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縣主
不出三日, 府中管事帶回一個消息,趙晟風已經被定罪,但具體是什麽并沒有說,只曉得判了流徙之刑, 永不得返回。
慶安侯府的柴房裏, 章氏正渾渾噩噩地靠在柴堆上, 門外傳來腳步聲,她忙忙擡起頭, 望眼欲穿, 想要看是不是謝如意。
可惜,映入眼簾的,卻是另一張熟悉的臉,或者說, 是像她所熟悉的人。
“大少爺。”章氏看着他的臉, 很像蓼秋荷, 那張比不上她年輕時的面容。
秋荷從未老去過,她生下謝疏安後,就悄無聲息的死了。
在章氏的人生中, 占據記憶最多的不是連氏, 而是一起長大的秋荷。
所以在嫉妒心的作祟下, 她偷偷假借夫人之名去廚房,更換了催産的湯藥,害死了秋荷後,她做了許多時日的噩夢,又很怕被人發現。
謝疏安推開門後,就見到比之前蒼老了不少的章氏,冷着臉看着她:“就是你害死了我姨娘, 是不是?”
“大少爺是來尋仇的?”章氏發出沙啞的笑聲,她已經許久沒有喝水,頭上的血色也将棉紗染成了黑塊,嘶聲道:“你以為夫人不高興嗎,她那麽久沒孩子,有了庶長子,不用她動手就去母留子,她不高興嗎?”
章氏一直以副小姐自居的,明明也是她比秋荷更讨夫人侯爺的歡心,憑什麽,秋荷就能成為姨娘,而她則只能嫁給一個粗鄙的管事。
“你給我去死!”謝疏安突然猙獰了一瞬,吓得章氏往後猛地一摔,還沒等她起來,一雙有力的手扼住了她的脖子。
“不、不、我要我的女兒。”章氏朝上晃悠悠的伸出手,她的喉嚨裏,似是咯咯作響,雙目充血。
“你沒機會了,見鬼去吧。”謝疏安對此視若無睹,雙手手指越發的掐緊了她,他的心裏仿佛燃燒了一團火,笑道:“說不得我心情好,讓你們重新團聚呢。”
半晌後,躺在地上的婦人,已經沒有了任何動靜。
謝疏安直起腰身,居高臨下的望着章氏的屍身,打了個寒戰,袖子下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他殺人了。
這個事實讓他游離了現實許久,不過臨走前,他不忘抽出章氏的腰帶,踩着一旁堆高的木柴,将她吊在了懸梁上。
僞造出了章氏上吊自盡的假象。
他收起手看着搖晃的屍體,心想,這和他有什麽關系,身為侯府長子的他,絕不會做出如此行徑。
走出門迎面被午後餘熱灼過,聽着身後房門裏,一下一下的木梁咯吱聲時,他才霍然頓悟過來。
他不是不恨,也從未将連氏當成嫡親母親。
否則,他怎麽會做什麽,都縱着謝疏霖和謝如意,讓他們以為,做什麽都有人站在他們這邊的。
不過是捧殺罷了,在父親眼中,謝疏霖只是個纨绔子弟,而他則不同,他彬彬有禮,學富五車,日後謝家大房要靠的唯有自己。
他很早很早就想過,自己的姨娘,是不是死有蹊跷。
連氏對他好嗎,也就那樣而已,這麽多年,對他所謂的慈愛,怕也不過是對秋荷有所愧疚。
他和姨娘都是她固寵的工具罷了。
謝疏霖這個沒腦子的廢物,也配襲承謝家的爵位,謝蘭庭這個瘋子,倒是很合他的心意。
謝疏安仰頭嘲弄地輕笑一聲,撣了撣衣袖,緩緩地朝外面走去。
他才一出門就碰見了謝宜桃,幾乎沒怎麽說過話,同樣是庶出,他們的地位是天差地別,謝疏安可看不上他們。
“大、大哥。”謝宜桃怕得很,怯生生的喊了一聲。
謝疏安轉變了神色,斂袖溫和道:“宜桃,你怎麽在這?”
