭庭聽見,可是要大笑一番,她要的就是謝家倒黴啊。

柳立誠捂着臉,怔怔地看着母親,他頭一次挨打,還是為了個女子。

少年意氣,心頭霍然湧出了一股熱血來。

他非得要娶到謝蘭庭,以證自己的決心。

古人不也曾寫下諸多傳世名句,以歌頌相思情愛嗎,文人風流,定要有一段刻苦銘心的情才好。

自己下不了山,兒子還被人打斷了腿,簡直就是飛來橫禍。

謝桓愁的頭發都掉了不少,現在也不用擔心戰隊不站隊的問題了,連下山都下不去。

京城亂成一團,只要這裏做主的人,不把他們當成人質押送出去,這場争端,他們連下場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關在了門外邊。

他心急如焚,卻只能和寺裏同樣處境的官員互相幹瞪眼。

合計來合計去,也只是發現自己被算計了,但人家要做的已經做完了。

和雞飛狗跳的柳家不同,趙晟風幫忙安撫謝家的家眷,尤為上心,也時常來開解郁悶的謝桓。

經此一難,趙晟風和謝桓的關系愈發穩固。

蘭庭也看在眼裏,這位表舅父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從一開始,就沒有如柳姨媽一家一樣,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想跑。

他們當然料不到,真正困住他們的,就是這紅湖寺裏的僧人,他們對這方圓十裏的路線熟知異常,這些勳貴們可能從哪走向哪跑,他們都一清二楚,一逮一個準。

蘭庭無暇多想這些,她密切關注着外界傳回來的消息,薛珩只有開始到了京城後,給她送來了兩次消息,後來就直接失去聯系了。

面對完全封閉的皇城,蘭庭知道自己不能自亂陣腳,每日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她繃着臉頰站在一棵紅碧桃下,碧桃花開的很熱鬧讨喜,這些夫人們閑暇時很喜歡來這邊坐一坐,吃些茶水糕點。

現在她們都不來了,害怕緊張。

成了個清淨的地方。

————

某日,柳立誠從外面過來,就看見了謝蘭庭,見她低着頭,仿佛愁眉不展,眼睛一亮,他的機會來了,幾步湊了過來:“蘭庭表妹,你別太傷心。”

“啊?”蘭庭錯愕一瞬,她有什麽可傷心的。

“舅舅也讓我送來了一些藥給表弟,這次表弟是為了我們大家,這一點聊表心意。”被蘭庭清亮的目光盯着,柳立誠不知不覺的就紅了臉,平生頭一回有些手足無措。

在家裏的時候,都是小丫鬟來向他獻媚,可惜,都被母親讓人綁了出去。

再也沒見過影子,漸漸的,也就沒有什麽好看的丫鬟在身邊侍奉。

現在他跟蘭庭說話,心怦怦跳個不停。

面對特地來獻殷勤的少男,蘭庭滋味難言地嘆了口氣,被柳立誠誤以為是在憂愁謝疏霖。

他更是努力表達自己的關切之情“我娘說了,傷筋動骨一百天,表弟身體底子好,恢複起來也會快一些。”

噢,那可真是太不好了!

蘭庭面無表情地望着他,心下暗暗搖頭,柳姨媽倘若知道,必要氣個倒仰了,但面上不顯,反道:“多謝表兄,我只是擔心二哥哥的腿受了傷,必定又要耽誤課業了。”

謝疏霖最讨厭別人在他面前掉書袋子了。

柳立誠亢奮道:“我、我會幫表弟補習書本的,蘭庭表妹你放心。”

“那我就代二哥謝過表兄了。”蘭庭微微颔首,讓丫鬟接過了藥瓶,福身後與他擦肩而過。

柳立誠望着她的背影,魂牽夢繞。

“少爺,夫人說了,不讓您和謝家的大小姐走得太近。”

柳立誠回味着蘭庭的話,聞言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沒事,舅舅還說讓我多照顧如意表妹呢,怎麽到了蘭庭表妹就不行了呢。”

書童被反駁的啞口無言,搔了搔頭,低下腦袋不再說話。

他覺得少爺說的挺對的,要說起來,這位大小姐比二小姐還要好看,也更讓他們少爺喜歡,想必舅老爺也不會反對的,他們家太太都聽舅老爺的話。

蘭庭讓紅霜随意攔下了一個丫鬟,把柳立誠給的藥全塞了過去,道:“去給二少爺送過去,就說是柳家和表舅家送來的。”

丫鬟應了聲,接了所有的藥。

因為現在的情況,蘭庭本來想暫時擱淺,對柳姨媽他們的事情。

誰知,柳立誠這厮成了情聖,尋個機會就湊上來。

旁人都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拼了命想要知道山下的情況,只有這位還意圖參加科舉的少爺,腦子裏都是風花雪月,不屈不撓地癡纏着謝蘭庭。

