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隐瞞

回到府裏後, 已經是晌午過後,四下都很安靜,太陽也很高,沒什麽人在外面走動。

謝疏安回國子監去了, 得等她們及笄禮才回來, 之前那一陣, 因為局勢沒有太平穩,加上謝老夫人的大壽, 他們也就暫時沒有回去。

她們迎面就見到了謝疏霖, 這厮正帶着小厮經過廊下,臉上挂着笑意,走路也不好好走,時不時回頭, 和小厮笑着說什麽。

誰知一轉頭, 就看到謝蘭庭。

謝疏霖立刻收斂了笑容, 掩唇咳一聲,正經和氣道:“你怎麽從外面回來?”

謝桓對謝疏霖耳提面命,不得再和謝蘭庭起沖突, 連氏也将他看的緊, 她這時很明白情形的, 謝疏霖只得乖乖聽話。

而謝如意,沒有他在前面沖鋒陷陣,再面對謝蘭庭,只好避其鋒芒,安分下來。

只要熬過這陣子就好了,謝疏霖默念着,看在薛大都督的面子上, 他可以對謝蘭庭态度好點,反正等她嫁人了,家裏就可以恢複安寧了。

是以,他還是能好好和謝蘭庭說話的。

對于他突如其來的示好,蘭庭神情自若:“出去見了見先生。”

少年的幻想很美好,但遙遙無期,畢竟即使定親之後,也得有一年的時間備嫁,才會成親。

以前的謝家都是他們橫着走,誰知來了個人,自己就得縮起尾巴了。

“你們怎麽在這?”謝桓從外面回來,正碰上兄妹兩在這,這兩在一起除了互啄沒別的,生怕謝疏霖又多嘴,直接叫住了兩人。

“見過父親,”謝疏霖一轉頭,湊上前問了安,大膽地看了看父親的臉色,又道:“父親,您怎麽不太高興的?”

謝桓本來不想說,轉眼見謝蘭庭也在,改變了主意,沉聲道:“監察禦史範大人被貶職,這不是什麽好兆頭。”

“原來是他,啧,的确不是什麽好兆頭。”蘭庭豁然想起了,那位監察禦史範大人,當初突然藉口大女兒生病,要斷了與太子這邊官員的聯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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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薛珩讓她去女學裏,試探範家二小姐,就是為了确認,範大人是否反水了。

謝桓身上還穿着官服,凜然道:“你果然知道範禦史?”

謝桓想問什麽,蘭庭心領神會,點了點頭,給他吃顆定心丸:“嗯,父親您不必慌,這位範大人得罪過東宮,有因有果的事而已,不堪與侯府相比。”

現在,太子開始出手收拾了,同時是為了殺雞儆猴。

意思很明了,當初做過錯事的,都自己想想清楚,最好洗幹淨脖子等着,他記仇。

不過,範禦史只是貶職而已,不知道是小試牛刀,還是手下留情。

謝桓聽了不僅沒被安慰到,臉色更加難看了,要不是在兩個孩子面前,他現在繃不住了,額頭上竟然滲出細密的冷汗來。

看到謝桓緊張的反應,她不由得挑了挑眉尖。

少女笑嘻嘻道:“父親,咱們侯府也沒做什麽吧,您何必這麽自苦,侯府無大過,太子殿下賞罰分明,不會計較您一點過失的。”

“諸事未定,不可胡言。”謝桓的唇顫了顫,心裏猶如一盆燒熱的滾油,不住的翻騰,面對謝蘭庭清亮的目光,他掩飾性地肅容道,額角卻有汗珠滾落。

謝蘭庭心下更奇,謝桓居然在害怕。

慶安侯府在這場奪嫡戰中,一直是處于中立的狀态,除了尚家與逆王有聯系,可能會禍及他們的這點微小因素。

奪嫡當日,慶安侯府能主事、能進宮的人,基本上都被困在了紅湖寺,留在盛京的其餘謝家人,更是沒資格參與進去。

太子面對這種牆頭草态度,不會有太大的罪責,輕則貶職罰俸之類的,最嚴重的也就是削爵了,算是傷筋動骨一下,但絕對不會傷及性命。

謝桓又攀上了薛珩,即使被吓到了,也應當松懈下來才對。

可詭異的是,謝桓的緊張與恐懼感,居然開始日益上升,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砍頭一樣,這反應不太正常,超出了謝蘭庭的預判。

