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抉擇
謝疏霖等人早就怔住了, 什麽跟什麽啊。
表舅父一直觊觎他們的母親,甚至設計過圈套,想要娶到母親。
沒能得手後,就與母親的婢女媾和, 生下了謝如意, 取代了謝蘭庭。
說書的都不敢這麽講。
謝如意早已被這驚變, 吓得呆若木雞,茫然地搖頭後退:“騙我騙我都在騙我……”
“如意, 不要怕, 爹會救你的。”趙晟風臨走前,突然喊了一句。
可笑這厮還不知道,他已經自身難保。
“誰要你管!”謝如意尖叫一聲。
怎麽可能呢,表舅是她的父親, 竟然是她的父親。
章氏被拖了下去, 謝如意已經不關心了, 這個婦人相較趙晟風,太無關緊要,不死就行。
對于蘭庭來說, 章氏的作用已經用盡了, 無所謂怎麽樣。
往日種種, 一一浮現在謝如意的腦海,舅父對她的關愛有加,甚至連柳絮凝這個親外甥女,都比不過。
她甚至還為這份獨特得意過,自己是招人喜歡的。
為什麽是她,憑什麽是她,她埋頭捂着臉吃吃地發笑, 雙肩顫抖,像是瘋了。
“如意,你別胡思亂想,他們都是胡說的。”連氏被吓到了。
“我不信,才不信的。”謝如意雙目發直,被連氏輕輕地撫慰着,仿佛只有她們母女的存在。
蘭庭看得很不快,打破了這安靜的畫面:“好了,該清算我們的舊帳了。”
“還有什麽?”謝桓已然精疲力竭,居然有人試圖給他戴綠帽子,沒什麽能讓他再度震驚了。
“振作一點,父親,還有正事呢,”蘭庭微微歪了頭,菱唇稍啓,說:“忘了告訴您,我半月前潛入您的書房裏,得到一點有趣的東西。”
謝桓愣住了,他看向蘭庭手裏輕飄飄的東西,遽然瞪大了眼睛。
心心念念兩個字——完了!
“大都督親自上門,您不予配合,甚至還妄圖借勢繼續結黨營私,我們只好用點非常手段了。”
“還給我。”謝桓一步上前,伸手要搶。
“不可以,”蘭庭驟然撤回了手,壓了壓煩躁的心緒,嗤笑道:“這是罪證啊,您想什麽呢。”
“看您緊張的樣子,我想,此物呈交上去,到時候,父親是不必說了,兩位哥哥的前途注定不保,想要怎麽辦,就看母親您了。”
蘭庭搖了搖手指,既然都沒有人與她為家,何必還要辛苦自己呢。
謝桓霍地直起身,雙目猩紅,咬牙切齒:“我們是你的親生父母,你竟然如此絕情絕義。”
蘭庭想起自己回到侯府,第一次站在清輝堂前。
濟濟一堂的人,居高臨下,各種輕慢蔑憐憫的目光,打量着她一個孤零零的少女。
而她卻滿懷憧憬與希冀,想來自己是有些魔怔了。
他們後來的所作所為,仿佛她只是待價而沽的豬肉,真正死心,是謝桓讓她去替嫁,連氏雖然猶豫權衡,依舊答應了。
現在,也輪到她站在這個位置了。
抱着謝如意的連氏驚愕交加。
她終于意識到,這是無法逃避的:“你非得要我們家破人亡是不是?”
蘭庭攤了攤手,敷衍道:“母親,您得相信我,我并不是這麽想的。”
但她臉上的笑,可不是這個意思。
“咱們都是一家人啊,一家人,能有什麽深仇大恨。”
“我和你們,可不是一家人。”蘭庭的笑意越發疏淡,眸光冷然。
連氏:“你怎麽不是了,你流着謝家的血。”
“是嗎,謝如意呢,她是什麽?”蘭庭支着自己的下颌,淡淡地說:“她也流着她爹娘的血,怎麽不見你們為她爹娘想想。”
連氏被噎了一句,嗫嚅道:“我們養了她這麽多年,她又不知道當年的事情。”
“你究竟想要什麽?”謝侯爺一針見血,看出了蘭庭是有備而來。
既然如此,她如此發難,肯定是有所有要求的。
蘭庭挑了挑眉,終于到了正點上。
她一字一句,說出了自己的目的:“第一個要求嘛,父親很清楚,是繼續冥頑不靈,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當然,現在你們沒得選。
第二個就不一樣了,将真相公之于衆,我要她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或者,我離開謝家也可。”
謝桓與連氏夫婦,雙雙立即矢口否決:“這不可能。”
謝蘭庭已經與薛珩議親,如果放她離開謝家,那麽必然也要失去這麽一門親事,薛珩更不會幫他們了。
不管謝蘭庭心裏作何想法,她都與謝家是一根繩子上的。
“謝如意她不是馬上就要嫁到尚家去了嗎?”