謝宜桃翻手拿出一個毽子,輕聲細語地說:“我正和弟弟在附近踢毽子,姨娘讓我帶他出來曬曬太陽。”
自從謝蘭庭離開,謝如意身份被公之于衆,她又重新獲得了父親的寵愛,連謝疏霖看見,也不曾多說什麽,這到底還是他爹親生的呢。
“好好玩吧。”謝疏安拍了拍她的發頂,負手離開後,謝宜桃才捂着嘴,雙肩顫顫,眼睛泛起淚花。
“姐姐,姐姐,你怎麽了?”謝疏玉從草叢裏鑽出來,看見姐姐正在哭。
她牽起謝疏玉的手:“快、快去告訴父親。”
大哥殺人了,他是笑着的,好可怕!
蘭庭進入三皇子府邸時,正碰見柳絮凝已然捆成了粽子,被仆婦推搡着往外走:“快走,別磨蹭。”
見到蘭庭被人簇擁而來,柳絮凝猛地一怔,眼淚成串落下,恨聲道:“你滿意了吧!”
“滿意,所以請走好。”蘭庭瞥她一眼,泯然搖搖頭,徑直将她越過了過去。
柳絮凝顧不得和她置氣,頑強地和仆婦做着最後的鬥争:“你們這些賤婢,放開我啊!”
蘭庭回首一看,原是掙紮之際,柳絮凝頭上的帽子掉了下來,滿頭青絲盡數空,她被發落到尼姑庵,自然不可能再梳什麽雲鬓烏髻。
皇後親自下的口谕,讓宮裏的嬷嬷為她剃發,好能靜心上路。
“蘭庭,快進來,”巴陵公主站在九曲回廊下,掩了掩耳朵,皺眉道:“她好吵啊。”
“殿下。”蘭庭對她福身行禮,身後的柳絮凝發出最後一聲尖叫後,終于安靜了下來,漸漸遠去。
“本宮不好去都督府,只好在三哥這裏等你,讓大都督送你過來了。”巴陵公主衣着飄逸,一臉的精靈古怪。
蘭庭點點頭,以示明白。
三皇子負手從裏面走出來,一臉的厭煩:“可送走了?”
“殿下,已經扭送上馬車,送去尼姑庵了。”
“這就好,”秦懷齡滿意的點點頭,轉頭看見蘭庭立在一側,忽而綻開一抹笑:“聽說你的婚書有損?”
他怎麽會知道,蘭庭春山微鎖,故作輕描淡寫道:“小厮笨手笨腳,不小心而已。”
秦懷齡高深莫測地看她一眼,她平素哪會這般解釋,不是在說服別人,而是自己。
“我勸你,最好信一回天命。”
蘭庭側目瞠然,俨然是被說的惱了,秦懷齡待再開口逗她,就被巴陵公主掩住了嘴巴。
“三皇兄你又在胡說八道,你不是要出去,快快請走吧。”巴陵公主将三皇兄向外推了推,瞧着他走遠了,才拉過蘭庭的視線,笑嘻嘻道:“有個好消息,嗯,但是現在不能與你說。”
蘭庭都已經做好洗耳恭聽狀,最後聽得這麽一句,只嘆息道:“公主也學會吊人的胃口了。”
“哪有哪有,”巴陵公主是在是按捺不住,只稍微和她透露一點風聲,神神秘秘道:“只若現在說了,就算不得驚喜了。”
蘭庭若有所思,巴陵公主可不希望她能猜到,忙忙岔開了話題:“瞧見方才那個了嗎?”
