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贊者

浮曲閣裏, 蘭庭正支腮在桌上,瞧着一對各懷心思的未婚夫妻,謝如意和尚栩。

尚栩向謝老夫人拜過壽後,視線落在了謝如意的身上, 說:“晚輩有些話, 想要與二小姐細說, 還請伯母……”

可惜,他的話還沒說完, 謝如意就繃不住了。

她猛地站起來, 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哀怨地瞪了尚栩一眼,帶着丫鬟離開了。

堂而皇之地就把滿心誠懇的少年晾在這了。

連氏登時尴尬不已:“如意她這兩天啊,身體不太合适。”

人家尚家到底是還沒有什麽動靜, 如意這麽做給外人瞧見, 顯得謝家太勢力了。

尚栩本意想要見一見謝如意後, 能再說一兩句話的,可卻被謝如意當場摔了臉。

“晚輩明白,天氣漸熱, 二小姐身體不适, 便好生休養……”尚栩依稀明白怎麽回事, 雖然失落,但也沒有失禮,将話說的周到妥帖地給連氏圓了場,才告辭離開。

浮曲閣外,是臨水照花的花廊,尚小姐與傅若潇攜手而來,迎面就見自家哥哥匆匆忙忙的, 從浮曲閣裏面大步出來。

她笑吟吟地湊過去,打趣道:“大哥,見到如意姐姐了嗎?”

“晴兒,”尚栩一擡頭,發現傅若潇也在旁邊,勉強笑了笑,點了點頭:“嗯,見到了。”

尚小姐再想多問,卻被尚栩只字片語擋了回去。

最後,他潦草地叮囑妹妹了兩句,又請傅小姐照顧一下自己妹妹,就擡腳到前面去了。

尚小姐一頭霧水地看着兄長的背影:“他這是怎麽了,和如意姐姐沒說嗎?”

“還這麽傻,”傅若潇也發覺了尚栩的異樣,從薛珩身上收回了心思,伸出指尖,點了點尚小姐的額頭,似嘆似惋道:“人家呀,八成另有心思呢,只你們兄妹兩個,還來上趕着獻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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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是不願意随長輩赴宴的,只是聽尚家妹妹也說要來,她才為着陪一陪她的,主要也是上次紅湖寺一別後,人人自危,她家也不例外,今天還是頭一次逢面。

尚小姐沉默下來,今天到謝家後她也發現了,謝如意對她遠不如往日熱情,甚至還不如從前泛泛之交的女孩。

她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低頭揪着衣袖,喃喃道:“其實我也有點感覺啦,不僅是如意,其他人對我也這樣,但是爹爹告訴我們沒事,不用擔心,哥哥也是想來安她的心的。”

“就當是借此事看清人心吧,患難見真情說的不假。”

“若真患難,我們肯定不會牽連無辜人的,”尚小姐越說越有些義憤填膺,語速極快地道:“要是我家真的有事,肯定不會拖累她、害她的,我們也是打小就認識,這麽多年,她還不了解我們什麽樣的人嗎,我們有那麽壞嗎。”

傅若潇見她恹恹的,不太熟練地安慰道:“以己度人而已,這就是長輩的家教了。”

尚小姐聽了很不是滋味,似是為了安慰自己,又絞着帕子說:“謝侯爺怎麽說,也是打過勝仗的将軍,我父親說那一仗可兇險了。

誰都沒想到,謝侯竟然守住了,他可是大将軍啊,唉,我想,沒準就是如意姐姐自己怕了。”

傅若潇難得被她噎住一回,這又不是你爹,護着做什麽,雖說大将軍的确是名副其實的英雄。

片刻後笑道:“瞧你,又不是退婚,別不高興啦,謝侯日後還是你哥哥的泰山。”

尚栩離開後,房間裏除了外面傳來的戲腔鑼鼓聲,都沒有人敢開口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連氏籌算着,不久後府裏的及笄禮,瞄見了旁邊的外甥女,心念一轉,開口打破了僵局:“湘姐,姑母有意請你來為表妹做及笄贊者,你可願意啊?”