謝桓為的是謝家的前途,如果為謝如意的身份公開,侯府的名譽必定折損,立足于盛京,名聲和權勢缺一不可。
想到蘭庭背後的薛珩,謝桓即刻緩和了聲氣,循循善誘道:“蘭庭,我們知道,家中虧欠了你,除此之外,你想要什麽都行,都可以同我們提出來。”
而連氏呢,更是想都不想就拒絕了,如意現在離開謝家,依照他們的手段,除了死還有什麽。
“你爹說的對,苦苦相逼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包括你自己,你說你委屈,娘都願意受着。”連氏說的發自肺腑。
蘭庭道:“是你們要我回來的,是你們口口聲聲說要補償我的,不是我求你們的,現在反而裝什麽可憐無辜,都是騙子。”
“如意是被人撺使的,你有什麽怨氣,朝我這個母親發好不好,娘都願意受着。”連氏苦口婆心的,企圖說服蘭庭,放棄對謝如意的“迫害”。
意料之中的回答,蘭庭不再與連氏糾纏。
她微微搖頭,道:“我不管你們之間有多情深意重,母親,你口口聲聲補償我,怎麽轉臉為了一個卑賤仆人的孩子,就把親生女兒給賣了呢。”
明知道尚家要倒黴了,可是為了保住家族的名聲,他們要她替嫁,替謝如意去死。
連氏淚水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你是娘的親生女兒啊,娘身上掉下來的肉,蘭庭,蘭庭,他們也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啊。”
“所謂血脈,又值得幾斤幾兩。”蘭庭自顧自的冷笑。
她知道,這些人是看不上她的,就連生身母親,也是如此。
她就是容不下謝如意在眼皮底下作妖了。
既然她願意失蹤,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就讓她滾出侯府。
連氏嘶聲質問:“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做母親的嗎?”
她一只素手捧着腮,佯裝出天真無邪的口吻,笑道:“母親,我猜你不喜歡做選擇,否則,也不會兩個女兒都想要。
不過,現在到了抉擇的時候,是謝如意,還是你的兩個兒子,孰重孰輕,你心中應有定數吧。”
蘭庭自诩縱然心思不純,她對慶安侯府做出的,也沒有壞事,連氏如今的富态日子,也是因她得以留存。
“謝蘭庭,他們是你的兄長,與你流着一樣的血!”謝桓虛張聲勢地呵斥道。
蘭庭歪了歪頭,道:“這就要看看,他們對我有沒有價值了。”
謝桓壓下眉:“你說什麽?”
“沒聽清嗎,父親,當初您對我這個親生女兒,不也是這般衡量的嗎?”