她指的是柳絮凝。
蘭庭輕答一聲:“看見了,她這是被發落到庵寺嗎?”處置皇族的女眷,并不會大肆宣揚。
其實柳絮凝并沒做什麽實質性的事情,但親生母親都吃了官司了,她能好過才怪。
巴陵公主慣是讨厭柳絮凝的,此刻見她倒黴,卻也歡喜得很,支着腮道:“個中詳情你卻不知,是有禦史彈劾這位柳側妃,阿意曲從,陷親不義。言彼時,她身為女兒,明知母親犯下過錯,卻不勸說,反而使她陷入更大的過錯中。
父皇聞此便惱了,勒令三哥,除了柳絮凝的位份,這下倒是入了三哥的意,父皇再不想催着他早早成親的。”
原本三皇子自作主張,納柳絮凝為側妃一事,就令皇帝以為秦懷齡沉湎女色,頗為不滿,現在是給他一個警告,倒是順了秦懷齡的意。
他從善如流地應了下來。
皇帝這才想到,秦懷齡年少氣盛,催促他早早成親,真不定是什麽好事。
巴陵公主從不關心這些俗事,這次是涉及到三皇兄和蘭庭了,見着這人到慘了,心頭才是爽快。
她撅了噘嘴,随口道:“母後倒是很喜歡傅家的小姐,父皇沒有怎麽提過。”
巴陵公主現在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也是他膝下唯一一個女孩,很多話都不會避開她。
“殿下與我說這些行嗎?”蘭庭其實是沒什麽興趣,三皇子天生就浪蕩不羁的外表,內裏可是恰恰相反,心思缜密的很,未來的皇子妃必然是典雅博學的名門之後。
“這有什麽,你又不是旁人。”
“你打算怎麽辦,還有那個謝如意?”提起謝家那些人,巴陵公主有些憐惜地看着她,蘭庭素來是堅韌的角色,但她想這是很難過的。
“針對她并沒有什麽用,我想我已經得到了答案。”蘭庭的想法很簡單,她不至于讓謝如意償命,畢竟一切的罪魁禍首,也不僅僅是她一個人。
“這也很好,不計較就不計較。”
巴陵公主是在甜蜜罐裏長大的,她會為蘭庭抱不平,也可以很寬容的面對很多事情,薛珩一度是希望,蘭庭能成為這樣的性情,可惜太晚了。
“咱們去老君廟瞧一瞧,今天理應人少。”
“爵位可以保留,但襲承就罷了。”皇帝說此話時,已經将大部分上疏,請求子弟襲爵的奏折,留中不發。
另外有些人,還想要襲爵?先能保住爵位再說吧。
一大清早,宮裏就開始拟旨削爵。
于是,蘭庭與巴陵公主微服去老君廟時,削爵的聖旨就到了謝家,轉眼從慶安侯變成了順安伯,如同一道晴天霹靂,直直的打在了謝桓的天靈蓋上,最近的謝家可謂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禍不單行,皇帝削爵的旨意,發落才到府邸不久,尚家就派人上門來退親了。
蘭庭對此,就更是不在意了。
中書令年歲已大,即将致仕,他的長子也就是禮部侍郎,尚栩的父親,則升遷為禮部尚書。
尚家沒有倒黴,依然穩穩地屹立在朝堂之上,慶安侯府與一衆勳貴被拉出來,以示正聽。
第一批被揪出頭的這幾家,謝家還算是好的,另外三家要麽治罪,要麽爵位全無。
這僅僅是開始而已。
蘭庭與公主去老君廟,說是她陪着,實則是護送,不過是比其他人更多了一些責任。
路上,巴陵公主與她玩笑說,在她身邊格外安心,蘭庭回敬道,每逢殿下出行,小的總是心驚膽戰。