及笄禮的贊者,一般是請年輕女孩,連氏的女兒及笄,沒有比自家大哥女兒再合适的了,關系親厚不說,連家女孩的名聲,在外面是有口皆碑的。

連清湘想到此前在自家,自己還誤會了蘭庭欺負如意,這次姑母請自己給表妹做贊者。

她忙不失疊地應了下來:“當然,能為表妹做贊者,是外甥女的榮幸,姑母不必說請不請的。”

蘭庭沒什麽好說的,這些人選當然該由連氏來決定。

她回首對連清湘含笑致謝:“多謝表姐,到時候勞煩表姐了。”

連清湘見蘭庭不僅好聲好氣地答應,甚至微笑着對自己道謝,心下對她更添好感。

過了一時,她特意換了位置,坐到了謝蘭庭的身邊,輕喚了她一聲,等蘭庭轉過頭來,她略帶羞赧道:“蘭庭,上次在我家,我對你有所誤解,是我不好,和你道歉。”

連清湘居然會向自己道歉,蘭庭吃了一驚,她會心一笑:“該我謝表姐,願意做我的贊者。”

正好一出戲唱完,謝明茵聽見身邊長姐和表姐閑談,也興致勃勃的加入了進去,蘭庭頭次和姊妹相處這麽好,連氏看得眉心微松。

柳姨媽帶着女兒進來,正看見這其樂融融的一幕,不無豔羨道:“還是羨慕表妹你阖家圓滿。”

連氏搖了搖頭,撇向兩個女兒,又想到方才跑掉的那一個,苦笑一聲:“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都是表面風光而已。”

柳姨媽內心嗤之以鼻,連氏是真沒吃過苦頭,才會在這無病呻吟,若是當年沒她,就是連氏嫁給了柳老爺,看她是不是要哭死過去。

連氏說起自己的打算,及笄禮的贊者請連清湘來,柳姨媽對此有些不虞。

她覺得合該請自家女兒才好,對此,謝蘭庭也深以為然。

她撫了撫衣袖:“及笄禮,我和如意還是分開吧。”

“這,你們是同一天,這哪有分開的道理?”連氏暗道,這孩子怎麽一時一個主意,真不是在故意折騰他們嗎?

蘭庭面色清淡,端然望她道:“有何不可。”本就不是同一天。

此時,連清湘正被謝明茵拉着,去給翻跟頭的小戲子撒賞錢,二人對後面發生的波瀾一無所知。

連氏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想到謝桓的千叮咛萬囑咐,只好讪讪應下:“好好,依你都依你。”

如柳姨媽所願,柳絮凝作為謝如意的贊者出席,她心滿意足。

謝家姐妹的及笄禮,必然會有不少勳貴人家,這下,柳絮凝就能夠光明正大地露面,也好讓人看看,她的女兒有多出彩。

謝疏霖奉父命來給母親傳話,透過走廊上半開的菱形槅扇,見到柳姨媽身邊的柳絮凝,少年郎心下一喜,又穩了穩心神,才舉目提步進入裏面。

他先是向長輩分別見了禮,又耐心地與謝蘭庭等人一一,随後才能借故,同柳絮凝說了兩句話,對方也笑意清淺地答了。

謝疏霖絞盡腦汁,連柳立誠與柳老爺都問候過一遍了,才停下了話頭。

這難得的一回見面,不是他不想和柳絮凝多說話,而是柳姨媽将這個女兒看得太緊。

直到離開,他都沒發現,自己最疼愛的如意妹妹不在這裏。

“該開宴了,請諸位移步宴席處吧。”連氏說完,先和妯娌們去了前面。

衆賓客也依言起身,紛紛移步至宴席處,女孩子們三三兩兩的結伴而行,謝明茵眼睛亮晶晶的,叽叽喳喳給她講,方才有多精彩,說個不停。

“長姐,那個演猴戲的小孩子好讨喜啊,一口氣翻了好多跟頭,是吧,表姐?”

連清湘也點頭:“嗯,可惜蘭庭你方才沒看見,他們家的猴戲是一絕呢。”

蘭庭配合地露出惋惜的神情,可能是她的惋惜和遺憾,看上去太過真情實感。

連清湘忽而提議,不如等宴席後,她們再去看看那幾個小孩。

蘭庭驚詫地看向連清湘,這不像是她會提出來的。

謝明茵卻以為她不願意,停下腳步,搖晃着她的手臂使勁央告,直到她不得不點頭答應下來,謝明茵才滿足地拉着兩人的手繼續走。

柳姨媽母女兩個形影不離,她噼裏啪啦地算計着,這次定要給女兒置辦幾身好衣裳,讓她大放異彩最好。

“你可争點氣,別讓人瞧不起。”