謝桓垂目審視了這個女兒一會,忽然想起了她才來時。

彼時,謝蘭庭在他們眼中,只是勢單力薄的小貓而已,盡管有時候牙尖嘴利,張牙舞爪的叫喚,但對他們根本沒有任何影響,直接抓住後頸皮就可以了。

而謝蘭庭,半點也沒暴露自己的身份,若說她沒法子折騰他們,擱在現在,謝桓屬斷然不信的,她在他們面前被訓斥的時候,臉上裝模作樣,恭恭敬敬的。

不過,這心裏得想的是什麽,他猜也猜的出來,無外乎是根本不在意,反而像是看戲一樣。

這也導致他們絲毫不曾防備,上次他對謝疏霖,的确是遷怒。

第一次産生争執那個晚上,謝疏霖就懷疑過謝蘭庭來者不善,奈何她裝得盡職盡責,真的像極了渴求爹娘的孩子一樣,他沒有聽信兒子的話,若是早知道,也不必變得這麽被動。

算起來,她其實就是太子安插進京城的眼線吧。

人家才是來進府自苦的那個。

謝桓不無自嘲地想,口中悵悵然地,長嘆了一口氣。

蘭庭将細長的手指交疊,掖在寬寬的袖子裏,聲音極輕地揚眉,再次問道:“父親,您真的,沒隐瞞什麽吧?”

謝桓神情微滞,随即很快地搖頭:“沒,沒有,罷了,日頭越發灼熱了,你們也趕緊回去吧。”

說完,就步履匆匆地離開了,衣袖甩幅巨大,後面的小厮踮着小跑才跟上。

謝蘭庭盯着謝桓的背影,惶急失措,父親很害怕啊,這麽慌張。

這顯然是他自己心知肚明,犯了什麽忌諱啊,而且還很确定其嚴重性。

約莫,薛珩都不可能想幫忙那種。

或者,已經到了掉腦袋的地步?

她有點想不到,謝桓這種精于世故的,會犯下什麽錯,讓他害怕到這種地步。

“喂,謝蘭庭,”眼見着父親走了,謝疏霖叫了她好幾聲,最後碰了碰她,擡着下巴問:“你發什麽愣啊?”

這無憂無慮的模樣,真是有錢人家養的傻小子。

謝蘭庭忖度數息,旋即問道:“侯府之前,沒發生過別的事情嗎,和朝堂有關的?”

“你是不是盼着我們……額,”謝疏霖素來是腦子跟不上嘴,但還是在謝蘭庭的凝視下,及時打了個磕絆,停了下來,擰眉撓頭道:“我怎麽會知道,反正你來之前,家裏一直很太平,辦點事沒有過。”

“噢,我來之後呢?”謝蘭庭嫣然問道。

觸及她涼涼的目光,謝疏霖呵呵一笑,僵硬道:“蒸蒸日上。”

“希望二哥你在母親和祖母面前,也這麽說。”

呸,你想得美,謝疏霖扯了扯嘴角:“好說,好說。”

接着,他學着父親的模樣,一擺袖子背着手,大搖大擺地離開。

蘭庭掩面,不忍直視:噫,更傻了……

紅霜方擡起頭,輕聲詢問:“大小姐,您方才那樣問,是不是咱們侯府會不好呀?”

謝蘭庭沒有否認,反問道:“這府裏你們可知道什麽,是不是真的有我不知道的?”

紅霜和碧釉相視一眼,苦笑一聲,道:“奴婢和碧釉進來兩三年而已,之前不知道,但是這兩年裏,的确沒什麽動蕩過。”

“如果真有,奴婢兩個丫鬟,也不可能知道的。”碧釉說了大實話,她不忌諱自己奴婢低賤的身份。

縱然真有什麽事,不到大禍臨頭那一刻,她們這些奴婢就像是地底下的螞蟻,進進出出、忙忙碌碌卻毫不知曉。

紅霜努力想了一會,半晌道:“要說盛京裏唯一的大事,就是幾年前廢了逆王的太子之位,可是,這也跟咱們侯府沒關系吧。”

連尚家與逆王有關系的消息,也是去年才有的,慶安侯府更不可能有了。

“嗯,不用多想了,到時候他們肯定會說的。”謝蘭庭也懶得在這上琢磨了,遲早謝桓自己也得親口講出來。

謝桓願意拖着,她自然也不急了。

還真是失策了,低估了這侯府裏,可能藏着掖着的破事。

“小姐?”紅霜引頸輕喚了一聲。

謝蘭庭心神回轉過來:“走吧,回去了,還有事要辦呢。”

碧釉猶豫了下:“小姐,咱們真要這麽試探宋媽媽嗎?”