謝桓沒料到,自己居然栽在一個小丫頭片子手上。
救與不救,在蘭庭的一念間。
他對長女真的沒有半分愛護嗎,起初得知的時候,的确是百感交集。
他的理智告訴他,不論這個女兒資質如何,必須将她接回侯府。
“你就是要炫耀,你比侯府的人都厲害嗎,你沒有在侯府長大,也比侯府養出的女兒強,我們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後悔對不住你嗎?”連氏嚎哭着問她,說着誅心的話。
謝疏安被吓得面如金色,想要撲上來,捂住連氏的嘴巴。
“是啊,”蘭庭不為所動,反而戲谑道:“要不然,從兩個哥哥中選一個,放棄他們誰。”
謝疏安總愛将自己摘出去,像是一個局外人,冷眼旁觀。
但這現實,怎麽可能事事都讓你順心如意,獨善其身。
明顯玩笑的話語,卻讓連氏陡然安靜了下來,目光流連過了兄弟二人身上。
“母親!”謝疏安意識到,自己不是連氏的兒子。
謝桓當然不允許,出現這麽荒唐的情況,凜然道:“絕不可能。”
“蘭庭,蘭庭……你聽娘說,”連氏轉過身痛哭流涕,她也很無辜啊,親生女兒被人用了調包計,偏偏又和假女兒養出了感情,哀哀哭訴道:“我養了她十六年,縱然不是我身上掉下來的,現在也是我的心頭肉啊。”
謝如意這麽個乖乖巧巧的孩子,分明不是自己的骨肉,卻與自己能做了十六年的母女,也是上天注定的緣分一場。
“她沒有那麽壞的,一定是被人唆使的,是她身邊的人犯了壞。”
蘭庭想哭又想笑,連氏的行徑,讓她感動又難過。
這就是做娘的,這孩子好是自己的,壞也是自己的,這樣深厚的母女之情,令人為之動容。
可是,卻是為了另一個人,這本來就是要屬于她的。
“選吧,是誰,孰重孰輕?”蘭庭氣定神閑的,不像是在逼迫自己的母親。
謝如意雙唇顫顫,說不出話,心下一片冰涼,兩位兄長也沉默了。
謝如意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
她完了!可是,她又做錯了什麽呢。
如果能選,她也會選連氏做母親的,或者選擇不出生的。
她沒得選啊,她不能選擇的出生,無法幹預地被人調換,身不由己。
現在卻要她來承受一切的抨擊,這和她有什麽關系。
“我就知道你不懷好意!”
謝老夫人盛怒的聲音從堂外傳來,身後跟着浩浩蕩蕩的謝家人,外面的天色陰沉沉的。
“你處心積慮,你害我們吶你,是要他們死了你才樂意嗎,我告訴你,即使你背後有人,我們也能決定你日後的路。”
“噢,将我嫁給一個纨绔子弟,對嗎?”
“母親,您怎麽來了?”謝桓立馬迎了過去,謝疏霖也緊随其後,仿佛看到了救星。
“我不來,看着這小蹄子翻天嗎,一個毛丫頭你們都管不住!”謝老夫人兜頭就噴,不過橫的罵的都是連氏。
“不是這樣的,母親……”連氏心中苦澀,這時候謝老夫人來,就純粹是添亂。
蘭庭笑得恰到好處:“正好諸位長輩都來了,見證一下也無妨。”
謝老夫人沖着蘭庭,繼續唾沫噴濺:“你沒有良心!”
“你敢,我看誰敢動!”謝老夫人重重地一杵拐杖。
“我當然敢,”蘭庭端坐釣魚臺,無視一群譴責的目光,施施然道:“我從小就沒什麽規矩,也未曾讀過什麽書,父親也不必與我講家族大義,從未人教過我,父親說我乖張,或是頑冥不靈怎麽樣都好,畢竟我就是個不懂規矩的野丫頭。”
倘若謝桓能夠正視自己,一定會承認,謝蘭庭就是自己的血脈,無不無恥放在一邊,這莫名倨傲的神态,十成十的相似。
她不講仁義道德嗎,她也讀過詩書禮樂,經史子集。
可她同樣也不擇手段,同薛珩如出一轍,若非謝蘭庭的樣貌,以及印記皆是真的,他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血脈。
二房三房的人噤聲不敢言,他們頭頂上沒有爵位,更沒有聯姻,又非宗子嫡支,官職低微。
謝蘭庭敢這麽鬧,肯定是背後有人,對他們來說,這就是神仙打架。
只能以目光表示不贊同和責備。
謝老夫人胸腔裏喘着粗氣,死死盯着蘭庭的目光,仿佛要吃了她。
“如意,你別怪娘!”連氏被逼無奈,她只得閉了閉眼,顫抖着一手推開女兒。
謝如意趔趄着向後一栽,摔倒在地上,頓時放聲大哭,撕心裂肺。
“如意,你沒……”謝疏霖想要撲過去,像從前一樣安慰謝如意,卻被連氏緊緊的抓住了手腕:“不、許、去!”