成了紅湖寺裏一道奪目的風景線。

不出兩天,不少人就都知道柳家的大少爺,為了謝家的大小姐茶飯不思。

蘭庭坐在廊靠上,手裏拈着一枝折下來的碧桃,遠遠的看過去,像是在欣賞風景。

碧釉滿腹苦惱地嘟囔道:“小姐,表少爺總來纏着您,奴婢看柳夫人看您的眼神也不善。”

下一刻,蘭庭就将手裏的碧桃花,握進掌心裏合成一團揉碎了,紛紛揚揚落了一地,涼涼道:“沒事,就是頭腦發熱,涼一下就好了。”

“涼、涼一下,這該怎麽涼,難道還踹進水池裏?”碧釉剛說完,就被紅霜捂住了嘴。

她們的目光雙雙挪到了小姐身上,這麽直接而幹脆的做法,還真是她們大小姐能幹出來的。

果不其然,大小姐笑盈盈地打了個響指,誇獎道:“碧釉可聰明多了,既然如此,就你去送信吧。”

碧釉積極踴躍的剛想應下,就被紅霜扯住了,她還在努力挽救一下:“大小姐,不好吧,萬一讓表少爺說出來是您幹的,碧釉表少爺也認識,傳出去咱們就完了。”

再說了,之前大小姐做的一些事情,做一次兩次見效有用,還不為人知,這都是運氣好,這次可不一定。

紅霜見小姐面露遲疑,再接再厲地苦口婆心勸阻道:“流言止于智者,您到底是大家閨秀,這些行徑,也不符合您的身份是不是?”

既然不喜歡,不失禮數的拒絕就好了,再不濟請侯爺和夫人出面,流言自會散去的。

紅霜還不知道,她家大小姐已經将兩位少爺一個揍了,一個斷腿,連二小姐和候夫人都沒能吃到好臉。

紅霜是個好丫鬟,碧釉也是,蘭庭喜歡她們,偶爾也會聽從一下改進意見,這次也不例外。

“好,那我就不出手了。”

紅霜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碧釉則心有不甘,但紅霜說的有理,只能悻悻放棄發言。

蘭庭轉頭就見了孫桑海,讓他教教柳立誠,什麽是禍從口出。

這天傍晚,就聽說,柳立誠被謝大小姐愛慕者叫出去,下黑手打了一頓的事情。

沒人懷疑蘭庭,她能使喚自如的,只有兩個丫鬟,挑桶水都費勁,更別說打人了。

若是在山下,也許還懷疑她會收買了誰。

但現在寺裏的一衆人等,除了自家帶來的人,就是別的勳貴人家的人,還有寺裏的僧衆,非富即貴,誰會被蘭庭這樣毫無根基的弱女子指使。

這段時日,憑借蘭庭的姿色,能使人傾倒還真的不足為奇,前提是她不開口說話諷刺人,好好說話。

慶安侯夫婦思來想去,居然還真的就愛慕者一說靠譜了。

可謂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流言是不是止于智者,蘭庭不曉得,但強大的武力和蠻橫的拳頭,一定可以讓流言的源頭張不開嘴,躺在床上半個月下不來。

柳姨媽看見兒子鼻青臉腫的模樣,哭得和連氏當初一樣一樣的,但她比連氏幸運,能夠找到罪魁禍首,表妹連氏就不行了,只能朝着自己的丈夫埋怨。

哭完後,氣勢洶洶地來興師問罪,得了她當初的安排,蘭庭自己一間院子,反叫她吃了個閉門羹。

她以為蘭庭是怕事了,做了縮頭烏龜。

殊不知,寮房裏,蘭庭對自己默念了一句:“過猶不及。”

蘭庭不主張用強力對付女子,頂多就是氣急之下,對謝如意的一巴掌了。

也不是柳姨媽多可恨,就是覺得礙眼,莫名的厭惡。

讓她“打在兒心,痛在娘心”就好了。

紅霜哆哆嗦嗦地問謝蘭庭:“大小姐,您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這天下絕沒有這樣的巧合。

碧釉心道,這還用問嗎,肯定表少爺太過分了呗,有人看不過去,為自家小姐做好事不留名。

蘭庭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哦,我去拜了拜佛祖,求他啊,讓流言止于智者,這個紅湖寺的香,燒得真值啊。”

紅霜:大小姐您莫不是在逗我?

碧釉一聽,就肅容沖向了內間,紅霜沒拽住:“你幹什麽去?”

碧釉興沖沖地轉過頭:“走啊,還願去啊。”

作者有話要說: 謝疏安:伸出了試圖舉報的腳

蘭庭(面無表情):斷腿警告.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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