柳絮凝驕傲道:“謝如意生的又不出挑,女兒怎麽會落下風。”

論姿容,可能自己壓不過謝蘭庭,難道還比不上謝如意嗎。

“行了,別說這些了。”聽女兒不能貶低謝如意,柳姨媽咳了一聲,面色複雜,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總之,你以後離謝疏霖那小子遠點。”

柳絮凝悄然擡眼,試探道:“娘,您不是一直說讓我和謝家……”

謝疏霖起碼也是侯門子弟,又對她一心一意地歡喜,柳絮凝還是有些在意的。

“不行!”柳姨媽陡然厲喝一聲,見女兒被吓了一跳,她才将聲音落下來,柔婉道:“娘是盼着你能高嫁,但誰都行,絕對不能是她連玉瀾的兒子,你還想以後也叫她娘不成。”

什麽是“也叫她娘”,柳絮凝一頭霧水,她知道母親一直敵視連氏,怎麽讓弟弟娶謝蘭庭就行,卻不能叫她嫁給謝疏霖呢。

“乖女兒,你聽娘的,娘讓你弟弟娶謝蘭庭是為了揉搓,你若真的嫁給那小子,被她欺負立規矩的就是你了。”柳姨媽半是嫌惡,半是憤恨道。

平心而論,連氏這個脾性即使到了将來,也不是刻意為難人的惡婆婆。

柳絮凝驀然明了,母親哪裏是怕她被欺負,純粹是不願意自己的女兒,去伺候連氏罷了。

這個午後,蘭庭與連清湘以及謝明茵相處的很好,至少心情一度都很愉悅,三個人很投脾氣,一起偷偷去看了扮小猴子的小孩,謝明茵把自己荷包裏的銀瓜子都賞了個精光。

謝明茵悄悄地與她說,反正沒有謝如意在這一副哀怨地瞧着她們,她就很暢快。

最後的後果就是,這孩子徹底把自己折騰累了。

晚宴後,三人尋了個安靜的地方,在美人靠上坐着聊天,蘭庭和連清湘有一搭沒一搭的清談,謝明茵則聊着聊就睡着了。

照顧她的媽媽怕叫醒了她,晚上又該睡不着了,索性直接就抱回壽安堂,任由她睡着吧。

等到了晚上,連清湘也随父親告辭的時候,蘭庭難得有點依依不舍,主動一道送她出儀門去:“我送一送表姐。”

另一邊,謝疏安也同父親送連家的舅舅,見到了連清湘,他臉上忽然淡淡的笑了,喚了一聲連表妹。

見到謝疏安,連清湘微微颔首。

蘭庭站在儀門裏,看着連清湘離開,旁邊謝疏安突兀地說了一句:“你若是日後想要在盛京活下去,就要像連表妹一眼蕙質蘭心,溫馴純良。”

蘭庭“噢”了一聲,她也很喜歡連清湘,不過謝疏安這句話,到底是說給她聽的,還是為了贊許連清湘溫馴呢。

不過,連清湘可未必喜歡這種說辭。

謝如意暗中授意趙思煙,散播謝蘭庭有關謠言的事,謝桓雖然沒有證據,但只要有心一查,他們就弄清楚來來龍去脈了。

在他們眼中,謝如意只是個小姑娘,這些小打小鬧的手段,他們不在意謝蘭庭時,可以一語帶過,笑說一句無傷大雅。

但今時不同往日,謝桓很少對女兒直接說什麽,他認為教養女孩,應該是內宅婦人的事情,只要将她們培養的美麗動人,乖順溫柔,能夠讨得男人的喜愛,就是大功告成。

目前來說,在他看來,連氏身為母親和正妻,顯然是失敗了的,內宅被搞的一塌糊塗,還得他去收拾外面的爛攤子,幫不上忙就罷了,又添亂。

所以他馬上勒令連氏,必須要敲打敲打謝如意,讓她清醒一點,別再招惹謝蘭庭了。

不到迫不得已,連氏是不願意拿這些話去問謝如意的,這邊丈夫的話,她又不得不聽從。

她應該慶幸,謝桓還不知道,昨天謝如意當衆下尚栩面子一事,否則,他将謝如意吊起來打的心都得有了。

謝如意從浮曲閣離開後,就回了自己的慕雅居,晚宴也沒有出席。

第二天一早,突然來了人叫她,她磨蹭了許久,害怕母親叫她,是為了追究她失禮的事情。

她決定先發制人,母親對她一向最是心軟了。

進入宛華堂,見父親和其他人都不在,她率先松了口氣,立刻投入連氏懷中,淺笑盈眸道:“母親,今日是有什麽事情呀?”