平素柔弱的母親,此時此刻,卻将他的手腕攥得生疼。
他回頭瞪大雙眼,聲嘶力竭的喊:“娘,她是如意啊!”
是他們疼着愛着的如意啊!
連氏看也不看謝如意,只是盯着謝疏霖,紅着眼狠狠地搖頭:“她不是,從來都不是你妹妹,你沒有這樣的妹妹。”
“娘,您不能這麽做。”謝疏霖從沒想到,這話會從母親的口中吐出。
他低吼道:“她是妹妹啊。”
“二弟,你冷靜點。”謝疏安眼見着謝蘭庭笑意寡淡,沖上去,一把抓住謝疏霖:“別發癫了!”
再次激怒謝蘭庭,對他們沒有任何好處。
謝家毀了,他們也就都完了,何談前途。
“放開我!”謝疏霖一把揮開他,指着這些冠冕堂皇的家人,紅着眼吼道:“我怎麽冷靜,你們,你們和謝蘭庭一樣,一樣冷血,不,不對,你們還不如謝蘭庭,如意千錯萬錯,就是錯以為我們可以信任!”
謝桓見他瘋狗一般,見人就咬,暴怒道:“別管這個逆子!”
“二弟,你唉……”父親已經有了決議,謝疏安放下心來,佯裝無奈地嘆了口氣,緩緩朝後退了兩步,重新成為那個局外人。
反正他該做的都做了,置身事外也沒有關系。
蘭庭低眸看着自己的手指,在地上投落下淡淡的影子。
這有意義嗎,故意看着他們痛苦。
“我記得,你說我居心不良,你說對了,又說我只會興風作浪,這次我也滿足你的願望。”蘭庭冷冰冰道。
謝疏霖啞着聲:“日後你嫁給了薛大都督又如何,遲早有一天,你人老珠黃,沒有娘家支撐,倒要看看你是個什麽下場。”
謝桓的冷汗都下來了,對連氏母女的啜泣聲充耳不聞。
他能有什麽辦法。
“那就要看看,是侯府先沒,還是我先倒黴了。”蘭庭胸有成竹,從容帷幄。
謝明茵亦沒料到,長姐能夠做到這麽絕,也想不到,謝如意會這麽不擇手段。
更加沒想到的,是僅僅兩個人之間,很簡單的矛盾,會導致今天這一幕。
她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這一幕,堪稱不敢想象的對峙,瞠目結舌。
這是一個作為女兒該做的嗎?
逼迫威脅自己的長輩血親,不止要拿走謝如意的位置,又一句一句的壓上來,迫使母親放棄謝如意,卻又不怕被爹娘父兄憎恨。
她所有的底氣,都是從身後的都督府而來,有一位薛大都督對她千依百順。
謝明茵不知不覺,就想的偏了。
本來很可悲的,可是落在她的眼裏,無端端的,又生出了幾分荒誕來。
真好笑,這種情況居然發生在謝侯府,早先初回府時,對他們濡慕溫順的長女,一朝翻了臉。
一家人為了一個鸠占鵲巢的假千金,拼死拼活的舍不下,而她,已經失去了和母親感同身受的能力。
就像是一個冷漠的圍觀者。
不悲不喜,她在角落裏,偷偷的看着長姐。
這位她血緣上的長姐。
蘭庭的眼中,卻有一種很悲憫的笑。
早有預料,倘若連氏選了謝如意,她也就甘心了。
可偏偏,連氏證實了,她對謝如意又如何呢?
她的心肝,她的心頭肉,也不過如此。
與寶貝兒子相比,僅僅是一捧灰塵,棄如敝履。
她緩緩俯下腰身,居高臨下道:“母親您果然特別好,一點沒讓我失望。”
“姐姐,放過我這次吧。”謝如意可憐巴巴的,抓住了她的衣袖,企圖哀求她。
蘭庭手指撫過自己的臉頰,仍然熱辣辣的,忍不住心生惱火,異常厭憎道:“仆婦婢生女,也膽敢稱我做姐姐,我在鏡州長大,還沒有你這樣的姐妹。”
“難道我不可憐嗎,我,我的母親不是我的母親,我的父親也不是我的父親,我的兄弟姊妹也不再是我的,都不是我的!”