“你不是說,昨天看見她與柳姨媽往來了嗎?”

“看見是看見了,可這裏是不是真有事,奴婢也不知道啊,再說了,咱們怎麽試探啊?”

碧釉昨天去拿傅若潇的賀儀時,就看見了宋媽媽該當值的時間,不在信芳堂,反而和柳姨媽躲在假山後,偷偷摸摸地說着什麽。

當時,她沒敢打草驚蛇,而且疑心自己看錯了,等回去後,給小姐送了賀儀,就給忘了。

等到晚上睡覺前,才悄悄尋了個小丫鬟,問了問。

宋媽媽果然沒在信芳堂,不知道去哪裏了,這種情形有一陣子了,今天回來的路上,她才想起來與小姐說。

謝蘭庭微笑着掠了掠衣袖:“山人自有妙計,一時你去與夏媽媽說了,我之前交代你的。”

碧釉慨然應聲:“好,奴婢知道了。”

信芳堂外的芭蕉生得翠綠,眼見着喜人悅目,兩個丫鬟興致勃勃道,今年雨水濕潤,院子裏的植被都長得相當好。

到了院門口,謝蘭庭和兩個丫鬟,前一刻在門外還笑語晏晏的,一腳踏進了院門,就沉下臉來,眉目端然冷凝,腳步匆忙地走回了房間裏。

而碧釉和紅霜,則慌裏慌張地跟在後面。

宋媽媽在廊下督促小丫鬟灑掃,瞥見大小姐陰沉沉的臉,趕緊縮回了頭,心裏又按捺不住地好奇。

自從當初被教訓一頓後,宋媽媽養好了病,不到必要時刻,絕對不敢在謝蘭庭面前冒頭。

不多時,她就瞧見,碧釉将夏媽媽叫了進去。

她則悄悄走到窗戶外,裝着看人幹活,實則引頸探頭想要偷聽點什麽。

謝蘭庭似是生氣的敲了敲桌子,嗓音冷的要命:“夏媽媽,你莫不是在騙我吧,這人我也找了,可翻天覆地了個遍,也找不到半個影子。”

接着是夏媽媽辯解聲音,顯然不能說服謝蘭庭,反而招惹來了大小姐更高的怒火。

“你們是府裏的老人,向着自小看到大的二妹妹沒什麽,可你居然膽敢騙我,是以為我好欺負嗎?”

“宋……”小丫鬟看見宋媽媽這古裏古怪的,想着過來問問她可是哪裏沒弄好,誰想,嗓子裏剛發一個音,就被宋媽媽兇巴巴地瞪了回去。

她吓得一個哆嗦,馬上閉緊了嘴巴。

即使如此,裏面的人仿佛還是聽見了。

沒多會,夏媽媽就出來了,臉色不太好,在門口撣了撣裙子上的灰塵,一臉故作若無其事地走過來。

“大小姐這是打外面回來,瞧着心情不大好?”宋媽媽想起方才,觑着謝蘭庭的背影,進門時悶悶不樂,愁眉緊鎖的。

夏媽媽随口道:“可不是,從才回來不久就為這事忙活,現在還沒個頭緒,可不得頭疼嗎?”

“這是為了什麽事,咱們這哪還有不順意的,我去教訓他們。”宋媽媽故作張致道。

夏媽媽咂了咂舌:“嗐,你怎麽還不明白,指定是為當年的舊事呀,這擱誰身上,都得想搞明白吧,再說了,咱們府裏這兩位又不對付,萬一真的運氣好,找到了,你想想……”

說完這些,夏媽媽就去吩咐了小丫鬟去炖碗甜湯來,留下宋媽媽一個人獨自“遐想”。

實際上,她走到拐角,并沒有離開,而是悄悄回頭看了一會,果不其然,沒到一刻鐘,就見宋媽媽去正堂找大小姐了。

她不禁“啧”了一下,搖搖頭,嘟囔了一句:“這還是府裏的老人呢,也太沉不住氣了。”