謝如意乳燕投林般的撲過來,連氏一顆心都軟成水了。

她捧着謝如意的臉,心愛了一時,才将她從懷中扶起來,說了正事:“如意,你與母親說清楚,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謠言,和你有沒有關系?”

“謠言,什麽謠言?”謝如意臉色茫茫然的,愣了一瞬,漸漸才轉過意思來,頰上浮現出委屈的神情。

她揉了揉帕子,老老實實地在連氏面前站定,歉然道:“母親,這絕不是我有意的,思煙想來也是誤會了,那日姐姐為了明茵的貓,匆匆忙忙就走了,思煙難免有些不高興。”

只要不必面對父親,在母親面前,謝如意就有的是辦法為自己開脫。

連氏盯着她瞧了一會,與女兒相比,她其實更加相信丈夫的話,畢竟如意和蘭庭之間的矛盾,是衆人皆知的。

最近看似是親和了不少,但是不是真心實意,她看不出來蘭庭,難道還不清楚如意嗎。

可這個女兒,也是她不舍得逼迫的。

她良久才嘆了口氣,說來能到今天,也是她這個做母親的不好。

“如意,”她将謝如意重新拉到身邊落座,拈着錦帕為她擦去了眼淚,語重心長道:“你日後……不要與趙家女兒往來了,為了你長姐,也為了你自己。”

謝如意一邊意态嬌懶地偎在連氏懷中,一邊眉心輕蹙,怯生生地道:“母親,我知道了,只是,我只怕父親和長姐因此生氣,不高興我了。”

丈夫那邊還好說,連氏想到蘭庭的态度,一時有些拿不準,這孩子向來有些軟硬不吃的。

她這個做母親的,也拿捏不準她,現在有了人在背後撐腰,整個侯府上下的人,都讓着她這個小孩子。

受制于人的感覺,可真是不好受啊!

但在謝如意面前,連氏不能讓她跟着自己一起慌,表面上裝的滴水不漏。

她摟着謝如意的肩拍了拍,含笑搖頭道:“我的兒,怕什麽,母親還能讓你受了委屈去,咱們家什麽時候不是你最受寵的,你長姐那,母親替你去說就好了,別擔心。”

謝如意忍不住得寸進尺,她低聲訴說:“父親說,等及笄禮後,就将我們的婚事……母親,女兒不是不願為家裏出一份力,只是,女兒是真的害怕。”

提起這事,情形就立刻變得棘手了。

連氏不禁面色微肅,颦起眉頭,看得謝如意也緊張了起來,她想要母親幫幫忙,退了這門婚事最好。

可連氏是宗婦,她一直都明白聯姻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才會在謝如意很小的時候,就為她定下了婚事。

想事情的角度,也和謝如意有所不同,也不明白少女的所想所思。

謝如意哀哀地喚了一聲:“母親……救我!”

這一聲無助凄楚的嬌喚,瞬間将連氏拉扯回了多年前,如意一點一滴長大的過往,一幕又一幕母女相伴的光陰,統統浮現在眼前。

幾個兒女裏,如意是不同的,她是柔弱而依戀她這個母親的,在她的身上,連氏總是被需要的,離不得的。

她白皙柔軟的臉上,頭一次浮現出勇毅果敢的光彩:“母親疼你愛你這麽多年,不是為了讓你不明不白送死去的,好孩子,一切都由母親在,你什麽都不必怕。”

謝如意鄭重拜謝道:“母親,女兒給您添麻煩了。”

連氏撫着她的臉頰,欣慰地說:“如意還是笑起來漂亮,娘最喜歡看你笑了。”

等謝如意出了門,臉上盈盈的笑意就如水花回落,瞬間無蹤。

青墨見她神色轉變的古怪,關切道:“小姐,您怎麽了?”

“與你說了也不懂。”謝如意撇她一眼,有些無力,微微低垂着頭頸,眉眼透出三分冷淡。

她抿着唇角,暗自思忖,母親從來不敢違抗父親的,只怕是眼下說了這話,日後也做不得數啊。

她得想法子,逼一把母親,只要她感受到巨大的威脅,就一定會拼出一切保護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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