話音未落,趁着蘭庭尚未反應,謝如意就往下用力拽緊了她的袖子,抄起頭上的簪子,向蘭庭的面門刺了過來:“去死吧!”
“啊!”謝明茵當即尖叫了一聲,吓得捂上眼睛,其他人更是都沒反應過來。
“因為這些原本就不是你的。”蘭庭霍然扣住她的手腕,向後一折,疼得她瞬間松了手,将謝如意一手制服,玉簪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衆人被瞬息萬變的局勢,驚得目瞪口呆,先是震驚謝如意的破釜沉舟。
而後,又眼睜睜的看着,謝如意被謝蘭庭單方面碾壓。
“如意!”謝疏霖的脖梗子,也驀然一涼,手指發抖。
他想到好幾次,吵完架後,謝蘭庭冷着臉打量着自己。
那時,他以為謝蘭庭不服氣。
她是在猶豫,要不要動手!
蘭庭聲音越來越陰冷低沉:“我告訴你,你連魚死網破都做不到,我會讓你知道……”
“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啊啊啊啊!”謝如意披頭散發,發出了刺耳凄厲的尖叫,以至于沒有聽清蘭庭後面所說的話。
或者說,她已經不想再去聽,聽着對方作為戰勝者的得意之詞。
“你為什麽要回來,我真恨你,如果沒有你就好了,如果沒有就好了。”謝如意滿心怨恨,她滔天的嫉妒不知從何發洩,雙目通紅地瞪向謝蘭庭。
蘭庭忽地笑了:“你痛恨我的存在,可你別忘了,沒有我的出世,你能夠取代誰的位置呢,還不是要跟着你娘一樣,做卑賤的下人。”
字字刻薄,句句誅心,對謝如意不假辭色,誰讓她本就并非善類。
誰能想到,當初兩個本應被出身既定了命運的嬰孩,只因為那個午後的交換,産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些都是你活該,誰讓你壞事做絕,誰讓你占據我的身份,誰讓你享受了我的榮華。”
謝如意當然不敢想象,她若沒有被膽大包天的親生母親掉換,取代真小姐,她也要跟她娘一樣,嫁給一個下人。
世世代代做這府裏的家生子,然後,和青墨她們一樣長大,最命好的,無外乎是送到謝蘭庭身邊,做她的貼身丫鬟。
然後為了得到小姐的青眼,百般谄媚,最後頂多配給一個管事,或者小厮,謝如意想到這種日子,就渾身發抖。
她才不要,才不要過那種日子,從小她就知道,自己是名門之後,是父親和母親最得意的掌上明珠,是要嫁給人上人的。
既然要說命,也只好說造化弄人,這福分是老天安排給她的,不是她去搶的去偷的,是老天安排好的。
憑什麽,她同樣也可以,做好謝家的大小姐,你看,不是什麽都是血脈注定的,奴才的孩子,一樣可以做人上人,一樣可以風華無限。
她掐緊了手指,打心底怨毒了她,脫口而出:“這是你的命,你活該過這種豬狗不如的日子。”
蘭庭越是憤怒,頭腦就越是冷靜,揚了揚眉:“說的好極了,現在我也奉還給你,這就是你的命,你更活該将來過豬狗不如的日子。”
謝如意被反将一軍,氣得幾乎說不出話。
“難道我不無辜嗎,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一點都不知道。”
連氏轉向了庶長子和小女兒,在她看來,庶長子和蘭庭雖然說不上話,但一直都是風平浪靜的。
遂扯着他的衣袂,苦苦哀泣道:“疏安,明茵,你們說句話啊,替如意求求情,她是你們看着長大的啊。”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謝疏安也是看着謝如意,從一個搖搖晃晃的小孩子,一點點在眼前長大的。
雖然很少表露,但每次人家若是提起他的姊妹,如何出衆,如何端莊優雅,他心裏不能說不驕傲。
那蘭庭呢,看着冷血無情的蘭庭,他們心裏也是很複雜的。
謝明茵默默地想,長姐原本不是這樣的,哪個女兒家,誰生來就會這樣呢。
“長姐,你給她一條生路,我們不會再讓她擾了你的眼。”謝明茵咬了咬唇。
連氏感激地看着小女兒,她對小女兒遠不如對如意上心的,可沒想到,明茵還願意開口求情。
她哭哭啼啼的雙手合十,顫顫巍巍的對着蘭庭央求:“對對對,蘭庭,你就放過如意這一次,一次就好,再也不會有以後了。”
母親不如不開口,謝明茵嘆了口氣,轉向了自己的母親,擰眉道:“到了現在,您還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處嗎?”