巴陵公主聽了咯咯地笑,引得蘭庭也跟着發笑。
與她們的歡樂不同,慶安侯府成了伯府,謝桓長籲短嘆,好一陣緩不過來。
尚家無罪,反而還升遷了,他們猶猶豫豫,耍盡了小聰明,最終卻牢牢實實地走了步爛棋。
他找人四處去問了,得到的回答卻都是,你老兄可要多謝大都督,要不然,像別人家一下撸到底,後面還有沒有其他的罪名,還不清楚呢,你這起碼陛下留了情面。
他們這些人家,要查清楚陳年舊事很艱難,所以人都先留着,等一起整肅清楚,再行治罪。
謝桓有苦說不出,他那可是紮紮實實,背叛了他們的聯姻家族,才換來了薛珩朝堂上的一句嘴下留情,沒有扒光了爵位。
他當初之所以與薛珩積極往來,不就是為了更上一層樓,誰知,被人家聯合那個逆女拿住了把柄。
其實謝蘭庭對他的指責,根本算不上什麽了,這麽多年在朝堂上,經歷了不少風波,偏偏家人之間的,各種糾葛最難搞。
誰也沒料到,尚家就在這次的發難中,得以全身而退,這一次,謝侯爺看走了眼,差點就得罪了尚家。
這次很多冷落的人家,又積極的,與尚府走動了起來。
謝桓也讓人送了禮過去,試探了一下對方的意思,尚家沒有收,全部送了回來。
前段時日雖然冷落了,但冷落的,也不止他們一家,看着并不打眼,侯府內裏的龃龉不為人所知,薛大都督并非多口多舌之人。
他們對外,故意模糊了謝如意并非謝家小姐的事實,雖然舉辦了認親宴,事實上,只是讓外人以為,謝家是多了一位小姐,而非是真被假替。
當時蘭庭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反應,一家人松了口氣,連氏又試探了她幾次,确實是沒有怨氣的樣子。
誰能想到,突然發難要他們擺正位置,這下可好,謝家看似沒什麽傷筋動骨,實則臉都快丢盡了。
“到底是天威難測。”謝桓深深的意識到,自己這次的失策,斷了與尚家的結親不說,家裏幾個孩子鬧得翻了臉。
最重要的是得罪了薛珩,心有餘悸。
謝明茵冷眼旁觀,心道,并非天威難測,而是父親你心思太多。
與此同時,大都督府降下一則聖旨,不過薛珩今日上朝,未在府中。
府中的管事帶着下人忙擺香案迎旨,一切準備就緒後,內侍方展開聖旨,開始肅聲宣旨。
除了頭一句奉天承運皇帝制曰聽得明白,蘭庭垂着頭,耳畔先是“溫正恭良,珩璜有則”,又是“性資敏慧,訓彰禮則”,哪一句都不大像是在說她。
最後只聽得清一句,“可封陽衡縣主,仍令有司擇日備禮冊命”。
“恭賀陽衡縣主,請接旨謝恩吧。”內侍笑眯眯的将聖旨合起,遞交給還處于茫然的蘭庭,她依照禮節叩謝皇恩,雙手接過聖旨,一切才算完成。
“同喜同喜,多謝大人,小小心意還請收下。”府中管事甚至伶俐,立刻熟稔的塞了一些銀錢與內侍,說了許多好聽的客氣話。
內侍才笑着收了陣仗,與他們好生客氣了番,帶人回宮複命去了。
巴陵公主所說的好消息,蘭庭此時才恍然大悟。
府中人皆是笑意融融,受封的倒是仿佛他們自己一般,一片歡聲笑語。
蘭庭幾乎懷疑,他們是不是都比自己早知道。
蘭庭第一想法就是薛珩的手筆。
接了聖旨後,就去了薛珩的鶴心堂,等他下朝回來問道:“你與陛下求來的恩典?”
“不是。”薛珩卻笑着搖頭,又轉口問道:“喜歡嗎?”