轉念一想,要是宋媽媽為人處事,真的有那麽妥帖周到,老夫人怎麽會把她送到信芳堂來,無非是覺得她當初會對大小姐不客氣。

沒想到,自己的刺被大小姐反手拔了個精光。

這也就是個壽安堂的耳報神,還不咋好使,慣會見風使舵的那種。

接下來的日子裏,宋媽媽可就忙活多了,去正堂見完大小姐就往外跑,半天才回來,回來後,又和大小姐在屋子裏,能說上小半天的話。

信芳堂上下一看,難道,宋媽媽這是重新得了大小姐的信任,宋媽媽也不否認,對于衆人的恭維,也是照單全收,連帶着對夏媽媽,都有點趾高氣揚起來。

夏媽媽半點不惱,只是像以前一樣,該怎麽樣還怎麽樣。

宋媽媽與柳姨媽如約見面,由柳絮凝在亭子裏乘涼坐着,打幌子。

“這是最後一次,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你都記住了。”柳姨媽撸下了手腕上的榴花赤金镯子,重重地拍在了宋媽媽的手上,肉疼不已。

“記住了記住了。”宋媽媽雙目貪婪地接過金镯子,沉甸甸的,好叫人踏實,直接裹進了袖子裏。

她在信芳堂這麽多時日,再沒撈到什麽油水的,清湯寡水的日子,哪是人過的。

“姨太太您就等好吧,沒有老奴辦不妥當的。”

見宋媽媽搖搖擺擺的走遠,柳姨媽摸着自己光禿禿的手腕,瞪眼小聲罵道:“刁奴賤嘴的老虔婆,實是可惡。”

“誰說不是呢。”柳絮凝的薄袖半掩着手,握着一把湘妃竹團扇,意态悠閑地為自己扇着。

晌午,謝蘭庭小憩過後,小丫鬟在門外打了簾子,通禀道:“小姐,宋媽媽回來了。”

“讓她進來。”

宋媽媽垂着頭進去,謝蘭庭正在裏面等她,小口的咬着白糖糕,溫文爾雅,一手翻過書卷,身姿端正,脊背挺直。

單純這麽看的話,真的像是大家閨秀一樣。

“我讓你盯着表舅那邊,怎麽樣了?”

趙晟風孤身一人入京來,也客居在慶安侯府,但他身為外男,時常在外院行走,按說,謝蘭庭是難得有機會,打探到他的行蹤,可這也架不住宋媽媽在侯府裏的各種關系。

“回大小姐的話,奴婢問過那邊伺候的人,他們說,表舅老爺尋常都是和侯爺行走的,也不怎麽與旁人打交道,連見到咱們府裏的二爺三爺,态度也是一般,倒是時常去見柳夫人的客院。”

“唔,親姐弟,不奇怪。”蘭庭一手支頤道。

柳老爺一家雖然也是同居侯府,但柳老爺是個常年不着家的主,總是去外面賭坊混個昏天黑地,常常都是柳姨媽帶着兒子和女兒。

這兩家很多事,都是趙晟風做主的。

宋媽媽陪着笑,接着說:“打從前,表舅老爺就和咱們府打好關系的,姨太太也是,章氏是夫人的陪嫁,以前和那二位認識也是常理……”

“說重點。”

“嗳,奴婢聽伺候茶水的丫頭說,表舅老爺是提過章氏,說打算過陣子去見一見,奴婢着人又探聽了一番,表舅老爺這半個月沒空閑,估計就下半個月了。”

“好,做的不錯,”蘭庭唇邊懸了一絲笑,嘉許道,臂肘倚在花梨木的小方桌邊,一只手抵着下颌:“不愧是壽安堂出來的,就是比我手底下的年輕丫鬟強多了,您說,我應該賞您點什麽是不是。”

宋媽媽頓時兩手冰涼,緊緊地抓着衣擺,生怕謝蘭庭舊事重提。

她撲通一聲,撒手跪下,虛着笑擺手道:“不敢不敢,為大小姐效勞,是奴婢應該的,哪敢邀賞。”

若是在老夫人面前,宋媽媽還敢谄媚讨賞,可是這位油鹽不進的大小姐,她只巴望着,這位別再出什麽幺蛾子折騰她就好了。

人家都是敲打敲打,大小姐直接下狠手,根本不按規矩來。

尋常姑娘家,哪有這麽撕破臉皮的。

蘭庭輕飄飄地掃過她,昂了昂下颌,假作張致道:“既然你這麽說,就不必了。”

反正,也沒什麽機會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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