做不到公平公正也就罷了,這世上其實很少有父母能夠做到。
但着實不該,可着一個人步步緊逼,迫使人家退讓。
長姐若非是被逼急了,按照才回來的狀态,是很樂意融入這個家裏的。
謝如意跪坐在地上,從絕望中擡起頭,四面環顧,母親也避着她的視線。
到頭來,求情的居然是謝明茵。
“滾,”她沖着謝明茵,從齒間擠出一句:“我不用你假惺惺,裝好人。”
謝明茵說:“我知道,你讨厭我和長姐要好,可這就是事實,長姐我的親姐姐,而你不是,你用我的貓來撒氣,這件事我也知道。
今天我為你求情,其一是我心軟,其二,我要告訴你,你我長在同樣的地方,喚着同樣的父兄母親,但善與惡都是自己選擇的結果,與他人無關。”
謝如意扶着椅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流淚冷笑道:“你說的輕松,敢情不用你嫁給尚家,你沒有被當成工具去聯姻,我也想善良,我也是逼不得已好嗎。”
“我的确做不到感同身受,因為被換的不是我,”謝明茵頓了頓,輕輕道:“但是,我能知道,什麽是被忽視的難過,我從未選擇去傷害你,是因為這是我做人的底線,也是我對父母的敬重。”
以前在父母面前,謝明茵從沒說過這麽多話。
“我、我不知道,”連氏沒想到,自己給小女兒傷害那麽大,內疚又悲傷道:“蘭庭,明茵,都是娘的錯,娘不該偏心,如意她只是被寵壞了,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不是在和你們講道理,是讓你們認清局面。”
連氏對上蘭庭冷淡的雙眸,不禁頭皮一麻,雙腿虛軟。
蘭庭何嘗不是一腔苦澀,她輕聲道:“母親,您這樣,是在要挾我這個做女兒的嗎?”
蘭庭越是氣定神閑,連氏就越頭頂發慌。
謝明茵嘆了口氣,她是真沒辦法了。
照母親這麽說,長姐怎麽可能不生氣,越表現出自己對謝如意的愛護,長姐就越能夠意識到,自己曾經忍受了多少不公。
對他們的說辭,蘭庭仍然不滿,但目的達到了。
她吸了一口氣,使自己平靜下來,道:“我和謝如意到今天這一步,都是你們一手造成的,一開始試圖混淆我們的身世,有事發生就只想着和稀泥。
這些都是錯的,是非對錯,本就應該有清有濁,你們為自己找到種種借口,根本就是不想耗費一絲心力,你們敷衍我們,這就是我們給你們的回報。”
連氏只是覺得既然要做姐妹,就何必分得那麽清楚,很多親生姐妹不就是這樣過來的嗎,既然要做家人,還要講什麽是非黑白。
若是清清楚楚的告知二人,明白自己在家中的位置,也不會有了今天的事端。
謝如意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蘭庭因此與其日積月累積下怨恨。
而做父母的,僅僅為了省心,一味的偏袒另一方,遇到事情也只會攪混水,誰也不可能安心。
連氏早已經清楚,自己就是偏心的,她沒有辦法不偏心謝如意,她養了十多年的如意,即使知道她不是自己親生的,可在她的心底,謝如意就是。
而謝蘭庭,若她懂事又善良,那就是意外之喜。
可偏偏她是這樣的死咬不放,連氏自然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接受這樣一個憤世嫉俗的女兒。
她知道,她知道,蘭庭沒有過錯。
難道,如意就有了嗎?
蘭庭大致能猜到,母親在想什麽。
她回來的太遲了,已經沒有辦法改變了。
她撫了撫衣袖,站了起來,環視周人,道:“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你們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