“喜歡是喜歡,只是百思不得其解。”蘭庭一時竟然想不通了,封賞她有什麽理由,聖旨上冠冕堂皇的內容,沒什麽可研究的。
“等過兩日,或者你進宮後就明白了。”
謝家人聽到這個消息時,都愣住了。
皇帝賜封謝蘭庭為陽衡縣主,平白無故,這在他們看來是不正常的,尋常賜封,皆是家族有光,子女受之。
到了謝蘭庭這裏,他們身為家人,卻似乎被有意撇清一般。
這是和謝家沒關系的意思嗎?衆人心中一時所想,擡頭面對謝桓意味不清的面色,竟然都不敢出聲了。
皇帝的聖旨直接送到了大都督府,從頭到尾,那邊也沒有任何人來知會他們一聲。
若不是同僚前來恭喜謝桓,他指不定還要什麽時候才知道呢。
這是她獨有的榮光,與他們毫無關系。
“還不快把人接回來。”謝老夫人讓人送了很多東西過去,這是蘭庭從前想都不要想的。
這老太太倒是慣會做這些面子情的,當然,僅限于位高者。
蘭庭哂笑着掃了一眼,就讓人回拒了。
謝老夫人看到被退回的賀禮,嘆了一疊聲,将謝桓煩的透頂。
“祖母不必憂心,她終究是姓謝的,宗譜上有她的名,她就跑不掉,也舍不了謝家。”謝疏安說了幾句,謝老夫人才寬下心來。
卻沒發現,謝桓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時,這個兒子,倒是他料不及的狠角色。
若是從前,謝桓興許會贊賞,他的蟄伏隐忍,只是,經歷了謝蘭庭,他忍不住想,個個都把這個府裏當成虎穴狼窩,暗懷心機,就忍不住對謝疏安有些遷怒。
圖他的,還要防備他。
謝疏安不知道,父親已經将自己和謝蘭庭歸納為一類了。
和謝家人的凄風苦雨截然相反,蘭庭如今正是容光勝錦,如立雲端。
冊封完畢後,蘭庭要入宮觐見皇後,她上一次見到皇帝和皇後,還是在鏡州,陛下尚且為定王。
皇帝氣質很儒雅,當然,也沒有傳說中的龍目鳳睛,和普通人一樣的眉眼,但氣度卻不是常人可以比拟。
蘭庭才向帝後行禮完畢,就被等待多時的巴陵公主,過來拉到一畔了,笑盈盈道:“父皇說了,這是自家人,不用拘謹,否則還不如去宮外找你呢。”
皇帝和薛珩聊天并沒有避着她們,蘭庭和公主在一旁插花,滿殿的芬芳馥郁,好像還是在定王府一樣,她有一句沒一句的聽着,這樣到了晌午。
分開用了一頓禦膳之後,才放他們二人出宮,巴陵公主倒是很想一起出去,皇帝輕咳一聲,她就乖乖的閉嘴了,目送蘭庭離開宮中。
皇帝也搞不明白,自己這個女兒,怎麽和男孩一樣,總喜歡往宮外跑。
回去的路上,薛珩沉吟一瞬,問道:“明白了嗎?”
“唔,我想我明白了,陛下也是辛苦,”蘭庭想明白後,不禁感嘆道:“這些勳貴很難搞吶。”
身為九五之尊,為了平衡局面,也是絞盡腦汁,尤其現在,并不是滿朝文武都是陛下的人。
這大抵就是陛下有兄弟的憂傷,他們總是有自己的擁趸,而且你還不知道究竟是誰,因為每一個看上去都忠心耿耿,恨不得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賜封蘭庭是一個訊號,他可以對這些将功贖罪的勳貴家族的子女不追究,甚至若是來日立下功勞,還可以再次嘉獎封爵。
他們當然不會當着面說,我們不聽你的。
但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這種陰陽臉的招數,他們玩的格外好。
皇帝只好做出一些行動,表示可以激勵。
蘭庭自然就是那個最合适的人選,旁人不知道她是定王府舊人,謝家族親知道的人也不敢亂說。
外面的人只道,她現在是謝家的大小姐,又是作為舊貴族與新貴聯姻的象征。
還有一點就是對她的嘉獎,蘭庭想通這些,無法不坦然受之。
畢竟,作為棋局裏的棋子,就要具備應有的覺悟。
薛珩有意考一考她:“還有什麽?”
蘭庭揶揄道:“自然就是中書令大人,果真不同凡響。”
說起中書令時,皇帝都有些自嘆弗如,可見其人智慧,蘭庭也就多聽了一耳朵。
“怎麽說?”薛珩揚了揚眉。
先帝本就病入沉疴,越是如此,就越不願意去交代身後事,接受自己身為萬乘之尊,真龍天子也活不過花甲的事實。
比如家業給誰繼承,皇帝家就是江山社稷了。
書令是極為了解先帝的人了,清楚他們越是逼催上谏的頻繁,先帝就越是逆着來,不會選擇将廢太子複立,招到盛京,來眼巴巴的等着自己死掉。
如此,廢太子亦是會認為,父皇寧可死後盛京大亂,也不要将皇位給自己,自然要急的。
至于其他幾位親王的奏疏,也按照次序,頻頻出現在先帝的視線中,唯有定王依舊很安穩,沒有任何異心的樣子。
中書令這一手玩的精妙,如今看起來簡單,但時機與頻率都要恰當,不然先帝真的忘了有定王這個人,那就弄巧成拙了。
瞧,如今不就有了陛下的澤陂了嗎,這才是真正的為家族綿延籌謀到位啊。
“我只是說了一句。”薛珩略微仰起頭,淡然道:“請求陛下将封號,改一改罷了。”
蘭庭一聽,頓生了疑惑:“原是什麽,不好聽嗎?”
火澤居然會在意這個,欽天監理應不會給出不好的封號才對。
“涉瀾。”薛珩輕輕吐出兩個字。
蘭庭起初沒反應過來,擡起眸子皺眉看他,發出一個單音:“嗯?”
提涉瀾做什麽。
薛珩沒辦法,正色道:“原是涉瀾。”
陡然間,蘭庭心中什麽狠狠一墜,背後寒意騰升,纖長的眉微微蹙起,眸色晦暗。
“啊,還是改了的好。”蘭庭嗓音略啞,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不自覺抿緊了唇瓣。
陛下大抵是以為,涉瀾江對他們意義非凡,故而好意挑了這個。
殊不知,這背後于他們來說,也是無盡的痛楚和折磨。
“陽衡,就很好聽,是不是?”薛珩岔開了話,似是邀功一般,對上她的視線笑道。
“甚好。”蘭庭唯有點頭,和涉瀾相比,任何的封號都很好了。
皇帝記得這些功臣,自然也不可能忘記,曾經為難過自己的家夥。
少女膚如積雪白皙,唇瓣嫣紅,車窗外,一縷淡金色的斜陽,輕掠過秀長的眉眼,讓人觀之便願意為她彎下眉眼,溫柔了聲與色。
“不要再想過去了。”火澤輕輕握了下她的手腕,好讓她安心。
這是他們的一個約定,他重傷之際,蘭庭怕他死掉,便夜不能寐,一點都不敢懈
薛珩便與她說,他不會死,會握住她的手。
後來不能睜眼時,他只能以指尖壓在她手腕的方式,來回應她自己還活着,聽得見她與自己說的每一句話。
那時節,他們四處颠簸,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蘭庭會是侯府的小姐。
他以為,這樣的生活是好的,現在看來,他對自己曾經的決定懷有質疑。
人人看都督府烈火烹油,他清楚,自己每一步行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測,就是萬丈深淵。
蘭庭的個性,怕是不适應這樣的生活。
忍耐一時尚可,一世怕是會很難過,她總該有些能把握的自由,淩駕于曾經的不快之上。
他們的不幸各有苦楚,只望來日歡喜能夠與共。